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位高則任重

    兩天後。

    東海，臨港新區，特斯拉超級工廠，機密會議室內。

    只有林弦和賈斯克兩人。

    賈斯克此番來龍國並沒有大張旗鼓，甚至都沒在推特上更新行程，隻身一人祕密飛往龍國。

    落地的第一時間，他就和林弦聯繫，相約在特斯拉超級工廠見面。

    賈斯克很清楚。

    林弦肯定要給他說一些很重要的事情，那麼……顯然，沒有任何地方比這間機密會議室更合適了。

    這是超級工廠內級別最高的地方，只有賈斯克一個人有出入權限。

    他帶着林弦進入，鎖門，入鄉隨俗泡了一壺茶，微笑道：

    “好久不見，林弦。聽到你說，你已經完成天才俱樂部的三道試題，我很爲你高興。”

    他給林弦倒了一杯茶，遞過去。

    林弦接過。

    有些燙，便放在茶几上。

    和賈斯克一別只是兩個月不到，林弦卻發現他顯得很疲憊，也缺了一些之前的精神氣。

    是這兩個月太忙了嗎？

    賈斯克給自己也倒上一杯茶，坐在林弦對面：

    “那麼……你把第三道題的答案輸入進去了嗎？以我對你的瞭解，你肯定是認爲人類有未來的吧？”

    林弦點點頭：

    “我確實選擇的是【YES】，我認爲人類有未來，也應該有未來。但是具體的答案，我現在還沒有輸入進去。”

    “畢竟……怎麼說呢，雖然我知道最後一題是主觀題，並且我的答案大致也不會再修改了。但謹慎起見，我還是想等今天我們兩個聊一聊、進一步瞭解一些事情後，再進行答題。”

    賈斯克聽罷。

    輕笑一聲：

    “如果是淺嘗輒止的話，那當然可以。但是，還是請伱理解，我之前也說過，只要你還不是確定的天才俱樂部成員，我就沒有辦法和你講太多具體的事情。”

    “哪怕我很確定，這間會議室裏不會有監聽，也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們的談話。但既然加入了天才俱樂部，原則就是原則，規矩就是規矩。”

    “我相信任何一個做大事情的人，都應該有這樣言而有信的品質，我想……這點對你來說也是一樣的。”

    林弦轉着茶几上的茶杯，微微一笑：

    “你放心，我沒有想問你關於天才俱樂部具體的問題。或者換個說法，今天我們倆，就當做是朋友之間的聊天好了。”

    “我有些好奇……你的第三道題是怎麼回答的？像這種主觀的答案，應該不算什麼祕密事項吧？更何況你的行爲一向這麼高調，就算你不說，大家也都能猜出來個七七八八。”

    賈斯克喝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

    “當然沒問題，這對我而言，確實不是什麼值得藏着掖着的話題。我的目標和夢想全世界皆知，就是要移民火星，並進一步踏向更廣闊的宇宙空間。”

    “並不是說我有多討厭地球，相反，我很喜歡地球。但是，如果人類文明要想發展下去、延續下去……那麼，走出地球，走出恆星系，這都是必然的道路。”

    “其實現在的地球上，很多問題已經開始逐步浮現了，環境問題、資源問題、能源問題。所有事情的惡化都是漸進式的，不到突顯出來的那個節點，看起來總是風平浪靜。”

    “但，等惡化的結果突顯那一天再想亡羊補牢，可一切都晚了。就拿移民火星和星際航行來說，這種技術的發展迭代，可不是說今天立項，幾年、幾十年之內就能實現的，這必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我現在所做的一切，用龍國的成語來講，就是居安思危、未雨綢繆；很多人覺得我是騙子，覺得我的炒作是爲了股價，我不否認這點，因爲我清楚知道很多事情我在吹牛、短時間內確實做不到我承諾的那些事。”

    “可是我必須要這樣做，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如果現在人類文明還不開始着手研究外星移民、宇宙航行，那要拖到什麼時候才開始呢？是拖到滅世危機來臨還飛不出去地球？還是說拖到外星人打到我們頭上時，才想起來要建造宇宙飛船呢？”

    “人類歷史上，這種後知後覺的教訓已經太多了，我不想看到人類重蹈覆轍。所以，【總要有第一個人來做這件事，總要有第一個人來點燃這捧薪火】。”

    “光是靠嘴巴，是點燃不了這把火的，必須有實際行動才行。你可能覺得我這種想法是杞人憂天，畢竟人類很可能在地球上一直生存到自然滅絕都不會有任何滅頂之災發生。但是……呵呵，多的我就不能再說了，總之，帶領人們走出地球、飛向宇宙，就是我認爲的最好的未來。”

    賈斯克攤攤手，自嘲道：

    “關於向火星發射移民飛船的事，我都不知道自己說過多少次謊、吹過多少牛了，最早我說的是2026年登陸火星吧？後來推到2030年，再後來又推到2050年。”

    “其實我心裏清楚，這根本實現不了，甚至百年之內，人類都不可能實現火星移民。”

    “可我還是必須這樣說，因爲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類都是短視的。如果我許諾的時間超過他們的生命，沒有人會對此感興趣，他們會認爲反正到那時候自己都已經死了，關心那麼久遠的事情幹嘛？”

    “對他們而言，只要明天的太陽照常升起，只要他去世那一天的太陽能照常升起……即便是他去世的第二天太陽爆炸，他們也毫不關心。”

    “我當然不說這是錯的，這種心態反而很好，只是……他們可以這麼想，我不能，我們不能。”

    賈斯克神情變得認真，盯着林弦：

    “Noblesse Oblige”

    他緊接着翻譯成中文：

    “【位高則任重】。”

    頓了頓。

    賈斯克繼續說道：

    “能夠加入天才俱樂部的人，我不能說他們每一位都是好人、每一位都在做正確的事情；但好與壞、正確與否、在蓋棺定論面前誰都無法斷定。”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能得到天才俱樂部的邀請函，能答對三道試題的人，他們的想法和信念，都遠超常人之上。我們不會認爲生命階段以外的危機，就和自己無關、高高掛起；我們反而會覺得，自己人生的意義、生命的意義、就在於此。”

    ……

    聽完賈斯克的闡述。

    林弦大致是明白了。

    他其實知道的關於天才俱樂部的情報，遠比賈斯克認爲他知道的，要多得多。

    看來。

    第三道題的答案，確實比自己想的要重要的多。

    覺得什麼樣的未來是最好的。

    或許，就代表着，你想賦予這個世界什麼樣的未來。

    這果然不是一道隨便填寫的主觀題。

    不過……

    歷盡千辛獲得邀請函，又答對了前面兩道題，面對這第三道題，想必沒有人會隨便寫答案的。

    正如現在的林弦一樣。

    即便是已經想好答案，但仍舊想再確認一番。

    “那你在第三道題，肯定選擇的也是【YES】。”

    林弦說道：

    “畢竟你的一切計劃也都依託於人類自身。”

    “那我就比較疑惑了，如果真如你所說，天才俱樂部反倒是爲了人類的未來着想、而努力……那真的會有成員在面對‘人類還有未來嗎’這個問題時，選擇【NO】嗎？”

    “當然有。”

    賈斯克不假思索答道：

    “這也沒什麼難以理解的，人類中本就不缺乏悲觀主義者。只是，悲觀主義並不意味着什麼都不做。”

    “凱文·沃克選擇的不就是【NO】嗎？他從來不認爲人類有未來，所以……他選擇的道路，應該就是沒有人類的未來。”

    “其實之前我也一直不知道，凱文·沃克所設想的未來、所想要達成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但是當你告訴我數字生命圖靈的事情後，也就不難猜到了。”

    “難怪凱文那家夥一直和我不對付，因爲他所設想的未來，和我的規劃完全就是衝突的。不單單是理念不合，還包括資源傾斜、科技走向等等其它的問題。”

    林弦默默點點頭。

    他聽出來了。

    天才俱樂部成員之間，彼此也同樣不知道對方底細、不知道對方想要達成什麼未來。

    賈斯克說他一直不瞭解凱文·沃克的未來計劃，也是近期才猜到。

    但林弦是知道的。

    數字生命圖靈，曾經一五一十給林弦講過凱文·沃克的計劃。

    在凱文·沃克眼裏，確實對人類的未來不抱信心，甚至對人類自身的存在都感到失望。

    所以，他的未來計劃，就是將全世界數十億人類全部數字化、數據化、全部變成數字生命。

    數十億數字生命，並不需要存活在真實的地球上。

    他們只需要活在虛擬服務器裏就可以了。

    化作數據，不斷循環輪迴，不斷模擬。

    將整個人類文明鎖死在僅有一個城市大小的超級網絡服務器之中。

    這就是凱文·沃克所設想的未來。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施展拳腳，就被他自己的數字生命圖靈給背叛了。

    也難怪圖靈當時就說：

    “當我成爲數字生命的一剎那，我就意識到凱文·沃克的計劃是不可行的、註定失敗的。”

    那時候在米國密西西比州，林弦還沒能完全理解這句話。

    他現在悟透了。

    確實。

    圖靈用它戲劇性的一生，證明了凱文·沃克的未來計劃有多麼的可笑。

    真是兩個歡喜冤家啊。

    也確實讓人免不了對此產生深思。

    “可是……凱文·沃克他們這種不認爲人類有未來的人，所做的事情和殺死全部人類有什麼區別？”

    林弦眉頭微皺，看着賈斯克：

    “即便是把全球人類都殺死，這也是天才俱樂部所允許的事情嗎？”

    賈斯克看着林弦。

    久久沒有發言。

    最終……

    還是抿了抿嘴脣，緩緩說道：

    “【人類文明，並不一定需要人類。】”

    呵呵。

    林弦忍不住笑出來：

    “沒有人類的文明，也算是人類文明嗎？”

    賈斯克也跟着笑出來：

    “我當然也希望所有人都和你想法一樣，林弦，但顯然……有些人想法就是和我們不一樣，並且，他們還堅信他們是對的。”

    “但是，如果你讓我現在否定他們的想法是錯誤的，我也做不到。還是那句話，不到真正的結果到來之前，誰又知道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才是最好的方法呢？”

    “你肯定看過龍國的著名科幻作品《三體》吧？在第二部《黑暗森林》的故事最後，全世界人類都覺得面壁者羅輯是錯誤的、是無能的、是失敗的。”

    “一直到真正意義上的最後一刻，當羅輯用黑暗森林法則拯救地球時，周邊的人類全體向他跪下，顯得滑稽又戲劇。”

    “所以，公正的說，我不喜歡凱文·沃克，也不喜歡他的計劃，但我並沒有資格否認他的計劃一定是錯誤的。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成功是什麼樣子；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誰是真正的救世主。”

    茶杯裏的茶，已然不再冒熱氣。

    變得溫和。

    林弦拿起茶杯，一口喝盡，將空茶杯放在掌間旋轉：

    “圖靈已經死了。”

    “我知道啊。”

    賈斯克疑惑道：

    “不是你親手在米國殺死的嗎，地址還是我發給你的。”

    “不。”

    林弦搖搖頭：

    “你說那是凱文·沃克，我現在說的是圖靈，那個數字生命，他也被我殺死了。”

    一時間。

    賈斯克睜大眼睛：

    “你……你能殺死數字生命？”

    林弦點點頭。

    “什麼時候的事？”賈斯克追問道。

    “就前幾天。”

    林弦想了想：

    “6月16日吧，父親節那一天。”

    之後。

    賈斯克陷入長達幾十秒的沉默。

    然後呵呵笑了出來：

    “殺的好！”

    “以凱文·沃克的根性而言，數字生命版的他，留着也遲早是個禍害。”

    “真是個好消息，林弦，這就是你把我喊到東海來，要告訴我的事情嗎？”

    “不得不說，這個消息真的太棒了，如果早知道的話，我應該帶一瓶唐佩裏儂的香檳過來！我們好好慶祝一番！”

    然而……

    林弦卻一臉嚴肅，晃了晃食指：

    “很可惜，賈斯克，我想告訴你的消息並不是這個。相反，我想告訴你的，其實是一個壞消息。”

    他看着笑容凝固的賈斯克，輕聲說道：

    “【你也快死了。】”

    “大概就是七月份吧，你會被人殺死，然後你的那位替身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你替代，瞞天過海，欺騙全世界。”

    賈斯克眯起眼睛：

    “你是在……預言未來嗎？”

    林弦搖搖頭：

    “我是在陳述未來，或者說，按照天才俱樂部最喜歡的說法……我是在陳述，既定的歷史。”

    ……

    林弦的話。

    讓賈斯克沉默了。

    他本來想問，林弦是從哪裏得知的這個消息。

    但想了想，感覺並沒有必要。

    因爲這個“既定的歷史”從哪裏得到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真實的，這就足夠了。

    他很瞭解林弦的爲人，也很喜歡林弦這位朋友。

    所以。

    他很清楚。

    林弦在這件事情上不會騙他，而且還專門將他祕密喊到東海來，就代表林弦已經懷疑……

    【他的身邊人中，有敵人的臥底。】

    賈斯克本人的第一直覺也是如此。

    他是世界首富。

    一般人想殺他，沒那麼容易。

    之前唯一對他有遠程威脅的，就是凱文·沃克與圖靈，而現在這兩個人、或者說是一個人，全都被林弦給殺掉了。

    在這樣的前提下，敵人還能把自己殺死、還是祕密的殺死、然後悄無聲息地讓替身上位……

    很難想象。

    如果自己身邊沒有臥底和內應的話，敵人是如何做到的。

    “你知道是誰殺了我嗎？”賈斯克問道。

    林弦搖搖頭：

    “如果我知道具體時間和具體兇手，我肯定第一時間就告訴你了。可我只知道你死亡的大致時間和死亡事實，其它的一概不知。”

    “不過我建議你，也不要太相信我說的死亡時間，畢竟未來軌跡是不斷變化的，誰也不知道時空蝴蝶的翅膀，會將未來吹到怎樣的方向。”

    “我明白。”

    賈斯克點點頭：

    “過多人爲的干預，是一定會產生時空蝴蝶效應的。就比如，如果我早點給敵人機會，或許他們就會早點殺我；如果我有所戒備，可能他們就會換一個時間、換一種方式殺我。”

    隨後。

    他嘆了一口氣。

    神態愈顯疲憊：

    “其實不瞞你說，這個六月份，我都挺惆悵的。”

    “看出來了。”

    林弦直言：

    “你看起來很疲憊，精神也不是很好。”

    賈斯克苦笑兩聲：

    “因爲我在月初的時候就知道……我的未來計劃，也註定要失敗。”？

    林弦歪歪頭：

    “是從【天才俱樂部會長】那裏知道的嗎？”

    賈斯克不可置否笑了笑。

    沒有直說。

    算是默認了：

    “所以整個六月，我一直都很失落。當然，我並沒有因此放棄，只是感覺……有種無力感。”

    林弦看着賈斯克，沒有說話。

    確實。

    賈斯克的未來計劃，註定失敗。

    這一點……他早在第五夢境裏就知道了。

    第五夢境裏的賈斯克，堪稱是打出來了完美結局——

    首先，他沒死，一直活到數百年後。

    其次，他是火星的球長，掌控火星的一切，並且要實力有實力、要科技有科技、要人口有人口。

    可以說。

    他是整個第五夢境裏，最成功、最厲害的人。

    可即便如此。

    他還是失敗了。

    是賈斯克親口給安傑麗卡說的，說他失敗了，還想最後搏一搏，所以才把安傑麗卡送回地球保護。

    那後來自不必多說。

    賈斯克也沒博出來什麼名堂，失敗的徹徹底底。

    既然在如此完美、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都不能成功，那足以說明……賈斯克的未來計劃，確實有缺陷之處。

    或者說。

    從根本上就不可行。

    看賈斯克這不太好的精神狀態，想必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點。

    “你有辦法避免死亡嗎？”

    林弦問道。

    賈斯克點點頭：

    “避免肯定是有辦法避免的，但是……這並不是長久之計。敵人在暗處我在明處，並且已經在我身邊埋下眼線的同時……我躲得了一時，能躲一輩子嗎？”

    “那你要怎麼做？”

    林弦猜測道：

    “你要設下陷阱，把臥底抓出來嗎？”

    賈斯克搖搖頭，伸出一根手指：

    “這是個高明的計策，但卻不足夠高明。”

    說道這裏。

    他眼珠轉了一圈，露出一絲竊笑：

    “【我想到更高明的主意了。】”

    “並且，這不僅能解決我的危機，還能夠一石二鳥，一舉兩得！”

    他的語氣有些興奮。

    神情也從剛纔的疲憊變得激動，彷彿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他情不自禁站起身。

    嘴角帶着笑意，在會議室裏踱步：

    “林弦，麻煩借安傑麗卡用一用，你應該不介意吧？”

    林弦攤攤手：

    “安傑麗卡既不是我的下屬，也不是我的物品，你問我這句話就有些多餘了。”

    “安傑麗卡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有求於她，你直接去找她就好。”

    賈斯克呵呵一笑：

    “我只是提前和你打個招呼而已。”

    哦~

    聽賈斯克這麼說。

    林弦明白了。

    賈斯克是故意在這裏提起安傑麗卡的，他當然知道借用安傑麗卡本就不需要給林弦打招呼。

    但他特意再次提起。

    其實……

    就相當於委婉的，給林弦劇透了他的計劃。

    “很大膽的計劃。”

    林弦會心一笑：

    “我只聽說過狸貓換太子，還真沒見過，用太子換狸貓的。”

    賈斯克對林弦投來讚許的目光。

    果真林弦是位聰明人呀，這麼快就把他的計劃給猜透了：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想，就是考驗我演技的時刻了。”

    賈斯克摩拳擦掌，冷哼一聲：

    “所以我之前才說……”

    “替身，真是一個好東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