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騙子來意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引火松果字數:4172更新時間:24/06/28 12:27:04
    有時候,這世間諸事,便是這般無可料想。朱肅又如何能料到,他好心好意出言相告,使這朱鐵柱不至受小人矇騙。然而此人卻反而罪及恩人,惱羞成怒。

    甚至於有着李景隆出面點醒阻攔,亦要故作不知,着豪奴揍他們兄弟一頓。什麼仇什麼怨?

    古往今來,亦是不乏此等胡攪蠻纏之人。所謂“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說的便是此類。朱鐵柱一身榮華盡系於朱家,可心中卻因其父之死,對朱家心懷怨憤。既無拋卻榮華、寧窮不就之骨,亦無明心見性、正視事實之心。一番糾結無人能夠開解,年紀輕輕便成就了心病。

    這一番亂七八糟、毫無道理的心理活動,也難怪朱肅想不通、看不透。

    朱鐵柱已猜到朱肅幾人不願暴露身份,他本是惱羞成怒,後來便想着順勢揍這幾位朱元璋兒子一番,也好舒了自己胸中積年的惡氣,爲父親略報氣死之仇。誰知朱肅見勢不妙,毫不猶豫自己揭破了身份,惹的自家家奴束手束腳。

    然而場面已經架起來了,此時若是罷手,又如何下的來臺?

    他本就是性子孤拐好臉面的少年人,這時把心一橫,大叫道:“莫要聽他胡謅!打!出了事全算本王的!”

    他這一番胡攪蠻纏,卻是惹惱了朱樉。眼見不用再瞞着身份,朱樉便也忍不住了。他怒髮衝冠,戟指朱鐵柱:“好!好一個不忠不孝的好侄子!”

    “我們兄弟不讓你跪下叫叔叔,你反倒想對我們動粗!”

    “我今日,非得替你爹好好管教管教你!來!便讓你這些豪奴打死了我,回頭我去九泉之下見了驢兒哥,再好好跟他說道說道你這好大兒!”

    眼看這人自稱秦王,又發了狠目眥欲裂,一干豪奴面面相覷,紛紛後退。論起來,秦王還是自家主子的親叔。人家是一家人,還是長輩,打斷骨頭連着筋,他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動主子的親叔一根汗毛。

    “伱……你……”朱鐵柱眼見豪奴退卻,自覺丟了大面子,急急喘了兩聲。

    “你什麼你!”朱棣素來也是嘴上不饒人的,直接跳上一張桌子。“狗一樣的東西,叔叔們憐你自幼癡傻,這才從騙子手下救了你來。你竟敢大逆不道,想要毆打親叔?”

    “我們本是微服,你不拜見也沒什麼。如今被你逼的露了行藏,你怎還敢在那站着?”

    “嘿,Tui~!什麼鳥侄!”

    “給你四叔我過來,磕上幾個響頭,我等便既往不咎。否則,族祭之時,定要你當着列祖列宗排位磕上幾百響頭!”

    “一個小輩,也敢如此拿大?”

    “我……”場面急轉直下,朱棣仗着自己族中長輩的身份,對朱鐵柱頤指氣使,非逼着他磕頭見禮不可。

    老朱這一脈輩分本來就高,朱樉朱棡倒也罷了。朱棣朱肅瞧上去比自己還要小些,又是大庭廣衆的,朱鐵柱這個頭怎麼磕的下去?

    想要繼續指使豪奴,可豪奴們見罵的這般狠,主子都不反駁,已然信了對面也是四位王爺,還都是自家王爺的叔叔。如今早已嚇得丟了棍棒兵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誰敢幫着朱鐵柱大逆不道?

    “我……我……”耳聽朱棣口口聲聲“逆侄”,眼見百姓對自己指指點點,朱鐵柱只覺眼前一陣發黑,猛的咳嗽幾聲,竟昏倒在地上。

    “啊呀!”一羣人都呆住了。朱樉驚歎道:“四弟好厲害的罵功,竟將這個逆侄罵死了!”

    “還說風涼話!”朱棡斥道。“快去看看!若真死了,爹肯定不饒老四!”

    幾人趕緊分開人羣上前,只見朱鐵柱臉色發白,嘴脣發青,口中呵呵有聲,似乎喘不上氣。

    “讓開!”還是朱肅擠上前來,猶豫了一會,終究嘆了口氣。“快,把他擡起來,他要憋死過去了!”

    人羣又是一陣慌亂,朱肅伸手指了一位身形強健的護衛,讓他從後抱住朱鐵柱,而後用手勒住他的胸腔下方,不斷往上用力擠壓。

    壓了一會,只聽朱鐵柱猛的咳嗽了幾聲,口中吐出一團噁心的濃痰,呼吸也平復了下去。

    “呼……這逆侄真心不濟,說他幾句,竟差點痰迷心竅死了……”朱棣心有餘悸擦了把冷汗,嘴上卻依舊嘴硬道。

    “罷了,讓他的人將他送回府吧。”朱肅道。今日難得出門逛逛,卻弄得意興闌珊。莫名其妙被朱鐵柱整這一出,還得出手救他……

    一羣豪奴眼見朱肅救了他們主子,不免跪下千恩萬謝。百姓們看猴兒似的看着這一出出大戲,朱棡皺着眉頭道:“算了,也不必去碧峯寺了。”

    “這裏人多眼雜,我們尋一處僻靜的所在,消磨消磨光陰便好。”

    “四位叔叔,不如到侄兒家中酒樓一敘?”李景隆忙躬身拱手。

    “今日天幸遇見四位叔叔,侄兒不甚榮幸。還請務必賞光。”說着看着朱肅。“侄兒心中還有許多疑惑,想要細問五叔一番!”

    “那快走吧。”朱肅也苦笑道。“再不走,百姓們該把我們當耍猴戲的了。唉,我到現在,還是莫名其妙……”

    託朱鐵柱那熊孩子的福,朱家人在大街上表演了一出撕逼大戲……回頭回去了,老朱的一頓鞋板子只怕跑不了了。

    侍衛們紛紛開始驅散吃瓜百姓。李景隆也殷勤的緊,叫來一輛馬車。朱肅幾人鑽進馬車便往西去了。

    然而他們沒注意到的是,有三雙隱在暗處的眼睛,遠遠盯着他們的馬車開入了城中……

    ……

    李家的“單柳樓”,就在西城外的河邊,俯瞰可見應天外城的集市繁華,遠眺又可觀青山鬱郁,聞禪鐘聲聲,端的是一處鬧中取靜的好所在。

    單柳樓頂樓的雅閣上,李景隆僕一坐下,便不住口的讚道:“五叔年紀輕輕,卻是好手段!當時衆人盡皆慌了神,唯五叔您指揮若定,施以妙手……若是沒五叔出手,朱鐵柱那廝今日,只怕要跟他的死鬼老爹一般,活生生氣死在這大街上了!”

    說着,臉上還露出三分可惜。看來這兩位應天府的頂級紈絝,昔日互相之間衝突不少。

    “過了,過了……”朱肅汗顏道。這李景隆,看模樣比自己還大了幾歲,是怎麼做到口口聲聲五叔,句句自稱侄兒的?

    而且這一通馬屁拍下來,居然還臉不紅心不跳?也是個人才……

    “不過,不過。”李景隆擺手道。起身給朱肅斟一杯酒,斟到一半想起這位小叔年紀還輕,遂無比自然的拿起杯子:“五叔居於深宮,侄兒平日少見。今日一見,大有佩服之感!”

    “五叔隨意,侄兒先浮一白!”

    說完,無比豪邁的一飲而盡。

    “好!”朱樉讚道。“九江,你才是我們的好侄子!”

    “那個朱鐵柱,什麼東西……”

    李景隆展顏一笑,竟是面露濡慕。朱肅又是一陣佩服。別的不說,這位大侄子的臉皮神功絕對是天下無敵。尋常人等,哪有能對幾個小屁孩叔叔面露濡慕的?

    演技如此了得,難怪日後朱允炆那廝,都被他這個燕軍最大內奸給騙了過去……

    李景隆又是張羅着換茶,又是給幾人佈菜,難爲他一個世家公子,竟如此拉的下臉面,服務的這般無微不至。

    朱棡心事重重的夾了一筷子菜,轉頭看向朱肅:“老五,哥哥有個事問你。”

    “你是從何處,學得那救人的法子的?”

    那時朱鐵柱面色可怖,衆人都慌了手腳,唯朱肅指揮若定,哪裏像個十來歲的孩童?

    必然是從某處學過相針對的法子,方能如此冷靜。可老五是和自己兄弟一齊兒長大的,又去哪學來的法子?

    “啊?噢。這個……這個是某次我在大本堂時,翻到一本泰西書冊……”朱肅支支吾吾說道。

    老朱特意叮囑過,自己是穿越者的事決不能再宣揚,否則就要將他關進宮中。現在三哥生了疑,該如何敷衍過去才好。

    眼睛一瞧朱棣,頓時有了主意:“那書是我和四哥一起發現的,不信你問他!”

    “咳咳咳咳!”朱棣正啃着一隻雞,聽朱肅突然提到了他,險些也噎着了去。見朱肅給他使眼色,立馬明白過來是要他打掩護,忙點頭道:“對對對,老五說得對。”

    朱棡本來不信,聽朱棣開口,這才半信半疑。“泰西蠻夷,也有這等救人之術?”

    “對,此法喚作‘海姆立克急救法’,專救異物噎喉的!”朱肅說道。

    “海姆……真是拗口。那書在哪?我想看看。”朱棡好奇道。

    “呃……書……”朱肅愣了一愣,眼看朱棣正準備繼續啃他的燒雞,再度計上心來:“書……呃,看完後,被四哥拿去當柴火烤雞了!”

    “咳咳咳咳咳!”朱棣一口氣差點沒順上來,眼見朱棡一眼橫了過來,斥道:“竟然燒此奇書!不學無術的東西!”

    這事兒朱棣平時沒少幹,朱棡頓時就信了。

    “我……”平日裏朱棡若是敢這麼說,朱棣就算拼着挨老朱一頓打,也是要和他鬥一斗的。可是看了一眼朱肅,這口氣竟然就忍了下來。

    唉,弟弟要哥哥背鍋,還能咋辦呢?

    背唄!

    朱肅心中給永樂大帝比了個大拇指,暗贊年幼時的永樂大帝還是講義氣的。不像後來坑騙自家兄弟寧王的兵馬那麼狠。卻聽一旁李景隆道:“小侄倒還有些疑問。不知五叔是如何一眼,就看出那道人是個騙子的?”

    “這我也想知道!”朱樉也開口道。便連朱棡也一臉好奇的看了過來。“老五,你年紀輕輕,眼神也太毒了。”

    “那油鍋滾的那般厲害,你是怎麼看出它其實並不燙手的?還有,那仙長爲何能六日不食?那‘追魂符’又是怎麼個說法?”

    被朱鐵柱鬧騰了一番,險些將之前那騙子給忘了。朱肅一拍腦袋,對李景隆道:“九江,還請你派人去告知巡城校尉,大索全城緝拿那個妖人。”

    “那人,只怕不是尋常騙子,他的手上,極可能有着人命!”

    衆人都是一驚。李景隆驚道:“五叔從何處得知?”怔了一怔,又忙道:“我先去報知巡城校尉要緊!”說着,急匆匆離開了雅間。

    “老五,何出此言?”朱棡皺眉道。“你從哪裏看出,他的手上有人命?”

    須臾李景隆也回來了,於是朱肅娓娓道來,先從其他騙術講起。什麼“追魂符”“鬼影”“油鍋洗手”,不過是最基本的物理化學學手段。“追魂符”“鬼影”都是事先抹了特殊的藥水,“油鍋洗手”其實是鍋底加了大量的醋。

    至於爲何能六天不飲不食,朱肅才肅容道:“我原先,只以爲他是用了一些障眼法的手段。哥哥們還記得他脖子上的流珠麼?”

    “我原以爲,他是在流珠裏藏了吃食,藉着一些手段,食用流珠裏的食物度日。”

    “可湊近了看後才發現,那流珠的材質,頗爲古怪,非金非玉,非木非石,也不像中空能藏東西的。”

    “且三哥告訴我,道家流珠一般爲一百零八之數。我數了那騙子的流珠,卻僅有一百零二顆,正好少了六顆……”

    “我便想起先前看過的一本書來:只怕,那流珠非是尋常流珠,而是——孩兒丹!”

    “孩兒丹?”雅間衆人面面相覷。卻是從沒聽說過孩兒丹是什麼東西,只單聽這名字,便覺得莫名驚悚的緊。

    “孩兒丹是何物?”李景隆問道。

    “孩兒丹……就是先謀害孕婦,再用其腹中嬰孩調製的一種邪物。只需食用一小顆,便可長時間不感飢餓。”

    “若他脖子上一百零八顆都是孩兒丹,那這個騙子,便真真是十惡不赦之輩!”

    “啊呀!”李景隆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何曾聽過這等殘忍酷烈之事?看着這一桌的酒肉,當即有些反胃。朱棡問道:“老五,這也是你從那本泰西書籍中看來的?”

    “這倒不是。是從我華夏一本偏門古籍《騙經》中看來的。”朱肅道。嗯,大明萬曆年間刊印的書,確實是我華夏古籍沒毛病。

    “世間竟有這樣的惡徒!”朱樉拍桌而起。“早知那時,就該把此獠當場擒了!免得他再四處去制那孩兒丹,禍害百姓!”

    “萬萬不可。此獠殺了這麼多人,必是亡命惡徒。”李景隆忙道。“各位叔叔都是千金之子,五叔只是用言語將其驚走,最是妥當不過了。”

    “若真是一個亡命之徒,又爲何要找上鐵柱?”朱棣早已放下了手中燒雞。他想了一想,竟是發現了連朱肅也沒注意的盲點。“若只是要騙取錢財,有制孩兒丹的本事,去搶個財主大戶,豈不省心?”

    “又爲何冒險來到應天這龍潭虎穴,花這大力氣扮個什麼真仙,去哄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