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功夫在題外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月關字數:2675更新時間:24/06/28 12:10:35
    臨安府尹兼戶部侍郎曹泳,在府衙二堂接見了徐知縣。

    一見徐知縣手裏捧着一口匣子,曹府尹便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這徐海生也不是一個剛剛入仕的二愣子了,怎麼這般不懂規矩?

    你這麼大模大樣的捧一口匣子來見本官,是生怕傳不出什麼風言風語嗎?

    曹府尹捺着心中不悅,仍是喚着徐海生的字,溫聲道:“交夫,你此來有何公幹呀?”

    徐海生捧着匣子,近前幾步,雙手把匣子呈送到曹泳的公案上,輕輕往他面前一推。

    徐海生再後退兩步,欠身道:“曹府尹,秦相府裏走失的那只獅子貓,下官已經找到了。”

    曹泳心中一驚,目光頓時落在那口匣子上。

    找到了?爲何……裝在匣子裏?

    他遲疑道:“找到了?難道這裏邊……”

    曹泳心中生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遲疑着,輕輕伸出手去。

    曹泳把匣蓋輕輕掀開,並沒有看到預料中的貓屍,卻是一錠錠碼放整齊的大銀。

    曹泳頓時臉色一沉,他的手一縮,那匣蓋兒就“嗒”地一聲扣上了。

    曹泳的目光飛快地從兩旁肅立的衙役身上掃過,然後對徐知縣肅然問道:“徐海生,你這是何意?”

    徐知縣忙拱手道:“府尹息怒。秦相府跑丟的那只獅子貓,到了一戶百姓人家,被那人家養的狗給咬死了。

    “下官想着,府尹若據實回稟相爺,恐童夫人不會罷休。

    “童夫人一旦哭鬧起來,秦相也不免爲難,介時府尹臉上須不好看……”

    曹泳被氣笑了,他指指那口匣子,質問道:“所以,你就送了這些阿堵物來?

    “你以爲,童夫人會被你這些東西打動麼?”

    徐知縣恭敬地道:“府尹,這些銀兩,下官並非要送給童夫人的。”

    曹泳一拍公案,斥道:“那就是用來買通本府的了?

    “伱也是十年寒窗,千軍萬馬裏殺出來的人!

    “你不想着上報朝廷,下安黎庶,就只會鑽營此道?讀書人的臉面都不要了?”

    徐知縣忙道:“府尹誤會了,卑職這匣財物,也不是送給曹府尹的。”

    曹泳一愣:“那你攜這一匣銀兩來見本府,意欲何爲?”

    徐知縣就把”有求司”的事兒對曹府尹說了一遍。

    高都所告訴他“有求司”的存在時,自然是添油加醋了一番。

    徐知縣是個三國粉,聽書聽的如癡如醉。

    此刻由他說起楊沅版《三國演義》裏漢末就有的“有求司”,自然也要小小地修飾一下。

    這一修二修以訛傳訛的,聽在曹泳耳朵裏,“有求司”就更加的神祕莫測、無所不能了。

    徐知縣一副爲上司着想的語氣道:“曹府尹,那‘有求司”既然敢誇口‘有求必應,應必有果’,說不定請他們從中通融一下,就能避免許多麻煩。

    “這個麻煩,是在下官治下惹出來的,自然沒有叫府尹爲之破費的道理。

    “何況,府尹爲官一向清廉,宦囊空虛,下官家族裏倒還富裕,故而斗膽,籌措了一些銀錢,以作聘請‘有求司’的資用。”

    曹泳這才明白徐知縣的用意。

    難怪他抱着一口銀匣,大模大樣地就來見我了,只怕他就是有心製造一些流言,以期讓此事傳到秦相耳朵裏吧?

    曹泳看破不說破,只是深深看了徐海生一眼,微笑道:”你的一番心意,本府已經明白了。

    “此事說起來,左右也不過就是一隻畜生的事兒,怎值得你我如此大動干戈?

    “太荒唐了,這事傳揚出去,豈不惹得天下人笑話?

    “既然貓已經死了,本府如實回報秦相也就是了,不值得如此,不值得如……“

    “呃~~~咳!”

    曹泳還沒有說完,屏風後面忽然傳出一聲咳嗽。

    曹泳聽了,聲音便頓了一頓,話風一轉,道:“本府有些內急,你且稍坐。”

    曹泳說完,不等徐海生回答,便起身往屏風後面走去。

    屏風後面正站着一人,五短身材,狹目大口。

    他穿一襲圓領衫,戴一頂披雲巾子,手執一柄芭蕉扇,打扮得跟個江湖術士似的。

    此人名叫宋鼎,乃是曹泳的幕客。

    曹泳早年在一戶富人家做門客,曾資助秦檜去科舉的路費。

    後來他又從了軍,擔任監黃岩酒稅一職。

    秦檜當權後,偶然在一份公文上見到了他的名字,一經查問,果然是自己的恩人。

    秦檜知恩圖報,遂對他加以提拔,曹泳就此一路高升,直至如今成爲臨安府尹兼戶部侍郎。

    在屏風後面發出一聲咳嗽。制止曹泳繼續說下去的人,便是曹泳給人當門客時的同僚。

    這個宋鼎比起曹府尹,倒是有些真本事的。

    曹泳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升官以後,就把這位老朋友請來做了他的幕客。

    見了宋鼎,曹泳便道:“老宋啊,你何故打斷我的說話?”

    宋鼎拱手道:“東翁啊,你可不能這麼說啊。

    “上下官吏爲了秦家這只貓,無不竭力奔走,何以東翁你不以爲然?”

    曹泳得意地笑道:“旁人賣力,是不想放過這個巴結秦相的好機會,本府需要嗎?

    “本府乃是秦相的心腹,與秦相還有一層姻親的關係,需要摻合這些糟爛事兒麼?

    “你要本府懸賞找貓,在前衙設立驗貓處,本府也都依你了,這還不夠嗎?”

    宋鼎連連搖頭:“東翁此言差矣,年初“鎖廳試”之後,秦相就很少在人前露面了。

    “這可不是秦相一貫的作派,很顯然,秦相的身子只怕是不大妥當了。”

    曹泳道:“秦相已然年過花甲,身體孱弱一些又有什麼稀奇?”

    宋鼎道:“東翁你糊塗啊!你想,秦相老邁,久不現身朝堂,朝野對此早已議論紛紛。

    “這個時候,秦相借找貓爲由,放任各方奔走,秦相是想做什麼?

    “不就是想看看,有誰對他失了敬畏之心麼?

    “東翁對此不以爲然的話,秦相會怎麼看你?”

    曹泳不以爲然地道:“誒,本府和秦相的關係,非比尋常。”

    宋鼎見他又犯軸了,便耐心分析道:“東翁自以爲和秦相關係親近,不需要如此惺惺作態。

    “可東翁請想,如果是你,在漸趨老邁,有離開中樞之意的時候,你府上出了事情。

    “平素與你不太親近的人都在爲你竭力奔走,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卻不當一回事兒,

    “東翁……你作何感想啊?”

    曹泳雖然不夠機靈,卻是一個聽勸的人。

    他把自己代入了一下,稍稍一想,便臉色大變。

    如果是他,他會怎麼想?

    還想什麼啊,這種混賬東西,自然是馬上辦了他!

    背叛者,永遠都比死對頭更要可恨。

    一個人,越是在不久的將來要失去榮耀和權利的時候,對別人的態度就越敏感。

    這時你稍有不敬,他就會往死裏整你。

    這不是睚眥必報,而是要殺雞儆猴,防於微時。

    同時,也是因爲他對未來的恐懼。

    所以,哪怕你只是無心之舉,他也會做出過度的解讀。

    曹泳心有餘悸地道:“老宋啊,虧得你提醒咱,是本府大意了,你說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宋鼎輕搖小扇,微笑地道:“臨安縣是個懂事的人,他都已經把辦法給東翁送來了。”

    曹泳眉頭一皺:“你是說那個什麼‘有求司’,聽着就不靠譜啊?”

    宋鼎微笑道:“它靠不靠譜很重要麼?重要的爲了秦相,東翁你花了錢了!

    “東翁要讓秦相知道,哪怕是他府上的一粒塵埃,在東翁眼裏,都比山嶽還重!”

    曹泳向宋鼎豎了豎大拇指,一言不發,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