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悲歌】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湯豆苗字數:3487更新時間:24/06/28 12:15:28
    九曲寨終究不是一座高聳堅固的大城。

    在將近兩個時辰的戰鬥中,飛雲軍將士表現得極其頑強,無愧他們從淮州到定州一直享有的鐵軍之名。

    然而這支景軍同樣擁有可怕的韌性,滅骨地又將士卒分成四批輪番進攻,根本不給飛雲軍將士喘息的機會。

    無論軍械、甲冑、士氣、戰力還是士卒們的體格,景軍都不在飛雲軍之下,某些方面更要超出,毫無疑問他們就是慶聿恭麾下真正的精銳,更關鍵的是他們在兵力上佔據絕對優勢。

    尤其是當滅骨地將一千鐵甲軍投入戰場,這些經過無數次戰火淬鍊、極其擅長戰陣廝殺的銳卒衝上城牆,讓飛雲軍將士面對的壓力成倍增加。

    撒哈林身爲這支鐵甲軍的統領,當然知道怎樣的方式才能最快摧毀敵人的士氣,所以他從登上城牆就盯上了林仕成。

    他知道魏文義說的沒錯,九曲寨南邊這段窄道是唯一可以分兵阻擋的路途,一旦兩軍離開定風道,進入南邊的廣闊地域,景軍騎兵的優勢將會徹底發揮出來,以步卒爲主的飛雲軍想逃都逃不掉。

    這一刀深可見骨。

    “都尉!”

    在北面一里地外,一眼望不到頭的景軍旗幟迎風招展,騎兵和步卒排開十幾個方陣。

    宋世飛眼中涌起血色,一個深呼吸之後,他下達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接應寨內將士,往南撤退!”

    將士們很清楚此戰的結局,但是他們更清楚,如果飛雲軍主力被敵軍纏住包圍,那將會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他持刀向林仕成走去,然而只走出三四步,魁梧的身軀便向前轟然倒下。

    他猛然舉起長槍橫擋,同時不退反進,右腳向前踏出一大步。

    可是這個時候斷後,意味着魏文義和他麾下一千將士必死無疑。

    一把鋒利的匕首出現在他的右手,趁着雙方身體靠近的剎那,匕首悄無聲息地刺出,狠狠插入撒哈林的肋下。

    邁開雙腿。

    寨外北面景軍陣地上,滅骨地站在瞭望車上,面無表情地觀察着遠處的戰局。

    景軍步卒和騎兵當然不會任由他們從容南撤,穿過九曲寨直接咬上他們的尾巴,兩軍隨即展開一場追逐戰。

    魏文義不再多言,策馬向北。

    他帶着麾下一千兒郎決然轉向,與飛雲軍主力背道而行。

    要麼殺死對方,要麼被對方殺死。

    他們只能像林仕成一樣,握緊手中的兵器,迎着景軍衝上去。

    寨外南邊,宋世飛帶着飛雲軍主力趕來,望着前方寨內混亂的景象,感受着那股沖天的殺氣,很多人臉上都泛起憤怒的煞氣。

    林仕成身體一晃,但是他沒有倒下,相反臉上浮現一抹淒厲的笑意。

    “今日能與諸位同死,魏某不勝榮幸!”

    凜凜朔風之中,魏文義雙目泛紅攔在宋世飛身前,滿面悲壯之色。

    隨着北門被景軍鐵甲軍打開,九曲寨的失守已經成爲無法逆轉的事實。

    他看到己方士卒漸漸取得優勢,也看到南齊守軍展現出非同一般的勇氣和實力,這的確是他從未見過的對手,比之去年趙國的軍隊要強出不少。

    慶聿忠望沉吟道:“父王,我軍損失不小。”

    慶聿忠望面上浮現一抹愧色。

    在父子二人對話的同時,接到軍令的景軍出動三個方陣,沿着定風道快速奔向南方,他們要跟隨滅骨地麾下的兵馬徹底佔領整個九曲寨。

    周遭的將士們沒有時間悲傷,顧不得去擦掉臉上的淚水和血污,因爲敵人依舊源源不斷地衝上來。

    “將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請將軍下令,由末將率一千人斷後,爲大軍撤退擋住敵人!過了這段窄路,就算我軍想壯士斷腕都沒有辦法!”

    衝向沿着定風道洶涌漫卷而來的景軍。

    飛雲軍主力沒有太過靠近九曲寨,兩千精銳和僅有的一千騎兵上前援救接應被迫撤退的守軍。

    宋世飛咬牙道:“我一定會爲你們報仇!”

    飛雲軍將士終於聯手殺退撒哈林帶來的一隊鐵甲軍,然後飛奔到林仕成身邊,無不悲聲呼喊。

    局勢已經超出他們的想象,九曲寨北面絕對不只有一兩支景軍,而是至少有數萬人以上的景軍核心主力。

    慶聿忠望果決地說道:“末將領命!”

    片刻過後,當無數景軍從寨內涌出來的時候,飛雲軍的將官們才知道宋世飛的決定多麼明智。

    所以當他直接下達撤退的命令,周遭的將官們無不詫異。

    當他看見鐵甲軍全部涌上城牆,再度下令道:“擊鼓,全軍出擊,拿下九曲寨。通知後方的王爺,我軍可以出動了。”

    慶聿恭點了點頭,帶着幾分感慨說道:“宋世飛看似粗魯憨直,在戰場上的嗅覺倒也足夠靈敏,算是一員將才。”

    飛雲軍在接應上從九曲寨退出來的同袍之後,快速向南邊撤退,從宋世飛到下面每一個普通士卒,這兩年他們從未遭遇過如此狼狽的時刻。

    當此時,兩人身邊的親兵都陷入捉對廝殺的白刃戰,撒哈林第二刀當頭劈下,林仕成已然退無可退。

    慶聿忠望敬畏地說道:“是,父王。”

    撒哈林的死亡亦映入他的視線,然而這位夏山軍大祥隱的神情沒有絲毫波動,他就像是一個毫無感情的獵人,眼中唯有勝利二字。

    遲了一步。

    宋世飛絕非優柔寡斷之輩,他只是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要拋下麾下的將士們。

    撒哈林只覺腦海中一片暈眩襲來,低頭望去發現匕首刺入的地方,自己的鮮血竟然變成了烏黑色。

    都尉魏文義看向宋世飛,急切地說道:“將軍,我們必須奪回九曲寨!”

    一刻鍾之後,飛雲軍主力依舊無法甩開景軍先鋒,照此下去毫無疑問會陷入絕境。

    林仕成緩緩閉上雙眼,右手無力地垂下。

    魏文義虎目含淚,悲聲道:“將軍!”

    宋世飛雙脣微微顫抖,這位出生入死數十戰從未遲疑過的虎將,看着自己一手帶出來的親信將領,腦海中閃現林仕成清秀的面龐——他此刻已經從九曲寨倖存守軍的口中得知林仕成犧牲的消息。

    宋世飛一聲怒喝,其他人立刻清醒過來。

    他們在魏文義的率領下,唱響了大齊邊軍的戰歌。

    雖然林仕成在壯烈犧牲之時帶走了撒哈林的性命,也極大地鼓舞守軍將士,然而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光靠意志就能解決。

    從軍以來,他便以悍勇敢戰不懼生死而聞名,在他的影響下飛雲軍將士也形成這樣的風格,否則九曲寨內的守軍很難在如此劣勢的情況下維持軍心。

    在景軍幾近瘋狂的進攻下,守軍將士的陣地從城牆上轉移到寨內,然後不斷被對方向南擠壓。

    撒哈林目眥欲裂,旋即發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怒吼,擡起一腳踹中林仕成的胸口。

    這是自然,飛雲軍將士擁有居高臨下的優勢,在最初那半個時辰的進攻中,景軍精銳是頂着城牆上的各種殺傷手段,幾乎是用人命填出一條路,古往今來的攻城戰也大多如此。

    “遵令!”

    校尉咬牙道:“遵令!”

    經歷過河洛失陷的挫敗,慶聿忠望很清楚南齊邊軍的實力一點都不弱,所以之前他委婉地勸諫過自己的父親。

    長刀劈下,恐怖的力量直接斬斷槍身,然後砍在林仕成肩頭。

    看到這一幕,林仕成臉上泛起似哭似笑的表情,他感知着體內生機的飛速流逝,意識到死亡正在降臨。

    中軍陣中,慶聿恭坐在高頭大馬上,慶聿忠望畢恭畢敬地待在旁邊。

    慶聿恭聽着南邊傳來的鼓聲,淡淡道:“對於這一仗有何想法?”

    他轉頭望向慶聿忠望,吩咐道:“帶上你的騎兵,如果敵軍撤退,等他們離開定風道,伱便配合滅骨地的步卒,從側翼包抄擊潰宋世飛率領的主力。”

    隨着雄渾高亢的鼓聲再度響起,無數景軍嘶吼着衝向九曲寨,逐漸匯聚在一起的鐵甲軍也殺出一條路,打開了九曲寨的北門。

    幾名傳令官齊聲應下。

    有人悲涼,有人怒吼,有人的身體在發抖。

    也就是說,景軍真正的攻擊目標不是定州西南,不是靖州北部,反而是先前他們一直啃不下的定風道!

    九曲寨內。

    林仕成倒飛而出,面如金紙,滿口是血,但是他眼中並無惶然,唯有一片快意。

    “多謝將軍!”

    慶聿恭對他的想法瞭如指掌,平靜地說道:“這一仗必須要這麼打。前兩年我們敗得太多了,如果不用一場強硬的勝利提振軍心士氣,對後續的戰事就無法產生正面的影響。戰場之上,陰謀詭計只能用來輔助,不可將其當做正道,否則這支軍隊就會丟了魂。你要記住,戰爭不是兒戲,犧牲乃是必然,關鍵在於犧牲是否有價值。”

    林仕成看向自己最信任的校尉,鮮血不斷從他嘴裏涌出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那人的手,拼命說出最後三個字:“不……能……丟!”

    望着這個像巨塔一般魁梧的景廉武將,感受着愈發沉重的雙腿,林仕成在這一刻沒有絲毫懼色。

    沒過多久,又一名傳令官策馬飛馳而來,急促地說道:“啓稟王爺,我軍尚未完全控制住九曲寨,敵軍大股援兵在九曲寨南邊出現,打着飛雲軍宋世飛的旗號,粗略估計約有近萬人。”

    衝向北方。

    但是他們不會後退半步。

    慶聿恭眺望着南方,繼續說道:“想要敲碎南齊邊軍堅硬的外殼,除了大局上的戰略謀劃之外,還要比他們更強橫更勇猛。滅骨地比你更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選擇讓他來負責主攻。”

    “九曲寨不能……”

    “都尉!”

    “愣着做什麼?馬上準備撤退!”

    擋在對方前進的路上。

    雖死無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