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2【隔岸觀火】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湯豆苗字數:3164更新時間:24/07/21 13:59:59
    “參見母后。”

    李宗本迎上前來,一絲不苟地行禮。

    “拜見太后娘娘。”

    重臣們在兩旁躬身行禮。

    許太後擡眼掃過跪在地上的幼子李宗簡,漠然道:“免禮平身。”

    李宗本直起身來,望着婦人臉上無法遮掩的怨怒之色,平靜地說道:“母后若有事相詢,可召臣去慈寧殿,何必親自奔波?”

    許太後神情微變,語調愈發陰沉:“哀家怎敢勞動皇帝?”

    這對大齊最尊貴的母子從一開始就顯得劍拔弩張。

    右相薛南亭等人不由得皺起眉頭。

    他們倒是可以理解天子這個態度的由來。

    今天這場小範圍的朝議原本和刺駕大案無關,這只是一場十分尋常、隔三差五就會舉行的商討。

    對於一個疆域廣袤的王朝而言,每天都會發生數不清的政務,這裏面需要中樞處理的也不少,天子不可能每件事都拿到大朝會上商議,那樣做的效率低得令人髮指。

    實際上朝廷絕大多數政事都是宰相和各部衙主官進行篩選,針對其中較爲重要的擬定建議,再交由天子進行審閱。

    天子一般會根據議題的內容召集少數重臣入宮備諮,譬如今日主要是針對經界法和京察這兩件大事。

    刺駕大案才過去七天,包括李宗本自己也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會有結果。

    陸沉入宮的時間比較巧,剛好兩位宰相都在,李宗本不可能瞞着他們,所以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問題在於陸沉入宮稟報是突發事件,後續薛南亭建議傳召李宗簡更沒人可以提前預料,身在後宮的許太後如何能得知此事?

    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許太後其實一直盯着前朝,至少從未放鬆對秋山巷的關注。

    截至眼下,她有這個能力,因爲在過去十多年裏,因爲李端對她的信任,她一直全權管理着後宮,心腹親信着實不少。

    雖然李宗本在登基之後,立刻用苑玉吉換掉呂師周,但在短時間內苑玉吉還無法全盤掌握內侍省。

    簡而言之,從李宗簡離開秋山巷到進入修仁殿,這個過程中已經有人去慈寧殿報信,所以許太後才來得這麼及時。

    這就是李宗本見到許太後,從一開始就隱隱話語帶刺的原因。

    相較於他的旁敲側擊,許太後的怒意更加直接。

    李宗簡突然被苑玉吉從秋山巷帶來宮裏,她幾乎不需要思考就能確認此乃凶兆,因而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在她看來李宗簡如今是苟延殘喘,勉強保住一條性命,而你李宗本已是九五之尊,先帝葬禮才剛剛結束,難道你就急切到這種程度,非要尋個由頭置他於死地?

    一念及此,她的目光愈發冷厲。

    李宗本深吸一口氣,放緩語氣道:“母后此言讓臣不勝惶恐。若是臣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母后直言訓斥。”

    許太後強忍譏諷之念,畢竟她最疼愛的幼子還跪在那裏,見李宗本似乎有低頭的意向,便緩緩道:“哀家身爲後宮婦人,自然不敢干涉外朝政事,只是聽聞皇帝將李宗簡召入宮中,想起已經一載有餘未曾與他相見。若是皇帝不許他入後宮,恐怕往後再難有相見之日,故而一時情急來到此處。”

    她倒沒有一味隱瞞,顯得頗爲坦蕩,歸根結底太后之位過於尊貴,而且她還是先帝的正宮皇後,李宗本再不滿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下,頂多就是往後加快速度將皇宮完全握在手心裏。

    這時李宗簡彷彿回過神來,伏首於地顫聲道:“兒臣給母后請安!”

    許太後心中一抖,沒有往那邊看一眼,只望着李宗本說道:“皇帝,哀家想帶李宗簡回慈寧殿略敘片刻,這樣也不影響你與朝堂諸公商討國事,不能皇帝能否允准?”

    這個姿態已經比較低,算是給了李宗本一個臺階。

    但是年輕的天子目光微冷,垂首道:“母后不知,臣之所以會召他入宮,是因爲他涉嫌謀劃皇陵前的刺駕大案。”

    許太後神情遽然一變,不敢置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幼子。

    李宗簡焦急地說道:“母后,兒臣——”

    李宗本毫不猶豫地打斷他的話頭:“現在你是帶罪之身,朕沒允許你開口說話。”

    迎着這位二哥凌厲的目光,李宗簡登時語塞,只覺渾身發涼。

    許太後這個時候顧不得心疼幼子,斷然道:“皇帝,哀家知道李宗簡過往劣跡斑斑,但是哀家決不相信他會謀劃刺駕。先帝血脈僅有你們二人,這裏面一定是有人暗中搗鬼,引誘天家宗室自相殘殺,藉此動搖大齊的國本根基。”

    李宗本不慌不忙地說道:“此案是由山陽郡公陸沉負責查辦,他已經從三名刺客的口中拿到供認,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李宗簡。”

    許太後冷眼掃向那個年輕臣子,隨即對李宗本說道:“如此大案,皇帝居然只讓他一人查辦?”

    “刑部亦參與其中。”

    李宗本此刻已經冷靜下來,然後多加了一句:“母后,當日若非陸卿及時救駕,刺客說不定已經得手,故而臣信得過他,再者他有這個能力,僅僅七天查出端倪便是明證。”

    許太後雖然居於深宮,但也知道皇陵刺駕案的詳細,暫且不提她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心情,此刻難免滿心狐疑。

    她之所以對李宗簡的無辜深信不疑,是因爲前不久李宗簡讓許如清通過後族往慈寧殿送了一條消息。

    許太後記得很清楚,李宗簡讓她暫時莫要和李宗本發生衝突,更不要太過關注他在秋山巷的處境。

    假如他真有弒君的念頭,怎麼可能會刻意瞞着自己的生母?

    這分明是一次不太高明的栽贓嫁禍!

    許太後忍着怒意,沉聲道:“所謂證據,很多時候只是一些人別有用心的構陷。哀家方纔說過,後宮不得干政是大齊祖制,哀家絕對不會有違皇家祖訓。然則此事分明是有人處心積慮,意圖離間天家宗室之情。皇帝,山陵葬禮猶在眼前,難道你真的要遂那些人的心願,親手殺死自己的弟弟?”

    原本已經漸漸緩和的氣氛驟然間再度緊張起來。

    尤其是許太後將先帝搬出來,已經明擺着要強行插手此事。

    其實這也是她的無奈之舉,畢竟她一個婦道人家如何懂得查案?

    就算她真的精於此道,外朝臣子又不是後族子弟,怎會聽從她的驅使?

    姑且不論那些證據的真僞,假如皇帝要將罪名扣在李宗簡頭上,外朝那些臣子有的是法子將此案做成鐵案。

    若要保住李宗簡的小命,她只能豁出去擺起太后的架子,以孝道之名迫使李宗本讓步。

    想到這兒,許太後冷冷看向肅立一旁的陸沉,眼中的怨毒之色絲毫不做遮掩。

    陸沉卻如石佛一般,似乎根本感應不到這位太后娘娘的剜視。

    李宗本忽地輕嘆一聲,問道:“不知母后需要臣如何做?”

    許太後不假思索地說道:“哀家不知,全憑皇帝拿定主意。只不過在哀家看來,刺駕大案定是有人在暗處攪動風雲,皇帝只讓山陽郡公一人查辦似有不妥。雖說他既忠心又有能力,但是一人之力難免不逮,再者也可能會偏聽偏信。”

    李宗本肅然道:“母后,臣方纔已經說過,此案雖是陸卿負責,但並非由他一人經手,刑部各官員皆有參與。母后若不信,臣現在便可召刑部尚書高煥入宮,當面問清此事。”

    許太後壓制住心中的煩悶,緩緩道:“說到底,你還是不信哀家的判斷?”

    “臣不敢。”

    李宗本微微垂首,繼而擡起頭來,平視着許太後的雙眼,正色道:“臣知道母后心中不忍,但是人活於世便要爲自己的決定負責。李宗簡既然敢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就必須付出代價,因爲朝廷法度不容踐踏。若不然,臣不知道該如何對大齊臣民交待。”

    其實當許太後出現在修仁殿,很多事情便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如果許太後能夠暫時忍耐,私下裏找李宗本商議,或許李宗簡還有活命的機會,畢竟李宗本先前沒想過一定要取他的性命。

    然而許太後徑直闖入修仁殿,當着諸多重臣的面要李宗本低頭,他如何能輕易鬆口?

    李宗簡眼下是死是活,說實話不是最重要的問題,但如果連刺駕弒君都拿不下他,將來許太後豈不是會變本加厲?

    當初許太後強逼着他允許李宗簡參加山陵葬禮,李宗本心裏就已經有了一根刺,今日種種則是讓這根刺愈發深入血肉。

    有些事如果讓步,往後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李宗本深諳此理,所以他不可能在這個場合低頭。

    許太後面上泛起幾分決然,雙手緊緊攥着,指甲刺得手心生疼,她卻沒有半點反應。

    望着面前這位一步不退的年輕天子,她輕吸一口氣,寒聲道:“既然如此,皇帝不如讓哀家與他一併——”

    “啓稟太后,老臣有話說!”

    一道蒼老的聲音遽然響起,硬生生打斷許太後尚未出口的決絕之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