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願意

    “你看，我就說是吧，它果然是對你的聲音有反應。”

    趙英珺頗爲有趣看着剛剛錄下的這幾秒視頻，情不自禁笑了出來。

    那條名叫VV的博美犬，確實特別喜歡林弦，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會變得溫順和聽話，彷彿瞬間變成了一隻親暱的小貓。

    林弦也一改剛纔對這只小狗的看法，也覺得有些眉清目秀了。

    畢竟……

    本是同根生嘛。

    大家都是VV，別見外。

    至此。

    林弦已經明白了所有VV的由來以及前因後果時空邏輯，大部分關於VV的事情都能解釋清楚。

    要說唯一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是——

    CC口中的VV，又是怎麼回事？

    很顯然，這條博美犬的名字、垃圾桶機器人的型號、萊茵天空城中樞大腦的名字，都是趙英珺取的，所以叫做VV。

    但趙英珺可從沒把自己當做VV過。

    無論是現在，還是600年後，在趙英珺眼裏自己永遠都是林弦，她也永遠不會用VV這個名字稱呼自己。

    她把VV設置成識別聲音激活密碼，純粹是因爲她剛剛錄下來了自己喊VV的聲音，所以才到處在天空城裏給自己藏下提示，讓自己終有一天會在死纏爛打的垃圾桶機器人面前念出這個口令。

    因此。

    本質而言，CC口中的VV，和趙英珺人生中的VV，是完全沒有關係的。

    唯一能說得過去的答案。

    那就是未來的自己、也就是莫名其妙變成大鬍子男人的自己，親口告訴CC，自己的名字叫做VV。

    這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自己爲什麼不告訴CC自己的本名？

    更何況現在自己已經知道，VV是一條狗的名字……誰會用狗的名字給自己當代號？

    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按照CC的說法，在那個不知道來自哪個時空的記憶碎片裏，她遇到VV時還是一個小女孩，年紀並不大，而那個大鬍子男人卻已經是中年。

    難不成，自己在某個未來世界裏，也成功活到了600年後？

    或許吧。

    反正每個不同的夢境，都代表着一種可能性的未來，也就是劉楓口中不同的時空曲率下、不同的世界線。

    第三夢境裏，自己在2026年之前就已經死去，肯定不可能在600年後的世界遇到CC。

    那如果自己將未來進一步改寫。

    往後的第四夢境呢？第五夢境呢？會是什麼樣子？

    這就很難講了……

    時空變動不可控，自己也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碰運氣。

    但首先，現在最核心的任務就是讓自己快速強大起來，無論如何，先想辦法活過2026年再說吧。

    ……

    趙英珺將剛剛錄下的視頻又看了好幾遍，然後站起身，將手機放進口袋裏：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都養它七年了，每天都還把我當敵人一樣。結果你倆可好，才第一次見面就這麼喜歡你，乾脆你把它抱走得了。”

    林弦呵呵一笑，他當然聽得出趙英珺是在開玩笑，解釋道：

    “其實這個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或許是因爲味道的原因。”

    “味道？”趙英珺歪歪頭。

    “是的。”

    林弦反覆撫摸着博美犬的狗頭，順着它脖頸上的毛髮，看着它極其享受發出低吟的聲音：

    “狗的嗅覺要比人類敏銳的多，所以可以聞到很多人類聞不到的味道。而味道對於狗而言又是非常重要的一種信息，我估計就是我身上某種人類聞不到、但狗卻能聞到的味道讓它變得這麼安寧、這麼喜歡。”

    “就和蝙蝠海豚能聽到人類聽不到的聲音一樣，聲音因爲頻率的高低分爲超聲波和低聲波，過高和過低的頻率人耳朵都聽不到，味道其實也是相似的道理。”

    “不過……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看到的這個說法，也可能是營銷號瞎編的吧。也有可能真如你所說，它就是喜歡聽我的聲音。”

    趙英珺眨眨眼睛：

    “伱可真是意外的博學。但不管怎麼說，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有你這段視頻在……我想等它晚上又咆哮着擾民時，給它播放你的聲音，它應該就安分了。”

    她擡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小手錶，笑了笑：

    “也沒什麼感謝你的，正好也到飯點了，門口有一家湘菜館不錯，請你吃個飯吧。能吃辣嗎？”

    “還可以。”林弦答道。

    “V”博美犬發出一聲不太符合狗設的甜膩聲音，伸出舌頭舔舔林弦手背。

    ……

    小區門口，一家裝修華麗的湘菜館。

    各個角落都放着成盆的火紅辣椒作爲裝飾品，看來這一家店的辣度確實可以，也一定很正宗。

    林弦這才發現，他其實一共和趙英珺也沒吃過幾頓飯。

    而且吃中餐，還是第一次。

    以往僅有的幾次吃飯經歷，不是在宴會上，就是在西餐廳，中餐館還真是第一次來。

    遙想起兩人第一次吃飯……

    那還是在初次遇見許雲的科學慈善晚宴上。

    當時，兩人的地位猶如雲泥之別，林弦穿着一身合身但並不適合身份的西裝站在趙英珺身後，爲他默默擋走那些來邀請跳舞的男人。

    而現在。

    兩人已經不再是老闆和下屬的關係。

    從職位上而言，已經算得上是平起平坐，各自都是各自公司的總裁；而且自己因爲萊茵貓版權和化學物質授權的原因，也已然成爲MX公司的大爹。

    只是在林弦看來，他依舊很尊重趙英珺。

    不單單是曾經提攜他的伯樂這層關係，更是第三夢境裏那600年的孤獨歲月、跨越時光卻只剩下一座雕像的重逢，讓林弦對趙英珺更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

    今天的他，確實想和趙英珺多說說話。

    想起投影長廊裏的畫面……

    2026年的趙英珺閉上別離不捨的雙眼，睡進冬眠艙；

    逐漸老去的她獨自一人策劃建立宏大的天空之城；

    人已暮年，她仍舊喜歡坐在那輛報廢的藍色賓利中午睡小憩；

    她時常會把垃圾桶機器人放在主駕駛、也會在空無一人的家裏和它玩撿紙團的遊戲。

    趙英珺……

    其實也想和自己多說說話吧？

    “我在國外留學時，最懷念的就是中餐的重口味。”

    趙英珺看着服務員剛端上來的紅紅火火的辣子雞，笑着說道：

    “國外的飯，口味還是太淡了，吃多了總是讓人提不起勁兒。”

    “西班牙是吧。”

    林弦端起水杯隨口說道：

    “那裏其實還算是口味稍微重一點的，只是調味料種類比較少，比之歐洲很多國家來說已經算是很不錯了，歐洲才是真正的美食荒漠。”

    趙英珺的筷子停在空中，疑惑看着林弦：

    “你知道我去西班牙留過學？”

    “啊？不是嗎？”

    這回輪到林弦愣住了，600年後她的個人展廳裏，投影長廊裏是這麼寫的呀，難道這是一段僞造的歷史？

    “我確實去那裏留過學，但是真正在西班牙呆的時間很短。IESE商學院是西班牙的學校不假，但它在全球範圍內有五個校區，我很快就去慕尼黑校區了，所以……我一直對外的資料上，都是寫的在德國留學。”

    趙英珺給自己夾了一個雞塊，放下筷子笑了笑，擡頭看着林弦：

    “所以……你能說出來我在西班牙上過學，我還挺意外的，你這是專門查過資料？”

    “我也記不清在哪裏看到的了。”林弦打了個哈哈把話題轉移過去。

    這頓飯的聊天，兩人聊得很自然，也很愉快。

    以前幾次吃飯，一直都是趙英珺佔據主動優勢，因爲她足夠瞭解林弦，但林弦卻一點不瞭解她。

    可現在不一樣了……

    經歷過萊茵天空城裏，趙英珺的個人展廳。

    林弦不僅瞭解趙英珺前半生的歷史，更是連她後半生的未來都看過了，不誇張地說，可能現在他比趙英珺本人都更瞭解她自己。

    所以這次聊起來，自然舒服的多，就好像和老朋友見面一樣。

    “你平時也喜歡看電影嗎？”

    林弦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問道：

    “剛纔去你家的時候，我看到電視機旁放着很多藍光碟片。”

    “以前不怎麼看。”

    趙英珺搖搖頭：

    “但是這半年看了不少。之前和你吃飯時，你聊了很多電影的事情，而且大多數都是科幻電影，我就挺感興趣的，買了一些碟片平時在家裏看。”

    “說到這個了，這段時間我看了幾部關於時間、太空旅行這方面的科幻電影，《深空失憶，《星際穿越……這裏面都有冬眠艙的存在，我就想到了許雲教授的研究。”

    “電影裏面，人們就這麼睡進冬眠艙裏，一覺醒來，幾十年、上百年就過去了，滄海桑田時光不再，曾經的親人朋友或是老去或是死去，我感覺這種孤獨感太強烈了，是那種比親人離世更讓人難受的孤獨……不僅僅是被世界所拋棄，還被時間所拋棄，無論你什麼時候從冬眠中醒來，你總是一個人。”

    林弦默默點點頭。

    確實如此。

    他也和高陽說過，冬眠艙就是一張前往未來的單程車票，沒有退路，無法回頭……

    孤獨。

    時光旅行聽起來很酷，但不管向前向後，帶來的都是孤獨。

    “所以……”

    林弦擡起頭，看着趙英珺：

    “所以，假如有一天，冬眠艙真的研發成功了，你願意睡進去嗎？”

    “我不願意。”

    趙英珺回答的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我肯定不會使用冬眠艙的。】”

    她放下筷子，擡起頭，看着林弦：

    “那種感覺真的太孤獨了，我覺得人活着哪個時代，那你就屬於哪個時代，離開這個時代，你就是沒有任何歸屬感的幽靈。”

    “我肯定是不會做冬眠艙的，哪怕是未來世界會更好、更發達，但我認爲還是現在這個世界留戀和不捨的東西太多，龍國人自古就有落葉歸根的傳統思想，我認爲死在親人朋友的陪伴祝福下也不是什麼痛苦的事情，反倒是真冬眠到幾百年後的未來世界……去世之後沒人給你送行，死之後埋在哪裏都不知道。”

    趙英珺笑了笑，風輕雲淡：

    “是不是挺孤獨的？一個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誰的世界，恐怕去世之後也找不到屬於你的地方，也就只能把骨灰灑在風裏隨風而去了。”

    ……

    林弦沒有說話。

    他感覺口中的這塊辣子雞，明明肉質很嫩、很香美，卻有一種嚼不動的苦澀，像是在啃一塊骨頭。

    他輕輕乾笑兩聲，低頭不語。

    “怎麼啦？”

    趙英珺有些疑惑：

    “我說錯了嗎？”

    “沒有沒有。”林弦趕忙搖搖頭：

    “我覺得就是這回事，很多人都是這種想法，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那你呢，林弦。”

    趙英珺眨着眼睛，看着林弦：

    “你會乘坐冬眠艙去未來嗎？”

    林弦喝了一口水。

    將辣子雞塊強行嚥下。

    然後從旁邊紙盒裏抽出一張餐巾紙，擦擦嘴角：

    “如果是之前……我肯定也是不願意的。”

    “正如你所言，那種舉目無親的感覺並不好。況且我並不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差、也不覺得科技發達的未來世界能給我提供更多的快樂。”

    “所以……說我是目光短淺也罷，我是寧願年紀輕輕死在當下，也不願意苟延殘喘活在一個未知、孤獨、完全不屬於自己的未來世界裏。”

    趙英珺放下筷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

    “聽起來好像話裏有話。那現在呢？聽你的意思……好像現在能接受冬眠艙了？”

    “是的，現在想法確實不一樣了。”

    林弦輕聲說道：

    “如果是爲了某些人、某些事的話……”

    他擡起頭。

    看着眼前環抱雙臂的趙英珺：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