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等一場流星雨

    「你是……」

    輪椅上的李柒柒眨眨眼睛，看着林弦。

    她聲音很小，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皎白月光的照耀下，臉色也是愈發蒼白。

    「我是劉楓的朋友，林弦。」林弦自我介紹道：

    「新朋友，剛認識不久。」

    李柒柒歪歪頭：

    「我倒是沒聽劉楓說起過你……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就剛剛。」

    林弦如實答道：

    「十分鐘前。」

    噗呲——

    李柒柒被逗笑了，她重新審視着林弦，卻好似親近了不少：

    「你可真是個有趣的人。說實話，願意和劉楓做朋友的人不多，他雖然人不錯……但性格方面確實有些古怪。」

    「我是從齊延老師那裏聽到了你們的事。」林弦直接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所以……」

    李柒柒耐心聽林弦講完，微笑看着他：

    「所以，你也相信劉楓的《宇宙常數導論是正確的？」

    林弦點點頭：

    「可能這世界上，就只有我們兩個堅信這一點吧。其實我挺好奇的……爲什麼劉楓作爲《宇宙常數導論的創作者，可他自己都不認爲自己的研究是正確的呢？」

    「我剛纔和劉楓見面時說起這件事，他竟然很平淡就承認《宇宙常數導論是錯誤的，這不像是一個學者對自己的研究該有的態度啊。」

    「因爲……這個研究成果好像確實是錯誤的。」李柒柒低頭說道：

    「從學術的角度而言，證明一個推論正確很難，因爲你需要證明在每一種情況下它都正確。」

    「但是要想證明一個推論是錯誤的，那就容易多了，只需要證明在隨便一種情況下它是錯誤的，那它肯定就是錯誤的。」

    李柒柒的話讓林弦感到意外。

    他本以爲李柒柒能寫下卡片上的那些話，那她應該是堅信《宇宙常數導論是正確的。

    哪怕是不理智也罷，至少她本人的想法應該是堅定的。

    但聽她這麼說……

    好似她也沒有這麼堅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你也認爲《宇宙常數導論是錯誤的？」林弦問道。

    「我不認爲它是錯誤的。」

    李柒柒搖搖頭：

    「但是……劉楓和齊老師他們都做過很多次驗證實驗，每一次的結果都一樣……都證明《宇宙常數導論是錯誤的。」

    「即便是畢業後，劉楓自己也研究了很久、實驗了很多次。但是不管嘗試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的，全都是錯誤的，一次正確都沒有。」

    ……

    原來如此。

    林弦這才明白，剛纔劉楓爲什麼是那樣的態度。

    看來是自己把事情想的簡單了。

    他本以爲劉楓和許雲教授一樣，都是懷才不遇、都是沒人支持、被人誤解……

    但事實並非如此。

    《宇宙常數導論無論是劉楓本人還是齊延老師，都做了無數次實驗去驗證。

    結果都很令人失望，證明這個導論是錯誤的。

    劉楓面臨的問題，並不是什麼贊助、資金、實驗室這些現實問題，而是更爲殘酷的……他的導論根本就不正確的問題。

    就像是在碼頭永遠等不來飛機一樣。

    劉楓的研究方向錯了，那確實一輩子也得不到正確答案。

    可令人疑惑的是……

    既然齊延、劉楓、無數實驗數據都證明《宇宙常數導論是錯誤的

    ，甚至就連李柒柒本人都知道這一點，但爲什麼李柒柒還是堅信這個導論是正確的呢？

    這一點也太矛盾了。

    似乎看出來了林弦的疑惑，李柒柒繼續說道：

    「但是即便所有實驗數據都顯示劉楓是錯誤的，可我依舊不這樣認爲。」

    「爲什麼？」

    「因爲劉楓那些宇宙常數的推導式實在是太美了。」李柒柒笑的很甜：

    「我雖然看不懂那些推導式，但它們確實太美了，就像音樂一樣。」

    「我雖然大學學的不是數學專業，但是天文學專業裏，也會用到很多數學和物理公式。無一例外……這些公式都很美，我認爲這才是宇宙中最神奇的事情，它的每一個正確定理都很優美。」

    「歐拉公式、勾股定理、質能方程……這些公式全都很漂亮，就像人爲製造的一樣，如此精妙、如此簡潔、又是如此正確。」

    「而劉楓的宇宙常數推導式也是這樣的。」

    談到劉楓，李柒柒的臉上洋溢着驕傲和幸福：

    「它的推導式同樣很美，我覺得宇宙中就理應存在這樣一個東西。即便是很多實驗都證明它是錯誤的……但有沒有可能錯的不是宇宙常數，而是當前人類的認知呢？」

    「抱歉，我很難解釋清楚這種直覺。」

    她不好意思笑了笑，看着林弦：

    「我知道用美來定義一個公式是否正確確實有些荒唐，但是……自然界和宇宙本身，就是美的、精巧的，我也覺得理應如此。」

    ……

    林弦也跟着點點頭。

    李柒柒的想法確實很有意思。

    確實，無論是物理學還是數學裏，凡是正確的公式，都很美。

    這種美很難表達出來。

    這或許就是大家常說的理科生的浪漫吧。

    現在來看。

    林弦也不知道《宇宙常數導論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世界上所有人都認爲它是錯誤的。

    但事實證明它一定是正確的。

    難道真的如李柒柒所說……

    錯的不是宇宙常數，而是人類的認知？】

    事情真的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我很想資助劉楓繼續搞研究，你能不能幫我勸勸他？」

    林弦看着輪椅上的李柒柒解釋道：

    「既然我倆都認爲《宇宙常數導論是正確的……我想在這一點上咱們倆的目的是一致的，也許給劉楓更多的資金、更好的實驗室，他說不定真的能研究出來什麼成果。」

    「剛纔

    我也給劉楓說了這件事，但是他直接就拒絕了。其實我是有些不理解的。」

    林弦攤攤手，繼續說道：

    「他現在這麼勞累的送外賣、上家教，爲的不也是賺錢嗎？那拿着我的資助，既不妨礙他搞研究、又不耽誤他陪伴你，何樂而不爲呢？」

    談及這點，李柒柒嘆了口氣：

    「劉楓這些年受到的打擊太大了，再加上我的病情……他自己都不認爲他的研究是正確的，他又怎麼好意思拿你的資助呢？」

    「不瞞你說，劉楓已經有近一年時間沒有搞過數學研究了。他沒日沒夜的工作、賺錢，就像是一臺壞掉的鐘錶一樣。錶針還在走，但是節奏卻是錯誤的。」

    「我也很想爲劉楓做些什麼，可是我這樣你也看到了……我什麼都做不了。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早點離開這個世界，不再耽誤劉楓的人生。」

    「別別別，你可別這麼想。」

    林弦連忙擺手，勸道：

    「你要對現

    在的科學發展有信心，尤其是這一段，全世界各國都在搞冬眠艙領域的研究，說不定一兩年之內冬眠艙的雛形就出來了，到時候你直接冬眠去未來治病不就好了。」

    李柒柒只是低頭笑了笑：

    「其實我也沒有想那麼遠的事情，我唯一願望，也是唯一的遺憾……就是想在死之前看一場流星雨】而已。」

    「我從小就很喜歡流星雨，但基本都是在電視上看到的，從來沒有在現實中觀測到。我大學報考的天文學方面的專業，也是因爲喜歡流星雨才報的。」

    「但是……真等學習了這些天文學的知識後，我才發現真正的流星雨根本就不是電視劇裏看到的那樣。流星的持續時間都很短的，絕大多數流星能在夜空中持續的時間也就只有一兩秒而已，所以流星雨這種東西根本就是大家想象中的東西，現實中是不存在的。」

    ……

    林弦沒有說話。

    他知道，李柒柒說的話不假。

    一般來說，天文學上的流星雨和大家印象裏的流星雨是完全不同的。

    正常一顆流星在大氣層中燃燒的時間，也就是一秒鐘以內，能達到數秒鐘的屈指可數。

    而流星雨的流量其實是很小的，一小時能有個幾十顆、近百顆，就已經算是大規模的流星雨了。

    所以綜合下來，很有可能你按照新聞預告的時間死死盯着天空盯一晚上，都看不到任何一顆流星。

    可能稍微一眨眼的功夫，一顆流星就過去了。

    更別說傳說中的流星雨了。

    流星雨這東西，也算是個典型的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的產物。

    因此。

    天文學專業的李柒柒應該很清楚。

    她一輩子都看不到她想象中的流星雨，就好似劉楓的那一本《宇宙常數導論……一直到600年後世界毀滅之時，它都仍舊被當成一本毫無價值、通篇錯誤的垃圾。

    莫名。

    林弦又想起來600年後那本書裏，李柒柒寫給劉楓的小卡片。

    上面同樣提到了流星雨。

    「如果真能看到流星雨，你有什麼打算？」林弦看着李柒柒。

    「那我肯定要許願呀。」李柒柒擡頭看着漆黑無星的天空，笑了笑：

    「我會許願，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宇宙常數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成果，讓全世界都知道劉楓是正確的。】」

    果然……

    和那本書裏的小卡片對上號了。

    林弦內心嘆口氣，也跟着李柒柒一起看着夜空：

    「劉楓那本《宇宙常數導論有出版過嗎？」

    李柒柒搖搖頭：

    「沒有。」

    「他也沒爭取一下？或者去給出版社發送原稿嗎？」

    「也沒有。」

    李柒柒再度搖搖頭：

    「現在，劉楓自己都認爲《宇宙常數導論是錯誤的，他當然不會去做這些事。」

    「也是。」

    林弦把邏輯捋清楚了。

    現在的根源還是在於劉楓自己……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正確的，所以自然不會去求同認可，自然也對自己的資助毫無興趣。

    只是現在那個問題更加撲朔迷離了——

    既然這本書確實沒有出版過，那600年後的那本古籍到底是從哪裏挖出來的呢？

    「咳咳……」

    夜風吹過，李柒柒虛弱的咳嗽兩聲。

    她擡起頭，看着林弦，指指屋內：

    「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

    「嗯，注意身體。」

    林弦向她揮手告別：

    「晚安。」

    ……

    凌晨2點。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吱——

    摩托車接近的聲音，並最終在院子裏熄火，推開了房門。

    「你回來啦」

    屋內，李柒柒轉動輪椅轉過來，微笑看着摘下外賣頭盔的劉楓。

    客廳中間的餐桌上，有兩個簡單的菜，還有一碗粥。

    「怎麼不早點休息呀，你不用給我準備飯的，我隨便吃點就行。」

    劉楓把頭盔掛在牆上，脫掉外賣馬甲，揉揉被壓扁緊貼在頭皮上的頭髮。

    「我白天都睡一天了，嘻嘻，總不能一天到晚總是睡覺吧。」

    李柒柒搖動輪椅，招呼劉楓過來坐下：

    「快坐下吃飯吧，都熱好幾次了。」

    劉楓坐在飯桌旁，接過李柒柒遞來的筷子，開始吃飯：

    「這幾天估計又要降溫了，你要是去院子裏的話，記得多穿件衣服。」

    李柒柒點點頭，微笑看着大口吃飯的劉楓：

    「放心吧，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說起來……今天晚上我在院子裏吹風時，遇到一個很有趣的人，聊的很開心。」

    劉楓筷子夾了一片黃瓜送嘴裏：

    「這一片治安不太好，不要和陌生人講話。」

    「我又不是小孩子！」李柒柒哼了一聲：

    「而且……那人也不是壞人，是一個很好的人。」

    「你怎麼知道他是好人？」

    「他說《宇宙常數導論是正確的！」李柒柒開心說道。

    「……」

    劉楓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挑起的土豆絲在空中無力的晃悠。

    停了大概兩秒鐘。

    劉楓將土豆絲送入口中，咬了一大口饅頭，大口咀嚼起來：

    「說《宇宙常數導論正確，就是好人？」

    「嗯呢！」李柒柒點頭笑道：

    「在我看來，就是好人。」

    「你啊……」劉楓無力笑笑，繼續低頭吃飯：

    「按你這麼說，全世界都是壞人。」

    「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