第325章 隱祕

    夕陽西下，漸漸地把牆角照亮。輕柔的陽光穿過灰呼呼的玻璃窗戶，投射在粗糙的地磚上，映出一道道金色的光影。

    此時的小酒館，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時間，彷彿時間也隨之急躁了起來。

    空氣中瀰漫着酒香和喧囂聲，老闆同志徐慧真斜倚在靠門的櫃檯上，微微眯着眼睛，享受着難得一見的熱鬧氛圍。

    自從範金有被攆走，徐慧真重新掌管小酒館後，因爲小酒館不同於國營飯店的優良服務，再加上徐慧真的釀酒手藝已得真傳，小酒館的名聲越來越大，逐漸成爲京城有名的酒館之一。

    街道辦見小酒館越來越紅火，每到傍晚的時候，門口就排起長長的隊伍，爲了更好的服務羣衆，特意向區裏面申請幫小酒館擴大規模。

    經過兩個月的改造，小酒館已經從兩間門臉的小酒館，變成了上下五間門面的大酒店。

    酒館的一樓是散客區域，有五十多張餐桌。二樓是雅間，有七八個房間，。

    酒館雖然擴大了，規模跟大酒店差不多，不過名字沒有變，依然叫小酒館。

    小酒館現在有十幾位職工，並且有專業的廚師，身爲老闆同志的徐慧真，已經不用再親自招待客人，只需要做好管理工作。

    看着熙來攘往的客人，徐慧真心中舒服極了。當年祖爺爺最大的夢想，就是想把小酒館變成大酒店。

    只不過因爲當時時局混亂，多次被亂兵衝擊，即使他耗盡心神，小酒館也只能勉力維持。

    解放後，局勢穩定下來，小酒館重新煥發生機，卻因爲範金有的來到，而差點倒閉關門。

    好在有李衛東，徐慧真這才重新拿回小酒館。想起李衛東，徐慧真心中升出一種別樣的情愫，小臉微微羞紅起來，就像是喝了酒似的。

    有陣子沒有見到李衛東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麼....還有，陳雪茹那野丫頭這陣子也沒見了蹤影，綢緞店整天關着門，難道是準備認命了？

    不，應該不會。那野丫頭心性高着呢！絕對不會輕易服輸。想着這些事情，徐慧真輕輕撥動算盤珠子，開始計算今天的營業額。

    就在這時，她的耳邊傳來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

    “老闆，今天有沒有你親自釀造的美酒啊~”徐慧真微微皺起眉頭，輕輕擡起頭，看到一個身穿灰色中山裝的年輕人斜靠在櫃檯上。

    這年輕人生得細皮嫩肉的，濃眉大眼，脣紅齒白，五官也很端正，但是總是給人一種不正經的感覺。

    年輕人身後還站着一位身穿灰色中山裝的中年人，中年人看上去有些木訥，時不時的對着年輕人笑笑。

    來者是客，徐慧真雖然覺得年輕人有點輕浮，不過還是笑容滿面的說道：“你放心，現在小酒館裏的酒，都是我親自釀造的。”

    “呵，早就聽說小酒館的老闆娘，不但人長得漂亮，釀酒的手藝更是一絕，今天我得好好嚐嚐了。”徐慧真今天穿了一件蔥綠色的對襟褂子，褂子有點緊，展現出她的身體優美和迷人的曲線。

    她的嘴脣豐滿、柔軟，總是微微上揚，跟一般的小姑娘相比，離過婚的她更多了幾分成熟女人的滋味。

    那滋味讓楊爲民心頭顫抖。徐慧真聞言頓時陰沉下了臉，擡起頭盯住楊衛東雙眼說道：“這位同志，請你放尊重一點，小酒館是公私合營單位，你如果想在這裏耍無賴的話，我只能把你送到派出所，讓派出所的同志幫你清醒一下。”

    “呵，真是有勁....”楊爲民平日裏壓根沒有受過這種氣，正準備挽起袖子跟徐慧真好好掰扯掰扯。

    旁邊的韓老六看到有幾個服務員正往這邊看來，連忙伸手拉住了楊爲民：“楊科長，這裏是公共場所，咱得注意點，萬一要是傳到軋鋼廠裏，你即將升任物資科科長的事情....”早就黃了！

    楊爲民恨得咬住牙。不過，爲了搞到那批貨，他還是壓抑住了心中的怒火。

    跟一個女人鬥嘴，哪有五百塊錢重要？楊爲民深吸一口氣道：“呵，你誤會了，我剛纔是在稱讚你釀的酒好。”

    “是嗎....”徐慧真呵呵一笑，輕聲說道：“那兩位需要一些什麼酒？我們這裏除了自釀的酒外，還有老汾酒，西鳳酒，茅臺酒等名酒。”

    “來到這裏，自然要嚐嚐你們的自釀酒。”楊爲民擡頭看看遠處的樓梯說道：“你們上面有雅間嗎？幫我們開一個雅間。”說着，他擡頭看向釘在牆上的牌子，說道：“給我們來兩壺酒，一盤蔥爆羊肉，一盤酸辣肉絲，一盤涼拌牛肉，一盤紅燒肉，一盤紅燒排骨。”楊爲民的大氣，讓徐慧真微微愣了一下。

    下酒館現在雖然算是大酒店了，但是像這種一口氣點四五個肉菜的顧客，她還是頭一次見到。

    出於好意，徐慧真好心地提醒道：“客人，這麼多菜，你們能吃得完嗎？現在上面正在提倡勤儉節約，請你們按需點菜。”楊爲民沒有回答徐慧真，而是扭過頭看向韓老六。

    他嘴角掛着澹澹的戲謔：“韓哥，你覺得這麼多菜，咱們能吃完嗎？”

    “這也太多了一點，要不要少點幾個....”韓老六摸着兜裏的錢，急得額頭冒汗，但是看到楊爲民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他連忙挺直胸膛，看着徐慧真說道：“老闆同志，就按照這個來，我們能吃完的。”他雖然捨不得錢，但是一想到此次請客吃飯，關係到他是否能當上車間主任，就算是花再多的錢，他也願意。

    見客人不聽勸，徐慧真只能點點頭，扒拉算盤柱子，計算出錢數。

    “一共是四十三塊錢，外加三張肉票。其中肉絲和排骨因爲使用的是瘦肉和邊角料，是不需要肉票的。”

    “這麼貴啊....”韓老六瞪大眼。

    “這裏面還包含了雅間的費用，收費標準是街道辦制定的，如果你們有異議的話，可以向街道辦投訴。”

    “......”韓老六有些無奈，把目光投向楊爲民：“楊老弟，我覺得只下面大廳裏喝酒也很有氛圍，你覺得呢？”

    “你真的這麼覺得？”楊爲民冷笑。

    “......”韓老六訕笑兩聲，連忙搖頭：“你看看我，真是老湖塗了，咱們今天是要商量大事的。”一頓飯吃了四十三塊錢.....韓老六的心在滴血。

    他咬着牙從兜裏摸出錢，數了兩遍，遞給徐慧真。徐慧真數了一遍錢，把錢鎖在抽屜裏，然後親自帶着二人上了二樓。

    徐慧真雖是個女人，可是掌管小酒館多年，早就練出一雙火眼金睛。她覺得這個楊科長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一般服務員來跟他們，她有些不放心。

    上到二樓，徐慧真打開一個雅間，把兩人請進去。

    “你們稍等，等會我會把酒菜給你們送過來。”輕輕關上門，徐慧真苦笑着搖搖頭。

    同樣是軋鋼廠的領導，爲什麼這個楊科長跟李衛東相比較，就差了那麼多呢！

    尤其是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要多討厭，有多討厭。.....雅間內。

    “來，楊老弟，抽菸。”韓老六摸出一把煙，遞給楊爲民一根，然後攏着手幫他點上。

    “老弟，你今天說楊廠長已經決定讓我當車間主任了，這件事是不是真的？”韓老六此時再也忍耐不住了，笑着問道。

    楊爲民深深的看了韓老六一眼：“老哥，我可是楊廠長的侄子，咱們軋鋼廠有一個算一個，誰跟楊廠長的關係有我近？”

    “那是，那是....”韓老六眼睛眨麼眨麼，有些遲疑的說道：“只是咱們軋鋼廠裏的車間主任最近沒有要退休的啊，就算年齡最大的老朱，他退休也要半年後了。”呵，這貨看來是不好忽悠啊！

    楊爲民冷着臉說道：“看來老哥還是不相信我啊....”

    “不是，不是。”韓老六連忙擺擺手說道：“咱們是兄弟，我能不相信你嘛，只是這事情太大了，我不得不謹慎啊。”他雖然不清楚楊爲民爲何要把這件事告訴他，但是依照他對楊爲民的瞭解，這次他肯定得大出血。

    楊爲民眼睛一轉，笑道：“老哥，你聽說過李衛東嗎？”

    “李衛東？扶貧車間的車間主任，咱們軋鋼廠的大紅人？當然聽說過，他怎麼了？”韓老六有些驚訝，音調提高了不少。

    雅間的門板是由薄木片做成的，本來就不隔音。裏面的聲音稍大一點，就能傳到外面。

    門外，端着酒盤子的徐慧真隔着門板聽到李衛東的名字，稍稍愣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絲疑惑，抓在門把手上的小手鬆開了。

    李衛東？他們討論的該不會是衛東兄弟吧？有可能....這兩人也是軋鋼廠的，跟衛東兄弟是同事。

    此時由於時間尚早，二樓雅間區域沒有別的客人，走廊裏一片寂靜。徐慧真把托盤輕輕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耳朵貼在門上，細心聽了起來。

    ....雅間內。韓老六聽到楊爲民提起李衛東，感覺到有點不可思議，誰不知道李衛東現在是廠裏的大紅人，他怎麼可能會被免職呢？

    楊爲民嘿嘿笑笑：“老哥，你幹了一輩子工人，對付那些鐵傢伙，那是手到擒來，但是當領導，你不行。”

    “這個怎麼說？”韓老六湊上前虛心請教。楊衛東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發出得得的響聲：“李衛東確實是個人才，他搞的那個太陽能電池板，讓咱們軋鋼廠一躍成爲了京城裏有名的工廠，按理說這樣的人才，應該得到重用，最差的結果也是當個副廠長，對吧？”韓老六點頭。

    “可是你想過沒有，讓李衛東這種做過大貢獻的人當副廠長，楊廠長怎麼辦？到時候，在廠委會上，一旦兩人的意見不一致，那些副廠長因爲李衛東的聲望，站在李衛東一邊，楊廠長豈不是抓瞎了？”

    “誒，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當領導的最怕手下的人強勢，那好像叫做....功高震主。”韓老六皺着眉頭想了好一會，終於想起了一個文縐縐的成語。

    楊爲民見韓老六上道了，稍稍鬆一口氣，接着說道：“特別是李衛東還是個不講組織紀律的人。”

    “嗯？”

    “前陣子，港城那邊不是來了個女同志嘛，部委叮囑咱們軋鋼廠好好招待，李衛東竟然把那人帶到了他自己的工作室內。”提到工作室，楊爲民眼睛一轉，繼續說道：“還有那個工作室，明顯就是違規的。作爲一個車間主任，李衛東本應該在車間裏努力工作，他卻整天待在工作室裏，這像話嗎？”

    “對對，確實不像話，作爲車間主任，最重要的職責是維持車間的生產秩序。”韓老六對車間主任的職務很熟悉。

    “其實楊廠長早就對李衛東這種違反紀律的事情不滿了，只是因爲李衛東功勞太大，才沒有批評他。”楊爲民繼續忽悠：“最近扶貧車間已經走上了正規，即使沒有李衛東，也不會影響車間的正常生產，也能夠及時交付訂單。”說完，他停頓了一下，見韓老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這才一字一頓的說道：“在這種情況下，李衛東已經沒用了，此時不把他拿下來，更待何時？”

    “對對，這叫做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韓老六嘴裏再次蹦出一句有文化的話後，立刻意識到不對勁，忙笑着說：“楊廠長那是未雨綢繆....”

    “反正都是一個意思。”楊爲民有些不在意的說道：“所以這一次李衛東被免職是鐵定的事實了，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該由誰來接替他的位置。”

    “我啊！我啊！”韓老六迫不及待。他那迫不及待的樣子落在楊爲民的眼中，楊爲民心中直呼：穩了。

    楊爲民點點頭道：“咱們兩個是兄弟，我自然是推薦了你，不過....”

    “不過什麼？”韓老六話剛出口，就用巴掌扇自個的耳光，

    “你看看你，怎麼這麼傻呢！楊廠長肯定是要錢，兄弟，你告訴哥哥，廠長要多少錢？”楊爲民擺擺手：“這次你猜錯了，楊廠長那麼正直的人，怎麼會收你的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