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6章 收網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引火松果字數:3926更新時間:24/08/07 00:32:39
    “呵呵,朱員外不必慌張。”面對瑟瑟發抖的朱富,這位長髯飄飄的紅袍官員面容和藹,倒是沒有朱富想象中前來問罪抄家官員凶神惡煞的模樣。“老夫範顯祖,忝爲內閣參事……朱員外不請老夫入內詳談嗎?”

    內閣設立已有十數年,朝中上下,也漸漸習慣了這個用來替代宰相中書省的衙門,朱富久居應天府,自然知道內閣的職權。內閣的大人們,而今可是都有“輔相”的稱呼,更別提如今內閣還是太子殿下親自掌總,內閣參事職權之大,京中無人膽敢輕忽。

    更何況,範顯祖的名號,朱富也是有所耳聞。

    此人在洪武元年便任太子賓客,乃是鐵桿的太子一系,基本上,此人舉止,就代表了太子的態度。朱富自是不敢輕慢,看此人態度,他心中有了一些猜測,立刻畢恭畢敬的將範顯祖請入了府中。

    果然,範顯祖進到私室,便開門見山,申斥了他的罪行。

    “你等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養海寇,截斷商路!此事已爲太子殿下所聞知,太子殿下萬分震怒!你等心中,可還有我大明社稷麼?”

    朱富貌似惶恐的跪下,心裏卻是已經安定了下來:當真要向他問罪,登門的就是衙門官差,甚至是錦衣緹騎了。這老倌兒又何必把他叫到私室裏危言聳聽?

    真當我是目不識丁的鄉巴佬不成?朱富心想,卻做出一副惶恐無言,瑟瑟發抖的模樣。

    只怕,是朝廷出了什麼變故,自己要僥倖得生了。

    果然,接下來範顯祖話風一轉,道:“念在你也算是皇家遠親,且知曉輕重,沒有劫掠我大明商賈,太子殿下仁厚,決定網開一面。”

    “你需戴罪立功,將事涉此間的所有人全都告知老夫。由老夫稟明太子殿下……另外那腌臢的營生,也不要做了。不義之財亦不可取。若再有察覺,定然不赦。”

    “是,是。”朱富點頭哈腰,一副又驚又喜的模樣。“小人日後,定然潔身自好,絕不會再與此事有涉……”

    範顯祖滿意的點點頭,又對朱富囑咐了幾句,隨後便飄然離去了。

    府門口的馬車中,道同正滿臉猶豫的,在馬車中等候。見範顯祖從朱府中出來,忙問道:“如何?朱家做何態度?”

    “自是恭順之極。”範顯祖輕捋長鬚,一派自得模樣。“吾等給他一條生路,他自是欣喜若狂。此人已同意投效太子,且願意提供一份名單……日後,這份名單自可成爲一張投名狀。這些商賈,素來都與周王親近。若周王有所異心,我等便可教這些人反咬周王一口。”

    “如此,定可保太子殿下國本無虞了。”

    “……”道同默默無言。半晌才道:“範兄,我覺得如此做法,終究不是君子做派。”

    “姑息養奸,有罪不誅,也就罷了。或許大局當真不合時宜。但收買商賈,意圖構陷親王……”

    “此事着實有些過了。周王殿下與太子殿下兄友弟恭,若是知道了此事,兄弟之間反而生了嫌隙的話……”

    “呵,你也是讀過史書的,天家兄弟之間,何來親情可言?”範顯祖曬笑一聲道。

    他一揮袍袖,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樣。“面對帝王之位,多少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太子仁厚,不願忌憚周王。我等做臣子的,卻不能不爲太子殿下防上一手。”

    “這也是爲我大明江山社稷計。若上一次,陛下當真忽然有什麼不忍言之事,周王圖窮匕見,要與太子殿下爭位。你說,我大明的社稷江山,會迎來怎樣的動盪?”

    道同無言。他不覺得周王殿下會揭竿而起。但隱約又覺得,這種事確實不能寄託在某個人的個人品性上。

    “饒是如此,也不該用此下作之法,即便太子殿下得知,也定然不容……”

    “周王狡詐,又受陛下溺愛……若非如此,何來的把柄?”範顯祖道。面容毫無愧色,甚至是一臉的正氣。“這些商賈人盡皆知和周王干係甚多。若是周王日後膽敢覬覦國本,正好將通寇一事安在他的頭上。此乃保全太子殿下不二之法。太子殿下仁厚,便由我爲太子殿下爲之……我受太子殿下洪恩,何惜此一身?”

    “這朱富,便是用來對付周王的一柄匕首……這柄匕首,必須握在我們的手上。”範顯祖說道。

    道同再度無言。良久,才悠悠說道:

    “公欲操弄朱富對付周王殿下,只怕,那朱富未必會爲你操弄。”

    “區區一介商賈,我三言兩語,便足以掌握……又有何難?”範顯祖捋須輕笑道。

    ……

    範顯祖一走,朱富立刻收起了方纔諂媚的嘴臉,露出一副思忖的模樣。身旁的心腹管事見了,便問道:“老爺,這……這官兒這是何意?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呵,自是沒那麼簡單。”朱富曬笑一聲,對這個調門甚高的老官嗤之以鼻。“這人是想穩住我們,亦或者教我們投入太子麾下。”

    “那是好事啊!”管事的精神一振,激動道:“要是有太子庇護,我們豈不是不用懼怕周王?”

    “哪兒那麼簡單?”朱富道。“投入太子麾下,只怕也逃不過抄家滅族的下場……我們的把柄已經落在了他們的手上。這姓範的只要動念,毫無疑問就能教我們抄家滅族。他此番前來,就是爲了告知我們的生死都操弄在他們的手上。這是來向我們示威呢。”

    “那……那豈非大事不好……”管事又轉爲瑟縮的道。

    “不,是好事。”朱富道。“我原以爲,此番已經難逃一死……卻不知爲何,朝廷似乎暫時沒有將此事放在官面上的意思。”

    “或許是太子和周王政權,又或者是其他什麼事端……總之都與我等無關。只要朝廷暫時不想追究,我們便有生機。”

    “你隨便列一份名單,搪塞這老倌兒,列好之後,立刻整頓家財,讓南邊安排船隻……”

    那姓範的,明顯不安好心。朱富準備溜之大吉。

    若是有朝廷通緝,他便是插上翅膀,也難逃大明法網;但不知爲何,朝廷竟然暫時沒有動作,朱富就準備風緊扯呼了。他是海商,自然知道遙遠的海外,也並非是絕大多數明人以爲的那般一派蕭索。大明混不下去了,大不了乘船離開大明就是。

    反正他有錢,手下甚至還有海匪,離開了大明,說不定還能混個人上人噹噹。

    而留在大明……想起朱肅的手段,朱富不覺得那姓範的能護的住他。

    只能說,範顯祖低估了朱肅對於這些商人們的威懾力,也高估了自己的手段。

    “另外,安排馬車,我去刑部接回俊玉……聽那姓範的口風,刑部沒有追究此案的意思,那麼,俊玉也就沒有什麼罪責。”

    “等帶回了他,我們就速速出城,離開此處……”

    朱富繼續吩咐道。要想出海,那些侍妾們就不能帶着了。既然如此,這個兒子便顯得尤其重要了。

    自家的香火還是要保住的

    管事的一迭聲的應下了,見朱富沒有其他的吩咐,猶豫了一會問道:“老爺,那董將軍他……”

    朱富站住了腳步,斥道:“一個外人,理他作甚,與我們何干?”

    死道友不死貧道。收買董吉,就是爲了讓他擋災的。難道還真和他稱兄道弟不成?

    管事的唯唯而走。

    之後在刑部大牢中領出朱俊玉,又恰好遇到了周王……朱富心中更是驚懼。和自己的兒子回府之後,更是馬不停蹄的籌備跑路事宜。

    而朱肅那邊,則收到了董吉給與的參與南洋海寇之事的名單。

    “呵……蛀蟲還挺多。”翻看着這些名單,朱肅冷笑了一聲,心裏可謂是怒火中燒。

    這名單長長一大串,涉及的名錄,足足有百來人。其中有商賈,亦有董吉那樣被收買的將官,甚至一些官員的家眷,也參與其中……一個南洋商路,早已暗中出了一張極爲龐大的關系網,將許多人都籠罩其中。

    距離南洋商路開闢,這才多少年啊?就已滋生出腐敗至斯……朱肅面上浮現出冷笑。這些膽敢伸手的人物,要是不能將他們的手全給砍了,再過幾年只怕要更加肆無忌憚。

    海路,不容有失。

    “殿下。”三保有些猶豫,囁喏許久,方纔開口對朱肅道:“殿下當真要自己動手嗎?咱家以爲,不如知會太子殿下。”

    “定要被御使彈劾,這也就罷了。擅自興獄,日後殿下豈不是……”

    他欲言又止。

    “本王,本就沒有爭位的心思。”朱肅看了一眼三保,冷冷的道。“大明需要安穩的傳承,不能夠把國力,內耗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不必多言了。自去準備吧。”

    “是。”三保低頭,匆匆而去,不敢直面朱肅凌厲的目光。

    “……就連三保,也覺得我可以爭一爭大位。看來,離開大明,已經要走上日程了。”朱肅心中暗想。

    “不過,走上日程之前,就讓我將這些魑魅魍魎,好生清洗一遍吧。”

    “殿下,三衛已整肅完畢了。”狄猛進來彙報道。

    “好,伱們去罷。”朱肅起身道。

    今日,老朱已經離開皇城,帶着皇孫朱雄英回了鳳陽。兵貴神速,既然已經打草驚蛇,誰知道這些涉事之人,會不會壁虎斷尾,選擇將證據隱藏起來。

    與其事後再費心費力的尋找證據,不如今日裏,就行雷霆一擊。

    周王三衛駐紮在應天城外,等閒進不了城中。所幸,朱肅只是想把事情鬧大,等捅出去之後,朝廷無法壓下此事,朱標自然會跟進處理。

    所以,只要處理了城外的那些涉事之人就好。拿着這些人的供狀丟給刑部或大理寺,朝廷自然就無法壓下這樣的驚天大案。

    朱肅今夜便宿在了城外皇莊,夜色已至,三衛魚貫而出,根據名單按圖索驥。朱肅坐鎮皇莊,坐等名錄上的人來皇莊“做客”。

    “殿下,有線人來報,朱富一家……”朱肅正等在殿中,百無聊賴,狗兒忽然走了進來,附耳對朱肅說出了一番話。

    “他們出城了?”朱肅皺了皺眉頭,略顯驚訝。

    難道,是在地牢裏的那番狠話,把朱富和他兒子給嚇得落荒而逃了?也不該這麼快啊。

    但無論如何,朱富出了城,都是一樁好消息。正好將這廝給一併擒了。此人定然是南洋海寇的主謀者之一,若能將他擒拿,分量遠勝他人。

    “來人,調一隊人馬……”朱肅吩咐道,想了想,轉而道:“罷了,我親自去。”

    說罷,站起身來,朝屋外走去。

    城外,西郊。

    朱富一家端坐在一輛馬車中。昔日富可敵國的應天商會會首,此時此刻,卻是蜷縮在一輛尋常的馬車裏。馬車中,除了他的好大兒朱俊玉外,還有幾箱子箱籠,朱富一身尋常衣衫,馬車外則插着一根鏢旗,一如尋常商隊模樣。

    “……爹,這馬車也太窄了些……”朱俊玉在馬車中侷促的挪了挪屁股,“怎的不多派一輛馬車。還有,這褥子也太硬了些。一路坐着車到廣州去,骨頭還不得散了架?”

    “閉嘴!”朱富低聲斥責兒子。“咱們扮的是運貨的商隊。商隊裏頭寸土寸金,哪有寬敞的馬車給你乘坐?”

    “你要是坐不慣,就繼續蹲你的牢去!爲父自己帶着人出海!”

    他語氣兇狠,朱俊玉則早在一系列的挫折中,失去了傲氣,聞言耷拉着腦袋,一聲不吭。

    他可不敢回牢裏去,那牢裏,可是什麼人都有……想到這,朱俊玉頗爲後怕的捂住了屁股。

    車隊繼續行進着,眼看離城漸遠,官道上漸漸沒了人煙,朱富長長舒了口氣,這幾日來一直提着的心終於稍稍放緩。

    呆在那應天府裏,總覺得有一隻腳踏在了鬼門關……實在是太滲人了。

    朱富纔剛放下車簾,正想靠在座位上緩一緩神,馬車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