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0章:自打臉,啪啪響!前任首相陳執中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官不水字數:5031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午後。

    青州,千乘縣縣城,德福街上。

    蘇良、孫勝、杜雷三人正坐在一家名爲“劉大碗茶坊”的茶館中喝茶。

    茶館狹小而簡陋,屋內只擺有三張大桌。

    不過窗臺的長櫃上卻放着三十多個茶壺和一整排黑瓷碗。

    不時。

    便有一些幹力氣活的漢子來到窗臺,拿起茶壺,咕嚕咕嚕喝上兩碗,然後朝着一旁的小竹簍裏扔上一文錢便離開了。

    這裏的茶。

    一文錢兩碗,五文錢一壺還贈五枚蒸棗。

    非常便宜。

    茶是劣茶,略帶苦澀,不過用來解渴解乏卻是足夠了。

    這兩日。

    蘇良對德福街商戶侵街之事,有了更加詳盡的瞭解。

    六丈寬的德福街,因亂建店鋪,而今不足三丈,嚴重影響車馬通過,縣衙要將其拆除拓寬,重建商鋪,沒有任何問題。

    問題在於,上任知縣與衆商戶的口頭契約還有兩年期限。

    當地官衙不能因變法,不能因“侵街”之罪,就無視承諾,讓商戶們承擔所有損失。

    此舉會讓當地官衙失去公信力,甚至與百姓結仇。

    當然。

    德福街商戶們的做法也有不妥之處,當街持兇器與官差對峙,有違大宋法令。

    蘇良並不準備立即跳出來處理此事。

    此乃當地衙門與百姓之間的矛盾。

    他若以官威解決。

    解決了一個德福街,很快還會冒出第二個、第三個德福街。

    此等爭端,必須依照大宋法令執行。

    而不是誰官大就聽誰的。

    蘇良預測。

    千乘縣知縣鄭有澤雖稱明日會派遣廂兵強拆,但大概率還是嚇唬這些商戶。

    真要鬧出人命,他比任何人都要恐慌。

    他希望明日雙方能再心平氣和地談一談,若能在彼此都接受的條件下結束此爭端,蘇良便不會參與。

    若無法和平解決。

    蘇良只能向朝廷彙報,讓中書爲這裏的百姓特批賠償款,且讓朝廷補充條令,日後地方上有類似這樣事情發生,百姓都應該能拿到賠償款。

    官府更改契約,必須要讓官府出錢,而不是以損失百姓的利益爲代價。

    ……

    就在蘇良正慢慢喝茶時。

    一位白鬚老者挎着一個竹籃來到了茶館門口。

    蘇良識得他。

    他就是那個朝着知縣鄭有澤身上砸豆腐的老者,不遠處豆腐鋪的主家。

    “劉掌櫃在嗎?”老者喚道。

    這時。

    劉大碗茶坊的掌櫃劉掌櫃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

    “齊阿公,裏面請,裏面請,這是有何事?”

    齊阿公走進門。

    將一塊幹荷葉包裹的嫩豆腐放在櫃檯上。

    “劉掌櫃,這塊豆腐送給你吃,明日午時,縣衙來人強拆時,你……你可一定不要妥協,他們……他們若抓人,有老頭子我在前面撐着呢,一旦有人妥協,他們的膽子就更大了!”

    劉掌櫃笑着道:“您老放心,這個茶鋪也是我半輩子的心血了,契約期沒到,我絕對不走!”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說罷,齊阿公便朝着門外走去。

    “齊阿公,坐下喝碗茶吧,或者吃幾顆我剛蒸好的棗!”

    “不了,不了,我還要去別的鋪子送豆腐,都交待到位了,心才能齊!”

    齊阿公晃晃悠悠地朝外走去。

    劉掌櫃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唉,可憐的齊阿公啊!兒子病故,兒媳改嫁,他一個人憑着豆腐鋪的買賣供孫子讀書,而今官衙要強拆,不是要了他和他孫子的命嗎?”

    “全宋變法,看着是變好了,但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不還是接着受欺壓嗎?什麼世道?”

    劉掌櫃的感嘆,全被蘇良聽到耳朵裏。

    他舉到嘴邊的瓷碗,再次放了下去。

    什麼世道。

    這四個字讓他如芒刺背、如坐鍼氈。

    若是趙禎聽到百姓的此番感嘆,估計好幾日都吃不下飯。

    ……

    日近黃昏。

    蘇良從縣城別處視察歸來,剛站在德福街上,便聽到一道響亮的聲音。

    “豆腐!好吃的蔥油豆腐嘞!”

    齊阿公站在店鋪前,正賣力叫喊着。

    蘇良帶着孫勝和杜雷,來到齊阿公的豆腐鋪前。

    說是鋪子。

    其實也就不到五平米。

    門口的攤子上,嫩豆腐已售完,還剩下大半竹簸萁的蔥油豆腐。

    所謂蔥油豆腐。

    即用小蔥榨油,然後煎出來的豆腐片,除了蔥油外,便只放了一丟丟鹽。

    算是一種廉價的小吃。

    很多人都用來佐酒或者搭配着饅頭吃。

    齊阿公興奮地招呼道:“三位客官,可是要嘗一嘗蔥油豆腐?”

    蘇良點了點頭。

    “阿公,我們全都包了,在這兒吃,麻煩您再盛三碗熱湯!”

    “全都包了?這有十多斤呢!”齊阿公有些意外。

    蘇良扭臉看向孫勝和杜雷。

    杜雷立即會意,道:“我……我一個人都能吃六斤!”

    “我也能吃六斤!”一旁的孫勝也附和道。

    當即。

    齊阿公開始熱起了豆腐,用蔥油再煎一煎,很快便能出鍋。

    蘇良望着動作嫺熟的齊阿公,笑着問道:“阿公,您多大年齡了?”

    “八十有二了!”

    “你這個年齡,該在家裏安享晚年了!”

    齊阿公無奈一笑。

    “鄉下人,活一天就要忙一天,我要掙錢,我孫子爭氣,特別喜歡唸書,我還要再活幾年,將他考取功名的錢攢夠了,絕對不能再讓他像我這樣縮在這裏了,容易被人欺負!”

    聽到此話,蘇良不由得鼻子一酸。

    隨即。

    蘇良三人吃起了豆腐,吃了一半後,三人準備打包離開,晚上接着吃。

    蘇良朝着案板上放下一貫錢,扭臉就要離開。

    “客官,給多了,給太多了!”

    蘇良笑着道:“收下吧!給您孫子買些書,沒準兒能爲咱大宋培養出一個狀元呢!”

    齊阿公頓時笑了。

    “能考上個進士就是祖上保佑了!”

    ……

    翌日,天大亮。

    德福街上的叫賣聲再次響亮起來。

    商戶們都知午時左右官差會繼續來強拆,但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繼續叫賣。

    他們這種拼搏勁,讓蘇良看到了底層百姓的韌性。

    每一日。

    他們都活得非常努力、認真,都在爲自己的家人奮鬥。

    ……

    近午時。

    蘇良再次坐在了劉大碗茶坊。

    剛坐下沒多久,便聽到有人喊道:有官差來了!有官差來了!

    緊接着,前日的情景重現。

    商戶們拿出菜刀、剪刀、鋤頭、木棍、秤桿等各色五花八門的武器,再次朝着街頭衝去。

    蘇良也緊隨着跟了過去。

    德福街街頭。

    知縣鄭有澤身穿官服站在最前方,兩側跟着十餘名衙役。

    而在衆衙役身後,則是站着二百多名手拿各種拆遷工具的廂兵。

    廂兵們的任務就是修橋修路,拆遷建道。

    二百名以上的地方廂兵,必須由地方主官同意後,才能調用。

    由此可見。

    青州主官也是支持鄭有澤的。

    鄭有澤見德福街的商戶們再次氣沖沖地衝了過來,不由得瞪起眼睛,甚是憤怒。

    稍傾。

    雙方再次形成對峙局面。

    鄭有澤高聲道:“德福街的商戶們,本官已給過你們機會,沒想到你們冥頑不靈,依然佔街霸道,拒不搬離,本官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

    “現在,立刻將店鋪中的個人之物搬出去!”

    “若你們不動手,本官便命廂軍士兵強拆,若有損壞,官衙一概不負責。持械反抗者,一律抓進縣牢重懲!”

    這時,站在最前面的齊阿公,伸手從肩頭布袋裏抓出一塊豆腐,再次朝着鄭有澤砸去。

    唰!

    這一次,鄭有澤早有提防。

    身形一閃,便躲了過去。

    “齊阿公,本官的耐性是有限的,伱信不信,本官立即將你抓進大牢!”

    “你抓吧!將我們這些人都抓進去,將我們都殺了!”齊阿公扯着喉嚨喊道。

    “動手!”

    踏!踏!踏!

    廂軍士兵們手舉各種工具,朝着衆商戶走來,氣勢甚猛。

    不遠處。

    蘇良的臉色也變得陰沉下來。

    廂兵若真強拆,今日大概率要鬧出人命,一旦出現傷亡,鄭有澤的名聲也算是徹底臭了。

    廂兵們大步向前,將衆商戶嚇住了了,都不自覺地後退。

    而此刻。

    廂軍士兵後方,停着一輛馬車,馬車裏坐着的正是岐國公陳執中。

    是陳執中建議鄭有澤以武力嚇唬這些商戶的。

    這是他的“先兵後禮”之策。

    若廂兵之威勢能讓商戶們妥協。

    他會站出來再說一番場面話,讓百姓將恨放在鄭有澤身上,而向朝廷領功時,他是主功,是他的出現,避免了傷亡情況的發生。

    若沒有嚇到商戶,反對是勢依然很強,陳執中則會站出來力挽狂瀾,主功還是他的。

    陳執中相信,他站出來講幾句,百姓是絕對不敢反對的。

    畢竟,他做過首相。

    在這些縣鄉小民的眼裏,他的所言所行,代表的是朝廷,怎會不懼他。

    踏!踏!踏!

    廂軍士兵們大步向前,壓迫感十足。

    就在這時。

    又是豆腐鋪的齊阿公,不退反進。

    齊阿公從懷裏拿出一把切豆腐的小刀,放在脖頸處。

    “鄭有澤,老頭子我今日要死在你面前,恐怕你以後的仕途定然不會多順利,你們若再向前,我立即自殺!”

    說罷,齊阿公就要舉刀抹脖子。

    “停!”

    鄭有澤連忙讓後面的廂兵停了下來。

    後面的商戶們也都緊張起來。

    有人道:“齊阿公,不值得,不值得丟了性命,我們還可以接着向上告,不行,咱們就去汴京城!”

    齊阿公搖了搖頭。

    “諸位,我若身死,麻煩你們行行好,幫忙照顧一下我那個九歲的孫子,他是個讀書的料兒,待他做了官,一定會爲我們的冤屈平反的!”

    衆人聽齊阿公的語氣,儼然已心生自殺之意。

    這一刻,蘇良看向杜雷。

    後者立即意,朝着前方人羣走去。

    若齊阿公一心求死,他能瞬間打掉齊阿公手中的武器。

    “齊阿公,別,別,我們可以再商量,再商量!”鄭有澤也變得緊張起來。

    “我已經不相信你了!”齊阿公的眼神裏滿是絕望。

    “慢着!你不相信我,還有人能爲你們主持公道,你若現在死了,我……我有無數種辦法讓你孫子讀不了書!”

    鄭有澤扭臉看向後方,高聲道:“國公爺,請出來主持公道吧!”

    嘩啦!嘩啦!

    這時。

    廂軍士兵和衙役都撤到兩邊。

    然後,從不遠處馬車裏走出一個面色白皙,身穿長衫的老者。

    鄭有澤道:“這位老者,乃是當朝前首相,岐國公陳執中。”

    陳執中曾任京東東路安撫使,兼知青州,致仕後,又回青州養老。

    許多百姓都聽過他的名頭。

    他在衆士大夫官員眼裏是平庸之相。

    但在百姓眼裏,卻是大上了天的高官,一言一行,都能代表朝廷。

    齊阿公也將脖頸上的刀,慢慢放了下來。

    不遠處,杜雷也站在了一旁。

    蘇良的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不覺得陳執中能夠處理好此事。

    陳執中大步走到鄭有澤的面前。

    “鄭知縣,你作爲一縣主官,卻對轄下百姓動武,這就是你的爲官之道嗎?實在是放肆!”陳執中面色嚴肅地說道。

    鄭有澤低着腦袋,不敢說話。

    二人昨晚便商量好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隨即,陳執中變作笑臉狀,看向前方的商戶們。

    他走到齊阿公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老哥兒,讓你受委屈了,將你逼到要自殺,實乃鄭有澤的無能!”

    說罷,他拿過齊阿公的刀,將其扔到了一邊。

    “諸位父老鄉親,老夫已瞭解了此事的來龍去脈。這條德福街肯定是要拆的,因爲這是朝廷的政策,拆除侵街建築,乃是爲了千乘縣未來的商貿,百利而無一害!”

    “至於你們所言的兩年契約期,老夫也都聽明白了,此乃全宋變法前期存在的缺漏,錯在前任知縣,他應當受罰!”

    “老夫對此事的定性是,大家確實存在侵街行爲,官衙將其拆除,合乎法令。至於賠償,鄭知縣會爲你們申請,但你們也應該明白,你們的侵街行爲是成立的,且當下又在街頭聚衆鬧事,即使有賠償,也不會很多。”

    “全宋變法是以大多數人的利益爲先,拆街,就是要保障大多數百姓的利益。依照老夫對朝廷變法事宜的理解,你們即使將此事捅到變法司,捅到了兩府三司,捅到了官家面前,他們也都會以大局爲重,不會認爲你們是正確的。即使蘇良、王安石、司馬光這三人站在你們面前,也會判定你們有侵街之罪。”

    聽到此話,知縣鄭有澤頓時興奮起來。

    此話,完全可杜絕這些百姓上告,拆遷事宜就能順利完成了。

    至於賠償,走個形式即可。

    當下,一名地方官朝着朝廷伸手,那是無能的表現。

    而商戶們聽到此話,心中則是徹底絕望了。

    原來朝廷都認爲他們有錯。

    當陳執中說出蘇良、王安石、司馬光這三位對京東東路有巨大貢獻,總是爲百姓發聲的官員都不會站在他們這邊時,他們徹底絕望了。

    這一刻,蘇良怒了。

    什麼叫以大多數人的利益爲先,什麼叫以大局爲重。

    全民變法,少一個百姓都不行。

    陳執中的定性不僅不合理,還污了朝堂一衆官員的名聲。

    “陳公,你又不是蘇良、王安石和司馬光,怎知他們三人所想?”蘇良大步走向人羣中間。

    當陳執中看到這個熟悉的身影後,不由得傻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