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7章:偷國高麗!海東孔子VS蘇景明,國之辯
類別:
歷史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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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不水字數:6250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五月初三。
十日之期的第八日。
高麗與登州港之間的一片蔚藍色海域上,五艘高麗船朝着登州港疾行而來。
其中。
兩艘滿載身穿鎧甲、手攜兵器的高麗兵。
兩艘載宋人,但宋人皆被關在船艙之內,無法外出露臉。
頭船則是一艘掛着“李”字大旗的三桅尖底大船。
當下。
被販賣到高麗的宋人還有729人。
在高麗國相李子淵和戶部郎中崔尚安的安排下,已找到699人,其中有30人身死高麗。
或爲意外身死,或爲被打罵致死。
害死這三十人的高麗人販子也全部被抓,身在船上。
在任何國家,人販子都是要被打壓的。
高麗的人販子,不但販賣宋人,還賣高麗人。高麗盛產美女,很多高麗女人都被賣到了遼國。
此刻。
頭船的甲板上,站着三人。
一個是高麗國相李子淵,一個是戶部郎中崔尚安,還有一個是身穿一襲白衫,白鬚白髮的老者。
此老者站於三人中間的最前方,顯然地位最高。
李子淵率先道:“崔老,此番我們依照宋國的要求將被販賣的宋人全數找回,可謂是仁至義盡。”
“然宋人不但辱罵我們,還利用海上商貿威脅我們,事事都做的有悖聖賢之道,您一定要痛斥那蘇良一頓,讓其知曉,我高麗國不可欺!”
“崔老,此事關乎國體,是向宋國低頭,還是能彰顯國威,全都仰仗您了!”
一旁的崔尚安也躬身拱手,甚是尊敬。
老者捋了捋白鬚,道:“二位放心,我們好心幫助宋國尋人,而宋失禮儀,無端迫害我高麗商人,還出言不遜,老夫定然會討回一個公道,讓天下人看一看,此事到底是誰對誰錯?即使不能逼得宋朝皇帝認錯,也必然讓蘇良這個自以爲是的跳樑小醜,低頭認錯!”
老者擡頭望向西方,一臉自信。
其姓崔名衝,字浩然,已是古稀之齡,曾官至高麗宰相,去年剛剛致仕。
崔衝在高麗創建私學,傳播儒家文化,徒子徒孫滿高麗,所著文章也被高麗文人奉爲圭臬。
被高麗人尊稱爲“海東孔子”。
他在高麗文人心中的地位,就相當於孫復、胡瑗、歐陽修三人疊加在一起在大宋文人心中的地位。
甚是崇高。
高麗首相李子淵深知,若完全依照蘇良的要求,在截止日前歸還宋人,然後道歉,再懇請對方廢除“登州港三策”。
不但個人名聲受損,國體尊嚴有失,還有可能會得罪遼國。
他又不擅辯,故而想到了致仕的崔衝。
崔衝曾做過諫議大夫,類似大宋的臺諫官,一番說理功夫,無人能比,又是高麗的文人領袖。
便希望他能站出來,至少能保住高麗的臉面。
在李子淵一番添油加醋的懇求下,崔衝決定出山,給蘇良一番教訓。
崔衝經過一番瞭解,認爲蘇良擅行“登州港三禁”之策,逼迫高麗國交宋人,失禮失德,實乃忤逆聖賢之道,設定的十日之期,更是強盜所爲。
他決定教訓蘇良一頓。
簡而言之。
他們會按照大宋的要求歸還宋人,但必須要訓斥蘇良一頓,以此挽回臉面,彰顯高麗國威。
……
五月五日,十日之期的最後一日。
午後,太陽灼熱。
若在太陽落山之時,高麗國相未至,被販賣的宋人未歸,那“登州港三禁”將續期一個月。
若明日太陽落山還未到,則自動續約兩個月,以此類推。
此時。
登州港碼頭上,甚是熱鬧。
很多百姓聽聞高麗將在今日歸還被販賣的宋人,高麗國相還要道歉,都紛紛跑來圍觀。
當下。
此事已經不僅僅是歸還被販賣的宋人,還涉及大宋商人的底氣、地位以及膽量。
若此事圓滿結束。
那大宋商人日後出海經商時,若被別國欺負或被關押,他們堅信大宋朝廷一定會幫助或營救他們。
與此同時。
很多外國船隻,包括遼國、東瀛、高麗船隻也在近海海域上漂着。
他們也想看一看高麗朝廷會如何處理此事。
這也關係着他們日後對大宋商人的態度。
一個時辰後。
蘇良、登州知州劉昱、登州市舶司主官、提舉市舶司夏豐三人來到瞭望樓上。
劉昱心情激動,望向東方的海域。
“景明,他們會不會即使今日能來,也會故意拖延一日,以此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蘇良笑着搖了搖頭。
“不會!高麗朝廷向來小氣,絕對捨不得這一筆商稅收入。”
“高麗人會不會沒有找全被販賣的百姓呢?”一旁夏豐擔憂地說道。
“時間上絕對是充足的,他們若沒找全,要麼是不上心,要麼是想與咱們開戰,若真找不全,我不介意先把高麗滅了!”
夏豐聽到此話,心情甚是興奮。
蘇良若真提出這個建議,依照他目前在朝廷的話語權,朝廷真有可能出兵滅高麗。
隨即。
三人便坐在望樓上,吹着海風,喝着茶,等待高麗船來。
……
日近黃昏。
在望樓上不停遠眺的杜雷突然高聲道:“高麗船來了!高麗船來了!”
蘇良、劉昱、夏豐當即站起身,來到望樓前的瞭望臺,舉目望去,果然看到有數艘高麗船疾速行來。
沒多久。
碼頭上的百姓也都看到了高麗船,不由得都變得心情激動起來。
蘇良看向劉昱、夏豐,沉聲道:“劉知州,立即安排人手接收歸來的百姓。夏提舉,令刀魚寨的水軍隨時待命,若高麗人有不軌之舉,咱們直接將他們截留下來。”
一旁。
孫勝和杜雷也已讓護衛們做好了準備,一旦發生衝突,他們的第一要務是護衛蘇良的安全,其次是生擒對方首領。
約半個時辰後。
高麗的五艘大船停留在在距離碼頭約千米遠的地方。
附近的其他船隻都迅速撤到了遠處。
緊接着。
一艘小船行至碼頭,一名高麗兵高聲道:“吾國國相已至,貴國被販賣到我境剩餘的729人已找到699人,其中有30人身死,已將販賣者或致死兇手抓到船上,可交由貴國處置。然交接之前,煩請貴國蘇司諫、劉知州上前一敘。”
蘇良淡淡一笑,臉上帶着一抹鄙夷。
高麗國相連上岸都不敢,可見其風範能力,皆是一般。
“備船!”
蘇良當即與劉昱、夏豐下了望樓,在大宋的近海領域,他們絲毫不懼。
若高麗真敢做出什麼下作的事情,迎接他們的將會是大宋毀滅性的打擊。
一刻鍾後。
蘇良、劉昱、夏豐三人坐着一艘與對方頭船大小相近的船隻,駛向了前方。
而船上,皆是蘇良的護衛,不但有弓弩、風火槍,還有風火雷。
在雙方距離還有百米時,劉昱已看清了甲板最前方站立的三人。
“咦?”
劉昱朝着蘇良道:“景明,甲板上,身穿紫袍的那個,便是高麗國相李子淵,身穿藍衣的是戶部郎中崔尚安,而居中那個白鬚老者是高麗的前相國,被譽爲海東孔子的崔衝崔浩然,崔衝已致仕,此番來此,估計是與你講理的,此人擅於雄辯,你可莫着了他的道!”
“海東孔子崔衝?我聽說過,放心,我蘇良還從未給大宋丟過臉!”蘇良笑着道。
雙方此次對話,代表的乃是宋與高麗二國。
彼此的談話內容,定然會傳播出去,成爲百姓討論的焦點。
誰若落下風或被尋了短處,那就是爲國丟臉。
很快。
雙船船頭相近,在距離還有不到五米的距離時,停了下來。
崔尚安率先大步走出,直接看向蘇良。
“這位就是宋國有名的砍頭御史蘇良蘇景明吧!蘇司諫,本官乃戶部郎中崔尚安,官居五品,那日被你拒見,本官雖不理解,但還是將我朝李國相請來了!”
崔尚安將“司諫”和“官居五品”兩個詞咬的甚重,明顯是在諷刺蘇良不過是七品官。
“我家國相不但來了,還請來了我朝大儒,海東孔子崔老,不知他老人家有沒有資格與蘇司諫談一談呢?”
崔尚安說罷,站到了一側。
而崔衝這時朝前走了一步,挺胸看向蘇良三人。
他在等蘇良三人向他行禮。
在高麗。
莫說滿朝文武,即使高麗王都要朝其拱手行禮,喚一聲:崔老,以表示對學問的尊敬。
但蘇良卻沒有任何反應。
蘇良沒有任何反應,劉昱和夏豐自然也不會有任何動作。
崔衝見蘇良面帶不屑,不由得鬍子一翹,瞪眼道:“蘇良小子,你倒是真如傳聞中的那般,向來不守禮節,依照老夫的輩分,即使你朝的孫復、歐陽修等人見到我,也要拱手相拜,大宋號稱禮儀之邦,這點兒禮儀,你都不懂嗎?”
蘇良淡淡一笑,反問道:“海東孔子,誰承認的?”
此話,一下子將崔衝噎住了。
大宋的讀書人自然是不承認這個稱呼的。
崔衝也就是見孫復和歐陽修不在這裏,才敢如此充大輩。
他雖然比孫復和歐陽修的歲數大,但論起學問,孫復和歐陽修定然是不服他的。
孫復在此,或許見其年邁以及知其在高麗的地位,還會拱一拱手。
歐陽修若在這裏,恐怕已經罵起來了。
海東孔子?
天下誰人都不敢稱孔子,他一個拾人牙慧的高麗人竟然敢自稱孔子,那不是找罵嗎?
要是王安石知其自稱聖人,但見其實力一般,甚至會動手揍他。
在王安石心裏,當世只有一人可稱爲聖人,那就是蘇良。
蘇良不待其回覆,便上前走了兩步,然後道:“本官令你國國相前來,乃是因本官此次外巡,代表的乃是我朝官家,見我如見我大宋官家,本官還沒有責怪你們禮儀有失,伱們倒是指責起本官來了,遼國皇帝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託大,是誰給你們的勇氣!”
蘇良後發制人,瞬間將氣勢奪了回來。
劉昱和夏豐都忍不住將身子挺得直直的,這種感覺實在是太舒爽了。
崔衝乾咳一聲。
“蘇良,蘇司諫,老夫不與你爭口舌之利,且讓老夫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相答,答完後,我們便將宋人全部放回。如何?”
“但問無妨。”蘇良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你朝黑心商人販賣人口至我高麗,此事非我高麗朝廷之失,我家國主特派崔郎中爲你國尋人,此行爲實乃相幫貴國。然你卻以進度緩慢,施行登州港三禁之策,無端欺辱我朝商人,更是以十日之期相逼,此舉,不仁不義,無禮無德。”
“威脅施壓相幫者,實乃小人行徑,蘇司諫可否給老夫一個合理的解釋?”
蘇良聽完後,搖了搖頭,嘆息道:“唉!海東孔子,真是徒有虛名啊!”
“崔夫子,三歲孩童尚知不可欺老弱婦幼,若高麗國有少女婦人被販賣至我大宋,只要我朝廷知曉,不出七日,必然能將其解救出來,並重懲販賣者,此乃君子之本性,爲人之道義。”
“今我大宋七百多名少女婦人陷入高麗禽獸之口,晚一日,便可能有數人被凌辱,甚至喪命,爾等先想的不是本性道義,而是在幫扶我大宋。若你閨女被販賣,我是不是也要考慮一下要不要幫扶高麗呢?”
“爾等想法本就落了下成,即使是幫扶,我朝告知貴國已整月,卻只救回了十三人,此等效率,不是惡意拖延,還能是什麼?爲了我朝七百多名少女婦人,莫說本官施行了登州港三禁之策,即使兵發高麗,滅了你們,天下也無人敢指責?”
“爲了自國百姓性命,我朝做什麼都不過分!百姓之命,大於天!若朝廷連自家百姓都保護不了,那算個什麼朝廷!”
……
蘇良身後,劉昱、夏豐聽得心情激動。
他們終於意識到爲何朝堂相公都稱“蘇景明一人,可抵十萬精兵”了。
此等口才,此等風采,此等對國對民的態度,任誰都傾佩萬分。
不遠處船隻上的水軍士兵們,眼眶泛紅,近乎淚目。
蘇良這番話,讓他們感受到了朝廷對每一位百姓的重視。
這種重視讓他們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崔衝氣得嘴脣顫抖。
他緩了緩,提高了聲音道:“蘇良,莫偷樑換柱,故作大義。”
“老夫且問你,若我們如約歸還宋人,在登州港經商受損失的我朝商人應該如何賠償,他們沒有觸犯任何法令,而登州港三禁卻讓他們損失巨大,這是不是你的錯,你該不該致歉,該不該賠償?”
“哼!”
蘇良冷冷一笑,道:“該致歉,該賠償!不過該是你們高麗朝廷致歉,高麗朝廷賠償!”
“你胡說八道!這完全是你所導致的!”一旁的崔尚安瞪眼道。
後面有書記官記錄着,他必須說幾句強硬的話語。
不然回朝後,高麗王不會懲罰他們的“儒學吉祥物”和他老丈人,崔尚安只能做背鍋人。
蘇良睥睨地看向對面。
“崔夫子,李相國,你們應該是最清楚高麗國在外的名聲的。”
“實爲螻蟻,卻擺出一副鴻鵠之態,向國內百姓宣講,京東東路曾是高麗故土,太極八卦、文字刺繡,皆是高麗所創,偷我朝漢唐文化,自稱祖先所留,你們的祖先,才認識了幾年字,如此教化,使得高麗商人不斷偷盜我大宋書籍、發明,技法……”
“上樑不正下樑歪,就連偷竊漢唐文化的東瀛人都認爲你們才是真正的偷國。登州港三禁只是對你朝商人略加懲戒,你們的朝廷失德,報應自然會算在你們的百姓身上,若想讓你們的商人在外面受到尊敬,須先讓你們的朝廷懂得如何做事!”
……
蘇良中氣十足,罵得對方幾乎擡不起頭來。
“咳咳……咳咳……咳咳……”
崔衝氣得臉色漲紅,忍不住咳嗽起來。
高麗國相李子淵看向蘇良,瞪眼道:“蘇良,我朝如何做事,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本相且問你,待我們將宋人交還,你是否能立即廢除登州港三禁?”
蘇良搖了搖頭。
“如約交人,三個月後可解禁!”
“你……你……欺人太甚!”李子淵伸手指着蘇良說道。
蘇良微微一笑,不予理會。
而這時,緩過勁的崔沖走到甲板最前面看向蘇良。
“蘇良,我高麗乃是遼之藩國,莫說是你,你家皇帝也沒有資格對我朝的管理指手畫腳。”
“老夫再次警告你,待我們交人後,你若不立即廢除登州港三禁,我們將聯合遼國、東瀛,甚至西夏,共同譴責你們。”
“此舉,實非大國之爲,如此做,只會讓爾朝的名聲掃地,若老夫寫篇文章,天下遵循儒道的文人必將羣起唾罵你,你將會成爲爾朝的罪人,儒家的棄徒!”
聽到此話,蘇良頓時笑了。
此話對一般的讀書人或許有用,蘇良卻完全不在乎。
“你個老書蟲,應是在家太久,不知世事了,即使你能說動遼國、東瀛、西夏,你們四國共擊我大宋,那有如何?我大宋根本不懼!”
“你大可去遼國一趟,去西夏一趟,你看他們敢開戰嗎?”
蘇良驟然放大了聲音。
“還有,你真以爲自己是當代孔子了,寫篇文章,天下人便會雲集響應嗎?”
“你這種腐儒,死後見到孔夫子,他老人家也不會認你爲門徒的,讀了一輩子書,真是讀到狗身上去了,沒理還有硬辯,實乃自取其辱!”
“噗嗤!”
蘇良的話音剛落,崔衝便噴出一口鮮血,然後昏倒在了地上。
活了七十載,他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罵過。
“快……快……快……將崔老擡到艙內救治!”李子淵連忙道,若崔衝死在這裏,他罪過就大了。
而此刻。
劉昱和夏豐皆是一臉崇拜地看向蘇良,整個人都傻了。
孫勝、杜雷和後面的護衛們都是高高擡起頭,能護衛蘇良,他們覺得實乃一生之榮耀。
今日之場景,已夠成爲他們老邁之時吹牛聊天,受人敬仰的資本了。
隨即。
蘇良再次看向李子淵,道:“李國相,可還有問題要問?本官一定據實相告!”
李子淵搖了搖頭。
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話語之力能有如此可怕。
此刻的他,只覺得蘇良就是一個惡魔。
崔尚安低着腦袋,根本不敢望向蘇良,他慶幸自己當時拒見了蘇良,不然受辱的就只是他自己了。
“那今日可打算放人?”蘇良又問道。
“放!放!放!”李子淵扭臉高喊道:“放人!全都放掉!”
李子淵已經不在乎回國後受什麼懲罰了,他只想迅速離開這裏,這輩子他都不想再見到蘇良。
……
海面上。
火紅的夕陽漸漸落去,天色漸暗,船上漸漸點燃起燈火。
被販賣到高麗的少女婦人們陸續被接到大宋自己的船上。
有人失聲痛哭,有人跪在地上一個勁磕頭,有人哭着喊着要見自己的丈夫和兒子,有人不停地朝着官差們道謝……
劉昱和夏豐安排的甚是細膩。
爲她們尋了大夫,安排了衣物,準備了餐食,並在岸上已爲她們找好了休息的地方。
明日一早,有體力恢復者,便會陸續將她們送回家。
而李子淵交接完畢後,直接調轉船頭,連夜奔向了高麗方向。
今日之事,也被劉昱手下的書記員盡數記錄。
明日此事便會傳遍蓬萊城的大街小巷,隨後還會傳到汴京,甚至傳到各地州府。
讓大宋所有百姓都銘記蘇良那句擲地有聲的話語:百姓之命,大於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