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4【斬將】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湯豆苗字數:3570更新時間:24/06/28 12:15:28
    千百年來,騎兵在戰場上的作用越來越重要,作戰方式也在不斷進步,從最初的偵查敵情和側面襲擾,到後來發展出一整套詳盡的戰法。

    騎兵在面對步兵時,若敵人陣型不穩或者實力孱弱便可正面衝擊,若是遇到那種穩固的步軍大陣可以採用側擊切角戰術,或者使用騎射戰術疲憊步卒再破陣殺敵。

    高機動性和強大的衝擊力是騎兵擊潰步兵的法寶。

    倘若是兩支騎兵在戰場上相遇,可以使用的戰術更加多樣化。

    譬如藉助八字型走位,讓敵軍處於己方的右前方,即用己方最強攻擊方向打擊敵軍防禦最薄弱的方向。

    或者步騎協同,用步卒擋住敵軍騎兵的正面衝擊,己方騎兵繞到敵後進行夾擊,厲天潤在西風原之戰便用過這套最簡潔高效的錘砧戰術。

    此外還有迴旋戰術、騎牆戰術、環射戰術等等更加複雜的戰法。

    當然,兩支騎兵之間還有一個最基礎的戰術,那就是拉開陣型對衝,只不過這種戰例近幾十年極其稀少。

    無論雷澤平原之戰還是兩個月前的西風原之戰,靖州飛羽軍在面對景軍騎兵時,爲了配合主力步卒的需要,從未用過對衝的手段。

    景軍騎兵或許不會認爲那位靖州女將是出於怯懦,但是他們維持了二十多年的驕傲,至今仍然沒有人能打破。

    故而在陀滿寧達發出號令之後,這五千騎兵迅疾拉開陣型,如一字長蛇席捲而來。

    從陀滿寧達到最底層的士卒,幾乎每個人都有着必勝的自信,甚至有人懷疑齊軍騎兵根本撐不到短兵相接的時候。

    這在騎兵對決中並不罕見。

    兩軍對衝,一方有可能在臨戰的那一刻忽然傻乎乎地停下來。

    沒有經歷過殘酷廝殺考驗過的人,很難承受那種驚天動地的衝擊力,面對烏泱泱一片猶如奔騰巨獸的鐵甲騎兵,未戰先怯的情況常有發生。

    哪怕人能頂住如斯恐怖的壓力,馬匹也會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遇到危險極有可能不顧主人的命令強行止步。

    一方繼續前衝,一方原地踏步陣型渙散,最後的結果不言自明。

    簡而言之,對於一支騎兵而言,想要完成戰場對衝這個最基礎的要求,人和馬都必須經過長期嚴苛的操練,將克服恐懼淬鍊成一種本能。

    景軍騎兵對這些門道駕輕就熟,所以他們嘶吼着衝來,形成一股遮天蔽日的威勢。

    遼闊的平原上,兩支騎兵越來越近。

    及至此時,景軍騎兵漸漸察覺到不太對勁。

    齊軍騎兵並未降低速度,亦未出現慌亂的情緒,他們在氣勢上絲毫不落下風,甚至還有不斷加速的跡象。

    兩軍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三十丈,這個時候誰若退縮誰就必死無疑。

    即便心裏隱隱約約有了一些不安,景軍騎兵只能在陀滿寧達的率領下,面目猙獰地挺起長槍,朝前疾衝而去。

    遠處石泉城外,站在瞭望車上的陀滿烏魯看到這一幕,面色遽然一變。

    “混賬!”

    陀滿烏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兩個字讓周遭親兵立刻緊張起來。

    他們終究眼界不高,不像陀滿烏魯這般經驗豐富,只觀察一小會就察覺齊軍騎兵的素養極高,至少從行進的態勢和陣型的整齊度來看,比之陀滿寧達率領的五千騎只高不低,更重要的是齊軍兵力明顯佔優。

    陀滿烏魯下達的軍令是纏住對方騎兵,不讓他們靠近己方中軍,然而陀滿寧達立功心切,或許是不將南齊騎兵放在眼裏,竟然在戰場上恣意妄爲。

    如果這五千騎兵落敗,正在攻城的步卒如何擋得住齊軍騎兵的繞後衝擊?

    陀滿烏魯臉色鐵青,雙手攥緊成拳。

    身爲一位久經沙場的主將,他當然知道眼下需要做出抉擇——要麼相信陀滿寧達不會落敗,至少能和齊軍騎兵進入相持階段,步卒這邊繼續加強攻勢,徹底擊垮城內守軍的心理防線。

    要麼及早鳴金收兵,結陣後撤。

    剎那之間,陀滿烏魯便做出決定:“傳令全軍,強攻東城!”

    “遵令!”

    親兵們齊聲應下。

    隨着雄渾的鼓聲飄揚在這片大地之上,石泉城頭的守軍將士陷入最危險的境地。

    景軍騎兵自然也聽到了連綿不斷的鼓聲,彷彿無盡的勇氣在心底深處勃然爆發,氣勢陡然上升。

    但是對於定北軍騎兵來說,這鼓聲壓根影響不到分毫。

    這一年來他們在定州境內刻苦操練,當初追隨陸沉南征北戰的銳士營老卒作爲表率,帶動着後來加入的同袍,日復一日地拋灑着汗水。

    雖然陸沉遠在江南京城,但是他的身影就好像時時刻刻會出現在將士們身邊。

    所有人的家裏都被照顧得很好,談不上大富大貴,但至少吃得飽穿得暖,這在當世已經是非常難得的待遇。

    他們在軍中更不會受到苛待,餉銀總是按時足額發放,軍紀雖然很嚴格,卻不像以前那樣存在將官肆意欺凌士卒的情況。

    最關鍵的是,在李承恩等人的推動下,陸沉在京城做的每一樁大事都會在定州傳揚開來。

    晉升國侯、執掌京營、京城平叛、平定沙州等等,一件件壯舉口口相傳,這讓遠在定州的定北軍將士們與有榮焉。

    旁人提起他們是山陽侯親手帶出來的兵,無不流露出豔羨和敬重之意。

    如是種種,足以讓這些性情直爽的漢子們死心塌地追隨陸沉。

    更何況此時此刻,如今已然身份無比尊貴的陸沉依舊遵循着最初的承諾。

    生死與共。

    這些滿臉肅殺之氣的騎兵雙眼死死盯着前方,沒人刻意望向中間將旗的方向,但他們無比堅信今天陸沉會和大家並肩作戰決不後退。

    事實亦如他們所想。

    陸沉回到久違的戰場,春風吹拂着他心中的熱血。

    二十丈、十丈、五丈。

    他單手舉起長槍,另一只手猛地上撩繮繩,胯下神駿如通人性,猛然再度提速!

    剎那之間,生死之別。

    人馬合一,快似閃電,拉出一道殘影突入景軍騎兵之中。

    陸沉雙脣緊抿,體內精湛的內勁噴涌而出,灌注於雙臂之上,那杆鑌鐵長槍或許不如厲冰雪的馬槊聲勢驚人,然而在他雙手揮動之際,長槍槍尖劇烈地顫抖,一股無形卻剛猛的勁氣破體而出。

    擋者披靡!

    長槍掃過,但見一條血線在陸沉前方綻放,六七名景軍騎兵身上幾乎同時出現一道血痕,然後紛紛墜馬!

    去勢不止,陸沉繼續挺槍向前。

    喧囂雜亂的戰場上,殺戮不斷綻放。

    在陸沉的鼓舞下,周遭的齊軍將士將沉寂一年多的怒火悉數傾瀉在敵人頭上,無論前方是何種刀山火海,盡皆一往無前。

    若從上空俯瞰而去,景軍騎兵的陣型狹長且單薄,這種一般只有在佔據上風的時候才會使用,便於從兩翼包圍敵軍。

    驕狂自大也好,過往戰無不勝形成的慣性也罷,陀滿寧達在明知兵力少於對方的情況下襬出一字長蛇陣,眼下縱然後悔也沒有改正的機會,因爲齊軍騎兵大陣猶如一柄巨劍,徑直刺入景軍的腹心。

    景軍騎兵根本來不及從兩翼收攏包圍,中間部分便已經出現渙散的跡象。

    陀滿寧達揮槍刺死一名齊軍,怒吼道:“挺住!”

    然而爲時已晚。

    他以爲自己率領的景軍鐵騎可以組成一堵牆,一堵可以擋住齊軍正面衝擊的城牆,接下來只需要等待兩翼完成包抄。

    無數條來自南方的長槍扎在這堵牆上。

    裂紋出現。

    飛速延伸。

    四面八方。

    仿若急促的琴聲戛然而止。

    弦斷。

    “殺!”

    無數聲嘶吼從齊軍將士胸腔中迸發。

    衝鋒!

    殺敵!

    景軍用肉身組成的城牆上,裂紋遽然變成縱橫交錯的溝壑,變成一片片碎石墜落。

    轟然倒塌。

    陀滿寧達雙目赤紅,挺槍衝向已經出現在面前不遠處的齊軍主將。

    雖然己方還沒有陷入徹底的敗局,但陀滿寧達心知必敗,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他的狂妄自大。

    如果他聽從陀滿烏魯的命令與敵軍纏鬥,如果他選擇更加厚實保險的衝鋒陣型,勝敗猶未可知。

    可是他身爲陀滿烏魯的族侄,陀滿家這一代最有前途的年輕武將,十幾年順風順水養成的驕傲讓他無法高看對方一眼。

    直到此刻,失敗的痛苦涌上腦門,刺激着他不顧一切衝向陸沉。

    兩人的親兵迅疾跟隨主將而去,但是衝在最前面的依然是他們彼此。

    殺了這名年紀輕輕的齊軍主將,砍倒他們的將旗,己方還有反敗爲勝的機會!

    漸入癲狂的陀滿寧達神情猙獰,怒吼道:“給我死!”

    長槍如龍,轉瞬即至!

    電光火石之際,陸沉身體一側,對方的長槍從他脖頸旁掠過。

    差之毫釐。

    便是這毫釐之間,生死已分!

    只見陸沉左手一擡握住臉旁的槍身,對方便動彈不得,而他自己手中的長槍如烈火燎原,快如閃電一般捅進陀滿寧達的身體。

    猶未停止,力灌雙臂。

    直至貫穿!

    陀滿寧達雙眼圓瞪,死死盯着陸沉,大口鮮血猛然涌出。

    意識模糊之際,他聽見對面無數齊軍轟然發出的叫好直上雲霄,也聽到後方似乎傳來鳴金之聲。

    陸沉丟開陀滿寧達的長槍,雙手發力猛然一甩,一具屍首砸向前方驚慌失措的景軍騎兵。

    他斜舉滴血的長槍,洪亮的聲音響徹原野之上。

    “敵在北方,吾軍定北,唯有向前!”

    “向前!”

    將士們追隨着陸沉的身影。

    “向前!”

    他們奮力揮動着手中的長槍。

    “向前!”

    千軍萬馬,矢志同心,洞穿不可一世的景軍騎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