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師師倒拔垂楊柳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月關字數:5770更新時間:24/07/01 13:10:12
    楊沅和李師師的車子出了蕃坊,楊沅便向師師告辭。

    楊沅要趕去錢塘江邊,因爲今天是鴨哥弄潮的日子。

    楊沅雖不知道鴨哥爲何會有如此執念,卻知道這是他從小到大的一個心願,自然要去看個結果。

    師師坐在車中,向他嫣然道:“你去吧,我自回獅峯山下便是了。”

    楊沅看了冷羽嬋一眼,說道:“好,冷押衙會貼身保護你的。”

    冷羽嬋聽了楊沅的話,立即敏感地看了他一眼。

    這回他的“冷押衙”三個字怎麼發音正常,不再是“冷丫丫”了。

    他是在避忌什麼,或者說,他是在避忌什麼人吧?

    冷羽嬋下意識地看向李師師,恰看到她眼底正在斂去的脈脈情意。

    不對勁!楊沅和李夫人之間,一定有點我不知道的什麼事情。

    女人的直覺,讓冷羽嬋心頭迅速浮起了一個疑問。

    她敢斷定,楊沅和這位李夫人,絕不是她和楊沅此次拜訪獅峯茶場時才剛剛認識的。

    楊沅和一名扮作護院的皇城卒換了馬,打馬揚鞭,沿鳳凰山飛馳而去。

    此去錢塘觀潮處,路途雖然不近,但是駿馬疾行,倒也沒有耽擱太多功夫。

    前方將要轉過一片矮丘的時候,楊沅已經看到了矗立在江邊的彩色大旗,還有一陣陣的歡呼聲傳過來。

    快馬過了彎坡,楊沅便猛地一勒馬,駿馬人立而起,鼻息咻咻地停住了。

    江上大潮咆哮,江邊人潮涌動。

    即便是人頭攢動,也能看到人羣中的那個少年,他裸露着結實、黝黑的胸膛,胸前披着大紅的綢緞。

    他正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那馬兒身上也披着紅緞子。

    那人正是鴨哥。

    鴨哥正向四下歡呼的人羣揮手致意着,神采飛揚。

    楊沅拍了拍馬兒的脖頸,遠遠地看着鴨哥,微笑起來。

    鴨哥,正在萬人中央。

    ……

    瓦迪耶明天就要派人到獅山茶場來,顯然是存了監視之意。

    所以李師師今天必須回茶場,提前做些安排。

    雖然她的茶場本就是做的正常生意,瓦迪耶的人就算來了,也看不出什麼。

    不過,這邊的茶葉正常售賣都供不應求呢,怎麼可能擠得出十餘石的茶葉讓瓦迪耶運出海。

    楊沅要冒充茶商,跟隨蕃船到出海口,看看他們有無夾帶私貨,不可能用十餘石的真茶來做誘餌。

    那會耽誤師師賺錢的。

    再說,如果到了出海口,真的發現了蕃船協助金人走私的罪證,雙方打鬥起來,萬一讓貨物受損,朝廷會賠償如此鉅額的損失嗎?

    顯然不可能。

    師師在給自己的小寶寶賺奶粉錢,不會允許如此重大的損失發生。

    那麼,如何在瓦迪耶派來的監視者眼皮子底下魚目混珠,就是一個技術活了,當然要早做準備。

    牛車逍遙於途,冷羽嬋與李師師並肩而坐,一路閒談着。

    李師師博覽羣書,見聞廣泛。

    她當初是東京上廳行首,那時更是黑白兩道交遊俱廣。

    所以不管你聊起什麼話題,她都知道,而且還知道許多常人不曾聽說過的事情。

    冷羽嬋聽得津津有味,對李夫人也愈發地欽佩和惋惜起來。

    初相識的折服,她是折服於李夫人的美貌與風情。

    現在因爲李夫人的學識和眼界,而讓她心生敬意了。

    也因此,她才覺得惋惜。

    因爲她聽到楊沅喚李師師爲李夫人,便以爲她已經成了親或者已經孀居。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她都不該和楊沅有所曖昧才對。

    像師師這等仙妃神後一般的絕代風華,在冷羽嬋看來,沒人值得她受委屈。

    ……

    車行於半,已經出了城。

    路上行人漸稀,車簾兒便卷了起來。

    夕陽斜照,暖洋洋地撒進車子,鋪在二人身上,如同一幅美麗的油畫。

    冷羽嬋託着腮,望着天邊的晚霞,心裏便想,看來今天要夜宿茶場了。

    也好,免得回去,又要被薛丫頭聒噪。

    她正想着,路旁便突然傳出一陣梆子聲,然後便有一羣人從兩側灌木叢中衝了出來。

    策馬護在車旁的幾名“御前弓馬子弟所”士兵大吃一驚,他們沒有想到,這裏居然有人埋伏。

    衆護衛急忙拔刀在手,迅速圈馬,護住了李師師的車子。

    但是看到圍堵上來的人羣,他們不禁臉色大變。

    左右兩側圍堵上來的人,只怕不下百餘號人,個個手執哨棒!

    冷羽嬋在窗口看到如此一幕,不由大駭。

    她把豎在身旁的長劍一提,就要彎腰出轎。

    李師師目光一閃,突然提醒道:“切記,不可說出你們有公門身份。”

    冷羽嬋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不錯,難說這些人不是瓦迪耶派來試探他們的人。

    就算不是,對方這麼多人,絕對守不住祕密,一旦對他們公開了身份,勢必傳揚開去。

    消息一旦傳到那個蕃商耳朵裏,這條魚便釣不成了。

    冷羽嬋沉聲道:“夫人放心,請安坐車內,不要出來。”

    說罷,冷羽嬋一彎腰便掀簾而出。

    ……

    遠處一塊土丘上,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廟。

    土地廟前,站着兩個人。

    左邊那人年約四旬,身材魁梧,滿臉橫肉,手中盤着一對鋥亮的鐵球。

    雞卵大小的鐵球在他掌中滴溜溜地旋轉着,不時碰撞一下,發出叮噹的響聲。

    看到已經被圍住的車子,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獰笑:“獅峯茶場的東家啊,還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呢,不過,你再狡猾,今天還是被我堵住了,嘿嘿……”

    這人乃是大茶商馮啓懷,主營團茶、餅茶的。

    茶從唐朝時候開始流行,很快以種茶、製茶、販茶爲業的人就形成了一條穩定的產業鏈。

    從此,茶葉成爲人們最重要的飲料,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撼動它的地位,除了……它自己。

    同爲茶葉,當炒茶成爲主流,對傳統茶的產業鏈就是一個最沉重的打擊。

    很多茶商已經意識到未來將會是炒茶的天下,儘管捨棄一種成熟的產業模式,必然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他們還是毅然開始轉型了。

    可也有一部分人腦筋轉不過來,尤其是那些之前屯貨太多,以致損失慘重者。

    他們對獅峯茶場這個炒場的推波助瀾者恨之入骨。

    馮啓懷就是其中之一。

    他主要經營團茶、餅茶。

    他沒有自己的茶山,但是有自己的茶場。

    他會派人往各地去收購散茶,回來後自己加工,再批銷出去。

    在此過程中,就是他造假的機會了。

    他的茶場不僅把茶梗、碎茶葉等雜質摻入茶葉裏以次充好。

    每年春季的時候,他還會大量收購槐樹和柳樹的嫩葉,把它們摻雜在茶葉裏。

    這些假茶葉和真茶葉混在一起,製作成餅茶或者團茶後,那就更是肉眼難辨了。

    在大家都賣餅茶的時候,他家的茶餅縱然味道差一些,只要比別人家賣的便宜一些,也能銷路通暢。

    可如今炒茶大興其道,就連好餅茶都開始滯銷了,何況是他那又苦又澀的劣等餅茶?

    馮啓懷的貨一下子就積壓下來了。

    這種摻假的茶葉容易腐爛,而且佔用的資金無法回籠,這些都是馮啓懷無法承受的。

    馮啓懷因此對獅峯茶場恨之入骨,他已經不只一次派人去茶場找碴兒了,但效果甚微。

    等獅山茶場組織起了自己的護院隊伍,他派上門去的人就更無用武之地了。

    於是,他才聯合了旁人,糾集了一大批打手埋伏在此,他要一勞永逸。

    殺人他倒不敢,但是把人打殘,就有大把的運作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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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同夥就是旁邊那人,此人瘦削一些,穿着一身銅錢紋的員外袍,乃是目前處境與他同病相憐的另一位茶坊坊主,章鑫。

    章鑫看着已經被團團圍住的車子,笑道:“馮員外,你聽說了嗎,據說這位獅峯茶場主人之所以很少在人前露面,乃是因爲她是個女人。”

    馮啓懷冷笑道:“不管他是男人還是女人,敢斷我的財路,我就讓他變成廢人!”

    ……

    李師師今天是去蕃坊“釣魚”的,帶的隨從都是“御前弓馬子弟所”官兵所扮。

    這些官兵雖然未曾經歷過戰場,但畢竟是作爲基層軍官培養的,訓練有素。

    雖然變生胕腋,他們還是及時調整隊形,馬頭衝外,完成了對李師師車駕的保護。

    只是,他們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的伏兵。

    足足百十號人,人人提着哨棒,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

    那衝在前面的,已經掄起哨棒,劈頭蓋臉地向他們砸將下來。

    七八名官兵立即拔刀抵擋,由於馬困原地,失去加速衝鋒的加成,騎馬反而成了累贅。

    圍攻者又個個手使長棍,佔盡了兵器的便宜,再加上他們人多勢衆,這幾名官兵哪裏招架得住,登時就有兩個官兵被打落馬下。

    其他士兵一看,果斷下馬,選擇步戰。

    冷羽嬋衝出車廂,站在車轅上往四下一看,登時俏臉含霜:“爾等不必留手,務必要護得車子周全!”

    冷羽嬋果斷下達了命令,同時拔劍出鞘,自車轅上一躍而下。

    “噹噹”兩聲,劍光揮過,冷羽嬋撥開兩根哨棒,鋒利的劍尖過處,已然見了血。

    一個使哨棒的猙獰大漢胸口被她劃過一劍,另一個被她反手一劍,把肚皮豁開了一個口子。

    雖說那道口子只是劍尖劃過造成的創傷,不至於開膛破腹,卻也唬得那人臉色發白。

    他怪叫一聲,就向後退去。

    可後邊一羣人,正舉着哨棒瘋狂地涌過來。

    兩下裏一撞,這個打手就被撞倒在地,不等他喊出聲來,七八只腳已經不由自主地踩了上去。

    冷羽嬋從小生活在宮闈裏,出來後就去了最高軍事衙門當差,自然是殺伐決斷。

    她在宮中受訓,負責保護出遊妃嬪時,所接受的指示就是,但遇變故,殺!

    誰有空弄清伱的來路,以及你的目的爲何?

    不要說傷了貴人了,就是驚嚇了她們,身爲大內侍衛,那都是莫大的罪過。

    如今雖然情況不同,而且看這些人的裝扮和所執的武器,應該就是平民,此來也沒有殺意。

    因爲宋朝民間是不禁刀槍的,連弓弩都不禁。

    如果這些人是爲了殺人而來,他們就不會清一色的手執哨棒了。

    儘管如此,李師師可是朝廷緝捕金國走私要犯的關鍵人物,豈容有失?

    眼見敵衆我寡,冷羽嬋便果斷下達了隨意出手的命令。

    衆官兵一聽,登時再無顧忌,手中鋼刀氣勢一變,竟把蜂擁而來的打手們逼退了丈餘。

    只是,放手一搏的官兵追的太快,拱衛圈一擴張,人數又有限,便有了空隙。

    一個兇悍的潑皮趁機搶進,一棍子就搠進了轎窗裏去。

    李師師正要掀開轎簾一探究竟,剛剛傾身過去,突然便心生警兆。

    就像一些機敏的動物,它能聽到人類聽不到的聲音,察覺到人類感應不到的風險一樣。

    李師師只覺眉心發炸,她無暇多想,急急一抽身子。

    棍子挑開轎簾,貼着李師師的鼻子尖兒,“呼”地一聲捅了過去。

    只差毫釐!

    李師師的反應若是慢上半分,她這張張嬌美無儔、國色天香的臉,就要徹底毀了。

    李師師被驚出一身冷汗,緊張之下,腎上腺素飆升。

    眼見一條哨棒橫在面前,李師師想也不想,探手便往哨棒上抓去。

    雖然她不諳武藝,不過,手中若是能有一件兵器,多少總是能讓人心安一些。

    李師師素手一伸,一把抓住哨棒前端。

    她也知道自己力弱於男子,所以身子往側後一仰,另一只手也往棒頭上抓去。

    她想趁着車外的執棒人猝不及防,把哨棒搶過來。

    外邊那人一棒刺去,槍一般扎進車中,卻是前勢一空。

    那打手知道沒有打中人,急忙縮手撤棍。

    他這一刺一縮,說來雖慢,卻只不過是一彈指的功夫。

    可是,就在他雙手一緊,要撤棍再打的時候,棍子上突然傳來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大力道。

    “哎……”

    那潑皮打手驚呼了一聲,還沒來不及撒手,整個兒就被撅到了半空中。

    他在空中足足飛起兩丈多高,越過了車頂,張牙舞爪地就向對面草地上的同夥砸去。

    車裏面,李師師竭盡全力,猛地一奪!

    結果,她有一種棍子另一端的人突然撒手了的感覺,棍頭上輕飄飄的渾不着力。

    李師師奪了個“空”,身子猛地往側後方一撞,肩頭一下子撞在了廂板上。

    只聽“喀喇”一聲響,那花梨的車廂板竟被她全身蓄力的一撞,硬生生撞得裂開了。

    原本方方正正的車頂也因此扭曲成了一個歪歪斜斜的不標準的菱形。

    李師師手裏仍舊緊緊地攥着哨棒,哨棒外邊的一端猛地往上一揚,外邊抓着哨棒的潑皮就雙手脫棒,飛了出去。

    但師師奪棒的餘力未消,哨棒先是抽散了窗框,接着“轟”地一聲,就把已經變形的車頂給掀了出去。

    被掀飛的潑皮手舞足蹈地飛出去,砸倒了幾個同伴,他自己居然沒受什麼傷。

    他驚喜萬分地爬起來,剛剛站起身子,破破爛爛的車頂篷就翻滾着砸了過來。

    “噗”地一聲,車頂蓋就像砸中了一個爛西瓜。

    那潑皮臉上還帶着慶幸的笑,就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這般聲勢,頓時驚動了敵我雙方。

    那些使刀的官兵和使棒的打手齊刷刷地停了下來,愕然向車子望來。

    車頂飛了,車廂裂了,車廂的四片廂板便晃悠起來。

    師師察覺要塌,急忙挺身而起。

    她這一起,肩頭在那裂開的廂板上又頂了一下,於是四片廂板晃悠了兩下,就像開了花似的,向外一翻,掉了下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就見變成了平板大車的牛車上,俏生生地站起一個手提哨棒的美婦人!

    約素小腰身,一段好風流。

    ……

    李師師也因爲這意外的一幕而驚呆了。

    那位神祕的陳道人不曉得是不是能看到未來的某種天機,

    又或是看到了當時追隨在師師姑娘身邊的燕小乙,誤以爲二人終能修成正果,

    所以才傳了師師姑娘這樣一門道家心法。

    現在學過這門功法的人,有師師、丹娘、小棠、鹿溪,和……楊沅。

    一共五個人。

    丹娘、小棠和鹿溪只學了上篇,算是還在築基階段。

    楊沅倒是登堂入室,學全了。

    但,他才練了多久啊,只能說是初窺門徑、初學乍練。

    他離略有小成的境界都還差得遠,更不要說融會貫通、駕輕就熟、爐火純青了。

    這些人裏邊,李師師修練最久,受益也是最大的。

    她一開始就是學的全篇,只不過始終差了“融會貫通”這個關鍵環節,所以只能反覆在築基階段來回地打轉。

    可也因此,她扎下的基礎比誰都牢。

    等她突破最後一環,自然也就一下子擁有了雄厚的實力,畢竟像她這樣紮實的築基,就連創造出這門功法的人都沒達到過。

    方纔她險些被毀容,驚得腎上腺素飆升,這種狀態下暴發出來的力量,就算不曾修習內功心法,也不容任何人小覷了。

    更何況她方纔這一拽,起碼二十年的功力,你擋得住嗎?

    冷羽嬋一手抓住對手的哨棒,另一手長劍舉在空中,呆呆地看着“平板牛車”。

    她不明白,車廂怎麼就……炸了呢?

    李師師在片刻的錯愕之後,卻已迅速想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時間驚喜萬分。

    原來那個邋邋遢遢的老道人所傳的功法,居然這麼厲害?

    可惜,他當年就已偌大的年紀,現在只怕早就化作一坯黃土了吧?

    要不然,等我有機會再見到他,高低得給他老人家磕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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