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要不行,咱棠棠上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月關字數:3669更新時間:24/06/28 12:10:35
    天井裏一牆紫藤,花香依舊。

    楊沅也不客套,直接在木墩上坐了下來。

    丹娘走到他對面,把撣子放到一旁的墩子上,瞟一眼楊沅,暈着臉兒道:“奴一個婦道人家,夥計們平時都不太怕的,未免就放肆了些,有些風言風語的,大官人你莫要見怪。”

    楊沅道:“無妨!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隨他們說去,我又不會掉塊肉。”

    丹娘羞澀道:“就怕他們得寸進尺,以後再有些更過分的流言緋語傳出來,不免污了大官人的耳朵。”

    楊沅笑道:“誰叫丹娘你生得這般美麗呢,若是一個醜婦人,我就是宿在你店裏,也不會有人傳閒話了。”

    “官人這麼說,倒成了奴奴的不是了。可是,這又何嘗不怪大官人你年少英俊,一表人才呢?”

    楊沅道:“這你可怪不到我的頭上。就算我是個八十歲的老翁,走路打晃兒,上榻都要用爬的,只要是和丹娘你這樣美貌的女子來往,也一樣有閒話傳的。”

    兩個人這機鋒打的,丹娘又捉摸不定了。

    大官人究竟是在誇我美貌還是在暗諷我擺“美人局”的出身?

    人家真的守身如玉的,奈何……怎麼證明給你看呀!

    丹娘這廂正在懊惱,楊沅已經談起了公事。

    “金人使團在我大宋不會待的太久,我們的計劃要儘快開始實施了。”

    丹娘收斂了心神,問道:“大官人想好怎麼做了嗎?”

    楊沅道:“首先,我要製造一個聲勢盛大的場合爲你揚名。

    我有一個朋友,鴨哥。他水性奇好。

    我想,可以讓他幫忙找羣弄潮人來,先搞一場弄潮大會,誘那完顏屈行來看。

    你,也要在那個時候出現,我再請個人來,爲你造勢。

    這樣一來,便可以吸引完顏屈行對你的注意,引他主動去追求你……”

    丹娘原本是擺“美人局”的,這一行做事最忌張揚。

    因此聽到這裏,本能地有些惶恐,忍不住問道:“官人,製造一場邂逅,難道不是環境越清幽、行人越稀少,越容易讓兩人相悅嗎?爲何要如此張揚呢?”

    楊沅道:“因爲,我要讓他覺得,此女高不可攀。越不容易得手的,他才會越珍惜,不是嗎?最重要的是……”

    楊沅沉吟了一下,微笑道:“我發過誓,不會讓你受人傷害。完顏屈行的家族,如今在虜廷的處境並不好過,賊亮一直想找他們家族的麻煩。

    這種情況下,只要你名氣夠響亮,隱藏的身份夠高貴,完顏屈行就會愈加的不敢對你用強,哪怕他不怕觸怒我們宋廷,也會擔心被賊亮拿去做文章。”

    丹娘聽了,心中一陣感動。

    有一種女人,很善於自我攻略。

    你說沒主見、沒見識、膽小怯懦的那種?

    不不不,恰恰相反。

    這種女人,通常都很自信。她對於自己的能力和價值有着清晰的意識,並且知道如何展示和發揮自己的優勢。

    她懂得如何管理自己的情緒、控制自己的慾望,並且能主動的制定她的目標和計劃,去實現她想要的情緒價值,宣泄她的慾望。

    她有勇於嘗試,樂於冒險的基因。

    遊手界的大手子“雪玉丹娘”,恰恰具備以上這些特質。

    楊沅前半段話,她已經左耳進,右耳出了,她此時能記住的就只有那麼一句:

    “我發過誓,不會讓你受人傷害。”

    於是,丹娘暈暈乎乎的,有種想撲到楊沅懷裏哭的感動。

    楊老闆還在認真地給他的一號員工講解着他的PPT:

    “這個完顏屈行好美色、好附庸風雅,那我們就投其所好。

    不過這完顏屈行非一般人物,若想讓他對你倍加珍視、越發求而不得,你便需要一個特別一些的身分。”

    丹娘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開始認真聽楊沅講解。

    楊沅對她如此呵護,她現在只想努力幫楊沅完成這個任務,叫他明白,她是值得的!

    聽到這裏,丹娘不禁好奇地問道:“官人打算讓奴家扮個什麼身份呢?”

    “江南國主後人!”

    丹娘頓時目瞪口呆。

    楊沅道:“金人對於我中原文化,稱得上是頂禮膜拜。而在金人眼中,江南國可是比我大宋更正宗的中原文化衣鉢傳人。”

    楊沅笑了笑,說道:“我宋太祖皇帝,名聞天下的是他的盤龍棍和太祖長拳,李後主呢?”

    李後主,那是一代詞宗。

    而金人,鄙視中原武功,卻極爲崇尚中原文化。

    江南國,指的就是南唐。

    但南唐只是後人對它的稱呼。

    南唐人自稱大唐,宋人則稱南唐爲吳唐或者江南國。

    楊沅道:“江南國、李後主、大小周後……,這些人物,在好附庸風雅的完顏屈行眼中,有着莫大的魅力。

    你若有這樣的身份加持,完顏屈行見了你,會不會有點上頭啊?哈哈!”

    丹娘期期艾艾地道:“可……李後主的後人,我能行嗎……”

    也不怪她露怯,丹娘當然明白一個足夠高貴的身份,對一個女人的魅力會有多麼大的加成。

    丹娘擺“美人局”時,也曾角色扮演過。

    只不過她以前扮過的最高貴的身份,也只是一位致仕知縣的女兒。

    還有一次,則是扮了某州一位鹽鐵副使的如夫人。

    現如今楊沅給她的這個新身份,她覺得自己有點接不住呀。

    丹娘爲難地道:“官人,奴家只是一個民間女子,言談舉止,家居處境……

    就算李後主的後人沒落了,那氣度也不是奴家扮得來的。

    金國小王子並非尋常人物,怎麼可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楊沅笑道:“光憑一個身份,自然是不成的。

    你不用擔心,這些方面,我已經有所考慮。

    你安排個可靠的人幫你在櫃上頂着,我會儘快找一位高明的女師指點你。”

    楊沅又對丹娘細細囑咐一番,馬上起身告辭,去解決相應的細節問題。

    楊沅剛走,青棠就跟小耗子似的溜進了院子:

    “姐姐姐姐,怎麼樣了,楊大官人對你動心了麼?”

    丹娘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嗔道:“動動動,動什麼動,哪有那麼快的!”

    青棠撇嘴道:“怎麼就不能快了,你以前想對付的男人,最多都不用三天就拿下了。”

    “那能一樣嗎?人家是想要他做我男人,又不是做冤大頭,還能隨便用些手段對付他?”

    青棠不以爲然地道:“怎麼就不能用手段了?

    叫他曉得師父你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入得了臥房……

    他不知會有多開心呢,怎麼會看輕了你?婆婆媽媽忸忸怩怩的。”

    丹娘大怒:“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你行你上啊。”

    青棠不服氣地挽起了袖子:“我上就我上,你等着,下回我叫你看看本姑娘的本事。”

    丹娘一把抄起了雞毛撣子:“臭丫頭,這才是你的本來目的吧?

    連你師丈的主意都敢打了,你個欺師滅祖的小蹄子。”

    青棠捂着屁股,咯咯笑着跑回大堂去了。

    丹娘把撣子往桌上一扔,坐回墩上,託着腮兒。

    她先悠悠嘆了口氣,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漸漸地眼波如醉,靨上粉暈漾漾起來……

    ……

    楊沅離開“水雲間”,沿着西湖繼續走,過了太乙宮,就到了“萬壽觀”。

    楊澈一路跟蹤至此,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想現身質問楊沅,可遲疑半晌,卻還是跺了跺腳,轉身去了“陌上花”。

    他不想和弟弟正面衝突,自從找回弟弟,他都沒和弟弟說過一句重話兒。

    楊澈一走,跟蹤他們的兩夥人自然也就分開了。

    萬壽觀是奉祀大宋皇帝本命星君的地方,是官家道場。

    這裏不僅長期駐紮着兩個內侍太監,還有負責宮觀保衛和灑掃的一百五十名役卒。

    此間真正的修道之士反而只有十幾個人。

    楊沅一進後觀就冷清了多了,一路走去,只遇到幾個吏卒和一個老道士。

    宮觀最後一進的左配院兒裏,草木深深。院子裏橫七豎八地擺着些石鼓石碑、漢瓦秦磚……

    繞行進去,便是一處舉架極高的屋舍,裏邊凌亂地擺着青銅鼎、承露盤、陶器根雕什麼的……

    牆上不起眼處,掛着一口寶劍,仔細一看,劍柄上還有兩個小篆“太阿”,竟然是秦始皇的佩劍。

    佩劍旁邊還掛着一副隸書的字貼,書法豐腴華麗,上寫“朕聞上古其風樸略,雖因心之孝已萌……”

    定睛細看,卻是唐玄宗親筆的一副《石臺孝經》。

    楊沅此前曾多次到這裏送過“索喚”,懶得多看。

    他伸手拂開樑上懸掛下來的一條長巾,擡腿踩在一匹陶馬背上,揚聲喚道:“蕭舊師,蕭舊師在嗎?有生意上門啦!”

    “是哪位客……,哦,楊家二郎啊。你個閒漢,我今日又不曾索喚,你有什麼生意給我做?”

    內室裏走出一個人來,四旬左右,面容清瘦,穿一件褪了色的藍袍。

    他的藍袍外面,還系着一條淺黑色的作裙。

    他那蓬鬆的發間,滿是陶土灰和木屑刨花,作裙上也滿是木屑和灰塵。

    門後邊探出一個半大小子的腦袋來,那是蕭舊師的兒子。

    蕭家這孩子十三四歲年紀,每天都在這裏跟着他爹學習家傳的仿古手藝。

    蕭舊師名叫蕭千月,乃是專門從事古董仿冒做舊的一位匠師。

    舊師與販假不同,舊師會明明白白地告訴客人,他就是在仿古。

    舊師仿的像那叫有本事,就連皇室也喜歡找舊師打造仿古器物作爲宮廷擺設。

    蕭千月靠着一手高明的仿古作舊手藝,賺的盆滿鉢滿。

    別看他此時這般模樣,實際上這裏只是他租下的一個“工作間”。

    蕭師傅在寸土寸金的臨安城裏,可是有一幢三進三出的大宅子,還有一妻兩妾的。

    蕭千月看清楊沅此時的動作,頓時把眼一瞪:

    ”你的手拿開,那是楊貴妃用過的浴巾,別弄髒了。

    哎呀,別踩我的馬,那是冠軍侯小時候騎過的。“

    楊沅嚇了一跳,趕緊從霍去病的陶馬上挪開腳,又離楊玉環的搓澡巾遠了一些。

    楊沅在狹窄的過道上站定,這才笑道:“蕭舊師,我一個閒漢自然是沒本錢和你生意的。

    今日是受人所託,請你做幾件器玩古物。”

    “想做什麼?”

    楊沅笑道:“我那東家,想請蕭舊師給她做幾件江南國宮中物,舊師可做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