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7章:遼夏特使街頭對罵,蘇良閒坐看大戲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官不水字數:4661更新時間:24/07/01 12:43:27
    宋遼聯合攻夏,宋不一定是獵手,反而可能是遼夏的獵物。

    此話一下子讓整座大殿都安靜下來。

    衆臣細細思量,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一旦西夏被逼得實行堅壁清野之策,那這場戰爭的戰線與時間將會被無限拉長。

    三方都將進入持久戰。

    打仗,打到最後,打的是國力,拼的是錢財。

    三個月後,西夏大概率處於半廢狀態,但宋遼的糧草補給也將大量短缺。

    大宋仗着家底厚,可繼續募糧募人。

    能再撐上三個月。

    但遼國若再壓榨百姓,必然會爆發內亂。

    到那時,遼國定然會將目光放在大宋身上。

    河北、京東兩路那一座座富饒的城池,都將有可能成爲遼國的補給。

    而只要還留西夏一口氣。

    爲了存活,其定然還會去西北邊境搶掠。

    人在瀕臨餓死之時,什麼都做的出來。

    國更會如此。

    趙禎想了想後,說道:“景明所言,有些道理。”

    殿內羣臣也都紛紛點頭。

    皆沒想到蘇良能夠對當下的軍事情況分析得如此透徹。

    夏竦頓時有些急了。

    “官家,蘇良所言實乃是最壞情況。”

    “我們完全可以和遼國約定,以三個月爲期,若無法滅夏,便不再追擊。即使無法滅掉西夏,我們也能開疆擴土,佔領西夏大量土地,以弱西夏之勢,而後再將其漸漸蠶食!”

    “此乃千載難逢之良機,可完成太祖太宗未竟之大業,難道就因顧慮遼軍南下,便不敢戰嗎?一旦西夏朝局穩定,我們再想攻打他們就困難了!”

    隨即,他看向蘇良。

    “蘇良,若此事未成,導致日後西夏屢屢犯邊,使得我大宋戰亂不斷,國力日漸衰微,你便是大宋的罪人!”

    夏竦此話,不僅是指向蘇良。

    同時也是說給殿內衆官以及坐在上面的趙禎聽。

    大宋的罪人,誰都擔不起這個罪名。

    如果此次大宋作壁上觀,導致未來西夏壯大,侵犯西北邊境。

    那這裏的所有人都將爲今日的無作爲擔責。

    趙禎緊鎖眉頭。

    此事關係着大宋國運,他不得不謹慎,聽到夏竦之言後又變得猶豫起來。

    其他臣子們也都再次思索起來。

    蘇良想了想,又站了出來。

    “官家,決定我們戰與不戰的主要因素,是我們是否能夠獲利?”

    “我們以最好的結果來分析,我們在三個月內滅了西夏,而後與遼平分西夏領土。”

    “此舉,確實是開疆拓土之大功,但從當下而言,根本不值得!”

    羣臣紛紛看向蘇良。

    “西夏本就貧弱,以畜牧和鹽業爲主,戰後定然滿目蒼痍,我們要治理那些党項人和羌人將耗費巨大的人力財力,若是國富民足,倒還不算是大問題。”

    “但問題是,打完此戰後,我們也是國庫虧空,除了造成大量士兵家破人亡外,還會有許多百姓流離失所,以至於盜匪橫行,造反者不斷。”

    “爲了得到西夏的一片劣土與一些刁民,我們付出的代價是民心動盪、國弱民貧,不斷出現內亂,大概數年都很難緩過勁來,值得嗎?”

    “朝廷消耗不起,我大宋百姓也消耗不起!”蘇良提高聲音,看向夏竦。

    夏竦也瞪眼瞧向蘇良。

    “一派婦人之見!遼與我們也是相同情況,甚至比我們更糟,他們能承擔此等代價,我們就不能嗎?”

    蘇良搖了搖頭。

    “不能!”

    “遼在國力貧乏時,他們敢屠殺掉所有的党項人和羌人,他們可以不計遼國貧民生死,殺掉無數造反者,我們可以嗎?”蘇良看向坐在上面的趙禎。

    趙禎嘴角微微顫抖,搖了搖頭,道:“我大宋自是有異於蠻夷!”

    夏竦的氣勢不由得落了下來。

    他已明白。

    自己不是輸在蘇良的口才上,而是蘇良看得更長遠,對大宋更有利。

    夏竦看趙禎和衆臣的表情,已知無法逆轉。

    他吐出一口濁氣,又道:“如此天賜良機,我們都無法滅西夏,難道就等着他們慢慢壯大?”

    “不是不滅,而是當下不能滅!前些日子,官家下詔在西北建熙河鎮,便已是在佈局。我們要用商貿、文化、習俗、生活習慣,慢慢教化那羣羌人、党項人,讓他們先知我大宋的好。而後,待我們國富民強,可以完全承擔滅夏的軍費時,收拾西夏只是順便的事情,即使收復燕雲也不無可能!”

    當下,羣臣都還不知,建熙河鎮是爲了攻西夏。

    蘇良又道:“而今與遼聯合,無利可圖,勞民傷財,且有國亂隱患,不如置身事外,坐山觀虎鬥!”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

    除夏竦外,羣臣紛紛拱手贊成蘇良的建議。

    這一次。

    就連張方平、宋庠這兩位學究類相公看蘇良的眼神都泛着光。

    以往,他們覺得蘇良是聰明睿智、才氣甚高、特立獨行外加運氣好,才獨得官家恩寵。

    但蘇良今日與夏竦這番論辯,他們看到了蘇良的軍事才能和政事格局。

    這一刻,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文彥博已見過數次蘇良以一己之力而力挽狂瀾,心中感嘆道:幸虧蘇景明年輕,不然這個首相之位非他莫屬。

    歐陽修見一旁的夏竦沒有任何表態,忍不住道:“官家,臣覺得蘇景明做個臺諫官有些屈才,他亦有掌管軍國機務之能。”

    聽到此話,一旁的夏竦,臉都黑了。

    歐陽修此話甚損。

    當朝何人掌管軍國機務?

    樞密使也。

    一旁的衆官員都強忍着才未笑出聲來。

    趙禎只當沒聽到此話。

    他乾咳兩聲後,道:“朕知曉該如何向遼國皇帝回信了。”

    “剛纔,夏樞相與蘇御史的論辯很精彩,二人皆是爲了大宋,忠心可見,私下且莫因此結怨!”

    “臣明白。”夏竦與蘇良同時拱手。

    ……

    當日晚。

    趙禎分別賞賜了夏竦與蘇良二人八餅小龍鳳團茶,引得衆臣甚是羨慕。

    至於耶律慶那裏,趙禎已命夏竦去給了他一個說法。

    “大宋兩不相幫,權當不知情。”

    夏竦在耶律慶那邊,自然是誇自己而貶蘇良,這也使得耶律慶對蘇良心生恨意。

    ……

    臘月二十四,竈王爺上天日。

    汴京城的百姓們買酒、買紙錢、買竈馬,燒之祭祀。

    有錢者請個和尚或道士念念經,無錢者也會買些酒菜供應竈王爺。

    算得上是送故迎新,祈求神明保佑。

    蘇良素來不喜這些瑣事,基本都是由唐澤和唐宛眉操持。

    每當蘇良出遠門時,唐宛眉都會去寺廟祈福。

    她信這個。

    並且經常也爲蘇子慕祈福,蘇子慕近兩歲,無災無病。

    而這個時候,御史臺也不用再點卯。

    除了一些禮儀之事,其他事務基本都停下了。

    唐介知曉蘇良不喜禮儀章程之事,便沒有交待他做任何事情。

    於是,這幾日。

    蘇良一家三口就坐在馬車上在汴京城閒逛,品嚐品嚐美食,欣賞欣賞風景,體驗一番親子之樂。

    甚至,蘇良還帶着蘇子慕去南郊市集和百家學院轉了轉。

    蘇子慕被唐宛眉養的白白胖胖,且眉眼間還隨蘇良那股聰明勁。

    可謂是人見人愛。

    求娃娃親的、想當蘇子慕先生的、想認其爲乾兒子的,比比皆是。

    蘇良還帶蘇子慕去了一趟歐陽修家,歐陽修高興得差點兒沒有讓蘇子慕在其家中過夜。

    ……

    臘月二十七日,桑家瓦子對面茶樓。

    蘇良與曹佾曹國舅坐在二樓單間,正喝茶閒聊,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蘇良來到窗戶口一看。

    原來是兩輛對向而行的馬車發生了碰撞。

    他見問題不大,就在準備離開窗口時,突然看見一個熟人從馬車內走了出來。

    此人正是遼國特使耶律慶。

    耶律慶揉着腦袋,似乎是被撞了一下。

    他黑着臉,朝着對面罵道:“瞎了你的狗眼,竟然敢撞老子,你知道老子是誰嗎?”

    遼人向來蠻狠霸道,再加上耶律慶這兩日心情鬱悶,故而張口便甚是罵語。

    這時,從對面馬車走出一人。

    蘇良定睛一看,不由得樂了。

    對向馬車裏坐着的竟然是西夏特使楊守素。

    楊守素乃是大宋的老熟人。

    他是漢人,曾爲元昊的謀士。宋夏議和後,他多次赴宋交涉宋夏邊境糾紛及俘虜交還事宜。

    楊守素乃是典型的親宋抗遼派。

    而對面的耶律慶則是抗夏親宋派。

    二人也是老對頭。

    “耶律慶?”

    “楊守素?”

    二人同時驚呼,然後彼此都一臉睥睨地看向對方。

    蘇良心情激動,突然跑到門口,朝着一名護衛道:“此時,樓下街上有二人正在吵架。若有皇城司和開封府衙的吏員來勸架,立馬以我的名義攔住他們,他們若有疑問,讓他們上來找我,只要雙方不是持械鬥毆或打出血來,絕對不能勸架!”

    當即,護衛便下了樓。

    一旁的曹佾望着下面二人,疑惑道:“景明,這二人是誰?”

    蘇良走到窗口笑着道:“一個是遼國特使,一個是西夏特使,有好戲看咯!”

    “啊?”

    曹佾面帶興奮,當即拿起一旁桌上的乾果,也走到窗口。

    而此刻,耶律慶和楊守素都下了馬車。

    耶律慶率先道:“楊守素,伱是不長眼嗎?大路這麼寬,爲何撞老夫的車駕,速速向老夫道歉!”

    “哼!”

    楊守素冷哼一聲。

    “耶律慶,這裏是宋,不是你遼國,老子怎麼走路,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你們西夏人向來都是野蠻慣了!你這種作派,完全是在爲你家國主元昊丟臉,哦……不,元昊已經死掉了!”耶律慶笑着說道。

    說話間,耶律慶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意欲元昊乃是被其子割鼻所殺。

    此話,瞬間引起了楊守素的怒火。

    “我們野蠻?你們遼人不也是日日與牛馬爭食,來到宋,穿身長衫就覺得自己是士大夫了?老子隔老遠都能聞到你身上馬尿的騷味!”

    二人聲音非常大。

    很快就引來了諸多圍觀者,且知曉二人一個是遼人,一個是西夏人。

    “放屁,你西夏一個小小的屬國,何能與我大遼相比!”

    “四年前,河曲大戰,攜十餘騎敗逃的也不知是哪國國君,我聽說他現在睡醒都會先摸一摸鼻子,此等敗兵之國,也敢稱大,真是恬不知恥!”

    “你……你……你家前國主姦淫兒媳,誅殺妻兒,還曾殺掉親母,如此畸形之國,早就應該滅絕,你恐怕都不知自己生父是誰吧!”

    “你個腌臢打脊潑才!論無恥,還是你們遼國。前年,你們假意贈我邊境農戶糧種,結果全是煮熟的,這種卑鄙之事,完全是畜牲行徑,不,畜牲都幹不出!”

    “你莫栽贓,你有證據嗎?要不我們去你家主子那邊去辯一辯,你敢嗎?你莫以爲可以抱宋的大腿,我遼若出兵攻夏,你這等彈丸小國,一個月內必將覆滅!”

    “哈哈……真是笑話,有種你們就出兵啊!我西夏兵怎會懼你們這羣手下敗將?你若敢來,老子此次定然也將你的鼻子割了!”

    “莫說大話,你西夏有什麼?尿牀的國主,得位不正的太后,無勇無謀的國相,還有一羣只吃不拉的党項族廢物!”

    ……

    二人街頭互罵,專朝着彼此心頭捅刀。

    此刻,他們已經不在乎自己的臉面,而是欲要在言語上辯個高低,免得爲國丟臉。

    當然,二人當下都有一個底線:不能動手。

    一旦動手,事情就徹底鬧大了,必然會鬧個不死不休。

    而此刻。

    皇城司和開封府的官差都遠遠站着。

    若無人持械或即將出現傷亡,他們絕不去勸架。

    大宋百姓們都聽得很開心。

    他們的感受是:夏遼皆無恥,唯宋真品性。

    蘇良和曹佾坐在窗口,吃着乾果,聽得津津有味。

    大宋官員對罵,講究含蓄、留白、不涉及家人,最好還能用典。

    而遼夏使臣這種粗魯的罵法,讓二人大開眼界。

    聽着別有一番滋味。

    蘇良喃喃道:“聽到此二人對罵,方知遼夏之醜陋。”

    這時,曹佾突然指向不遠處,笑着道:“景明,你快看,那是桑家瓦子演滑稽戲的,他們拿着小本本已經將此等對罵記下來了,我回頭再給他們提供一些素材,力圖讓此事更生動。”

    “哈哈,好主意。”蘇良不由得樂了。

    所謂滑稽戲,即一種靠滑稽臺詞表演的曲藝(相聲前身)。

    因大宋敞開言路,其已發展成一種主打諷刺政事,調侃高官的曲目,深受民間百姓喜歡。

    呂夷簡、章得象、夏竦、韓琦等人都被調侃諷刺過。

    一旦此事被編成滑稽戲。

    那耶律慶和楊守素的臉將丟遍全宋,甚至傳到遼夏境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