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2章:外巡遇坎兒!聰慧如蘇景明,也做了一次冤大頭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官不水字數:6054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入夜。

    長清縣縣城,月上人家客棧。

    蘇良在大堂吃完飯後,正欲上樓休息,迎面便碰上了下午遇到的那名絲綢商許重德。

    許重德看到蘇良,當即拱手道:“兄臺,今日多謝你出手相助,若不是你的護衛,我恐怕就要捱揍了!”

    蘇良禮貌一笑。

    “舉手之勞而已,倒是許兄這番助人之舉,令在下甚是傾佩!”

    許重德頓時也露出笑臉,道:“小善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我叫許重德,字善之,濟南府人,乃是一名絲綢商,也做一些玉器古董生意,不知兄臺是哪裏人,作何營生,咱們交個朋友。”

    “蘇景,字流雲,開封府人,倒騰一些文房用具,養家餬口。”蘇良將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拿了出來。

    出門在外,總要有個名號。

    而作爲一名商人,願意讓這些失足的女人從良,並給予營生。

    “作爲一名商人,我時刻響應着朝廷的變法政策,一個合格的商人不是讓自己有錢賺,而是能讓更多的百姓有錢賺!”

    聽到此話。

    很多人都會覺得她們晦氣。

    與此同時。

    剛下樓。

    而中間坐着的正是絲綢商許重德以及兩個正在登記名單的書寫人。

    “可以,我會再呆兩日吧!”蘇良笑着應和道。

    蘇良蘇景明,名氣太大,他要以真名報之,估計能嚇跑一羣人。

    那裏的歌伎,扭扭腰肢陪陪酒,再唱幾首曲子,便能吃喝不愁。

    二人寒暄了兩句,便各自離去了。

    不得不說,境界非常高。

    人羣外的一名漢子高聲道:“大官人,爲何只招女工不招男工?”

    許重德看到了不遠處的蘇良,道:“蘇兄,這是要出去?”

    便看到有許多女子圍在大堂的一個角落。

    蘇良頓時樂了,這是王安石在齊州時的原話。

    此話一出,引得周邊婦人們投來讚許的目光。

    這位許大官人的覺悟,比汴京城九成商人的覺悟都要高。

    許重德搖了搖頭。

    很多都是窮人家的女兒,被迫無奈,迫於生計,才以此爲業。

    “只要工錢高,我也能學啊!”漢子道。

    聽到此話。

    蘇良不由得對許重德肅然起敬。

    “實在抱歉,絲織作坊都是女人,你混進去,我實在不放心,我要爲女工們的安全負責!”

    都是可憐人。

    這時。

    長清縣百姓都將賣肉的暗娼稱爲半掩門。

    “敢問蘇兄在這裏待幾日?今晚小聚一番如何?”

    許重德站起身,笑着道:“這位大哥,當下女人找個營生比男人困難太多了,並且我開的是絲織作坊,你那如擀麪杖粗的手指能繡花?”

    這時。

    翌日,近午時。

    數名婦人袖子一卷,將那名搗亂的漢子推了出去。

    蘇良準備出去溜達一圈。

    長清縣比不上汴京城。

    許重德緊接着說道:“另外,麻煩諸位也告知‘半掩門’的姑娘們,雖然去我的絲織作坊打工沒有在半掩門賺的多,但勝在長遠,若是能學個一技之長,下半輩子不能說不愁吃穿,也至少能餬口,我歡迎她們也能前來報名,有一個,我收一個!”

    “蘇兄,失敬失敬!”許重德再次拱手。

    “至於酬勞,你們也放心,我許重德在濟南府還是有些名聲的,正常情況下,日錢絕對不會低於百文,一月結一次錢,包吃住,若不想幹,隨時都可以離開。”

    蘇良笑着道:“天氣甚好,出去溜達溜達。”

    “諸位,請儘管放心,今日報完名,明日我便僱馬車送你們前往濟南府,我有五個絲織作坊,足足需要上千名紡織女工!”

    ……

    而這裏的女子伺候的都是一羣糙漢子,經常受到虐待,有的年紀輕輕,便患了一身花柳病。

    蘇良對許重德的印象極好。

    此人雖然看上去也有商人的市儈與不穩重。

    但僅憑他爲如此多的鄉下婦人甚至半掩門之女提供生計,以及道出那句經商是爲讓更多的百姓有錢賺,便值得令人尊重。

    一名商人能有這樣的覺悟,非常稀缺。

    蘇良也想通過他,瞭解一下濟南府的商貿狀況。

    與當地商人交流,比查看地方官府提供的各類數據更能瞭解實情。

    “我大宋所需的就是這樣的商人,若有可能,我定要將他立爲典型,引導天下商人效仿!”蘇良喃喃道。

    作爲一名全宋變法的主策人。

    蘇良看到這樣一位爲百姓生計考慮的商人,就如同三伏天喝下一碗拔涼拔涼的井水一樣開心。

    ……

    隨即。

    蘇良便在長清縣溜達了起來。

    他並非是盲目溜達,而是有任務地巡視。

    他需要看一看地方的道路、橋樑、田地、縣學、武學等是否合乎標準,這反映着地方官府的執政能力。

    他需要聽一聽老農工匠、書生商人對各種變法之策的評價,以此確定變法策略是否執行到位以及到底有沒有出現畸形。

    他還要去長清縣的一些休閒娛樂場所瞧一瞧,看一看有沒有狗仗人勢的潑皮惡霸魚肉百姓。

    ……

    日近黃昏。

    蘇良心情美好地回到了月上人家客棧。

    出門時,因許重德招女工,他心情甚好;回來時,因未發現任何問題,他的心情亦好。

    蘇良剛回屋沒多久,許重德便來了。

    他邀請蘇良前往客棧斜對面的酒館一聚,喝酒聊天。

    蘇良爽快答應。

    酒館包間內,二人相對而坐。

    片刻後。

    各色菜餚上桌,都是蘇良喜歡的地方特色菜。

    許重德抱着一個五斤的酒罈,道:“蘇兄,此酒名爲蓮藕釀,乃當地百姓自釀,外地人很難喝到,其勁道甚大,你品一品。”

    當即。

    許重德掀開壇塞,爲蘇良倒了一碗,又爲自己倒了一碗。

    蘇良端起酒碗,淺嘗了一口。

    “入口甘冽,微甜中帶着些許苦澀,有解乏之功用,好酒,好酒!”

    “蘇兄實乃懂酒之人,來,我們幹了!”許重德端起酒碗。

    “砰!”

    二人酒碗相碰,然後一飲而盡。

    隨即,二人便閒聊起來。

    “蘇兄,在我眼中,全宋變法之策甚好,其讓更多普通商人有了用武之地,像我,以前根本做不大生意,因要向官府打點,要防止被權威搶了生意,又怕被歹人搶了,但是現在,這些都沒有了,做生意就是做生意!”

    “我的目標是能將濟南府的絲織品發揚光大,不僅要做貢品,還要做百姓們都穿得起,穿的舒服的絲織品,江南的刺繡算什麼,總有一日,北方的工藝一定能超過江南。”

    “我最崇拜的就是曾經的齊州知州王介甫和通判司馬君實,這二位,那是真拿商人當親人的父母官,若沒有他們,濟南府怎麼可能有如此盛況!”

    ……

    許重德甚是能說。

    雖然他的很多說法,蘇良覺得都有些淺顯。

    但對他的這種經商態度還是較爲傾佩的,不自覺的,就與他深聊起來。

    蘇良還忍不住爲他講了許多做生意的大道理,引得許重德不斷點頭。

    二人從全宋變法聊到濟南府,從濟南府聊到絲織品,從絲織品聊到濟南府的商人們……

    二人相談甚歡,足足聊到深夜,將五斤蓮藕釀盡數喝完後,又喝了一壺清茶,才散了場。

    ……

    翌日。

    許重德在月上人家客棧的招聘繼續。

    一些沒有契約的半掩門女子也紛紛前來報名,許重德基本都會全部接收。

    與此同時。

    一些報過名的女子已經帶着行李,坐着馬車被拉走了。

    那名“賣身葬父”的玉蓮,花了兩日埋葬了其父親後,也坐上馬車前往了濟南府。

    ……

    這日黃昏。

    蘇良已準備翌日清早就離開長清縣,前往濟南府。

    就在這時,許重德再次登門。

    “蘇兄,能否幫一個忙?”許重德拱手道。

    蘇良笑着說道:“許兄,請講。”

    許重德從懷裏拿出一封信,道:“今早,我接到濟南府玉荷齋掌櫃老周的急信,讓我務必在三日內將長清縣貨倉的一批玉器送往濟南城玉荷齋,因要舉辦一場拍賣會,時間難以推遲。但我的人都去送女工了,這裏的百姓實在熱情,估計我至少還要待上兩日,但這裏又沒有靠譜的商隊。”

    “我知蘇兄有商隊,商隊護衛皆不一般,還知蘇兄的八輛馬車上皆是文房用具,也是拉到濟南府售賣,我出個主意,你看如何?”

    蘇良點了點頭。

    濟南府玉荷齋的名頭,他也是聽過的。

    “伱的這些文房用具,我按照當地市場價全買了!然後勞煩蘇兄的車隊拉着我的玉器趕往濟南府,你看如何?我知蘇兄的護衛不一般,願出五百貫運費!”

    蘇良微微皺眉。

    許重德連忙道:“蘇兄,你可不能趁火打劫啊!五百貫,不緊不慢,不到兩日半便可達,已經不少了!”

    “不是運費。是你的玉器稀有貴重,若打碎了怎麼辦?”蘇良笑着說道。

    “蘇兄放心,我會派一名靠譜的管事跟着,裝運、搬送,皆有專人負責,路途之中,有木箱裝載,裏面塞有乾草,即使翻車,也摔不壞。”

    “只要按照我這名管事的行路方式,便絕不會出現意外。若途中遇人搶掠,蘇兄能保住玉器,我願再加錢……”

    許重德說得甚是詳細,運送者幾乎沒有損壞貨物的風險。

    蘇良對這種運送貨物行當的規矩又不太懂。

    只能不斷點頭。

    許重德接着道:“不過,依照商業行規,蘇兄你至少要給我放下一萬貫押金,我……我也怕你跑了,我打一個欠條,貨物抵達玉荷齋後,我的管事自會將此筆錢還你,這是行業規矩,想必蘇兄也知曉,不防君子防小人。”

    蘇良認可地點了點頭。

    “當然,你可以去驗貨,我的玉器,價值遠在萬貫之上。你若沒有這麼多錢,你看着給也行,但最低不能少於五千貫,不然我就太壞規矩了!”

    “蘇兄,天下商人,唯有互幫互助,方能成事!拜託了!”許重德面色焦急,朝着蘇良重重拱手。

    蘇良猶豫了一下,道:“可以。”

    後者最後一句話打動了他。

    許重德這幾日的表現,也讓蘇良覺得此人可深交,是一名非常不錯的商人。

    片刻後。

    蘇良帶着車隊來到了許重德的貨倉,開始卸貨。

    許重德帶着數個身穿長衫的中年人,看向蘇良道:“蘇兄,咱們關係歸關係,商貿歸商貿,一切還是按照規矩來,驗貨,然後簽訂僱傭協議。”

    “沒問題!”蘇良爽快一笑。

    蘇良畢竟沒做過商人,不瞭解這個行當,爲了不露怯,只能聽許重德的。

    他相信對方的人品。

    緊接着。

    杜雷將文房用具的清單交給許重德,許重德令人認真檢驗起來。

    大約一刻鍾後,一名中年人將單子遞給許重德。

    許重德道:“蘇兄,經過檢驗,你這些文房用具的市場價值爲一千一百三十五貫,我給你一千二百貫,咱們錢貨兩清,在此單子上簽字,按手印即可,一人一份。”

    “行!”蘇良點了點頭。

    這些文房用舉,乃是杜雷花九百貫進的貨。

    賺三百貫不算少了。

    運到濟南府也不一定能賺這麼多。

    畢竟,這些文房用具是在路途中買的,若是在汴京城的大市場購買,還能多賺一些。

    當即,許重德便將一千二百貫的交子票送到蘇良的手中。

    隨後,二人便檢查起了玉器。

    許重德非常專業。

    “你看,這一箱是古玉手鐲,目前完好無損,這是兩支羊脂玉花瓶、這是五個玉盞……”

    許重德命人一個個開箱,檢查成色完整度,然後封箱,放到一旁。

    一旁有專人記錄,撰寫成單據。

    非常規矩,非常專業。

    “蘇兄,你是見過大世面的,看完後,你應該能預估出我這批玉器的價值,你拿一個押金吧,這批貨價值不菲,我也怕你跑了!”

    蘇良看向蘇勝,道:“拿錢!”

    蘇良對玉器雖然不是很懂,但許重德向其展示這些,看上去並不是凡品。

    並且,一萬貫對他而言,不算多。

    孫勝拿出價值一萬貫的金葉子遞給了許重德。

    許重德再次向蘇良拱手,道:“蘇兄,這次你真是幫我大忙了,待你到了濟南府,等我兩日,我帶你去整個濟南府最好的香水行(即澡堂),那裏的溫泉水,堪稱一絕,並且還有特殊福利,外地人根本找不到。”

    “哈哈,甚好,甚好!”蘇良笑着道。

    蘇良每次回齊州,第一件事都是去香水行泡澡。

    貨物裝載完畢後,已是深夜。

    許重德再次請蘇良一行吃飯,甚是熱情。

    蘇良與他一直聊到半夜,才帶着一抹醉意,回到了客棧。

    ……

    翌日,清晨。

    蘇良精神抖擻地走出房間,準備趕赴濟南府。

    這一刻。

    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商人,一個運送玉器的商人。

    這時,杜雷快步走了過來。

    “頭兒,不好了!那個絲綢商許重德跑了!”

    “跑了?跑哪呢?”蘇良有些疑惑。

    “今早有女子尋許重德報名,客棧掌櫃稱其昨晚退房已經離開了,是我的錯,只顧着護衛你的安全,沒有留意他。”

    就在這時,孫勝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頭兒,咱們可能被騙了,貨倉裏的文房用具全都不見了,附近的人稱那貨倉根本不是許重德的,另外他找的那些牙子中人,都是假名,根本不是長清縣人。那些玉器會不會都是假的啊?”

    蘇良想了想,道:“杜雷,你去後院,帶上幾件玉器找街頭的當鋪詢詢價。孫勝,你去附近的商鋪問一問,有沒有人知曉許重德這個絲綢商人。”

    當即,二人便開始行動了。

    蘇良坐在桌前,皺起眉頭。

    許重德的突然消失,蘇良幾乎已經確認自己是被騙了。

    “不對,不對。他不可能爲了騙我的錢而僱傭大量女工,並且他幫助那名賣身葬父的玉蓮時,還不知道我。”

    “他若真是個騙子,那所謂的濟南府有五座絲織作坊一定是假的,他幫助人也是假的。”

    “那只有一種可能,他……他或許是在販賣女工!但是他載走一百多女人,如此大規模的販賣,官衙不可能不留意,他又是要販賣到哪裏呢?此外,三十歲以上,長相又不佳的鄉村婦人,根本不值錢……”

    蘇良細思極恐,腦海裏浮現出一大堆問題,但他能篤定的是:許重德絕對不是個好人。

    ……

    而此刻,在一處官道上。

    許重德躺在一輛馬車中,擺弄着騙取蘇良價值萬貫的金葉子。

    “沒想到重操舊業,竟然輕輕鬆鬆賺了一萬貫,真是太痛快了!”

    “那個蘇景,一看就是沒有做過買賣的公子哥兒,哪有商人稱做買賣是爲了朝廷,爲了百姓,爲了江山社稷,那都是傻書生之言,我本來以爲這些能騙一騙鄉下人,沒想到他那麼容易就中計了。”

    “真是個冤大頭,實在太好騙了!”

    “不過,他能輕易拿出一萬貫,應該不是普通人,今年,我絕不可再回長清縣和濟南府了!再去其他地方轉一轉,待能拐五百個女人,上面交給我的任務便算完成了!”

    “以前倒賣假玉器,發現富人不好騙,才改行做了販賣女人的買賣,如今看來,一些富人還是挺好騙的。”

    ……

    半個時辰後,杜雷和孫勝回來了。

    “長清縣無商人認識許重德,他也是個外地人,他帶來的那些中年長衫人也都是他僱傭的,並不知他是在騙人。”孫勝說道。

    杜雷接着道:“頭兒,那些玉器都是假的,不過造假的工藝很高,咱們不懂行,只會看外表,所以被騙了,這些假玉器大概還能值二三百貫,你看是不是賣……”

    “砸了!全砸了!砸的碎碎的!”蘇良憤怒地說道。

    堂堂的砍頭御史,舉手投足間便能左右全宋變法的朝堂重臣,卻被一隻小家雀啄了眼睛。

    丟人,實在太丟人了!

    此事若傳到朝堂,能讓那羣嘴上向來不留情的臺諫官嘲笑蘇良好幾年。

    其實。

    在許重德稱要一萬貫押金時,蘇良的腦海裏也冒出對方是不是騙子的想法。

    但許重德這幾日給蘇良的感覺太好,那一番“商人爲國”的言論實在講得太好,又有幫助婦人謀營生的表現。

    蘇良下意識地就認爲,大宋的許多商人都是爲國爲民的良商。

    再加上,檢查玉器時不願露怯,才上了當。

    蘇良緩和了一下情緒,道:“我懷疑,他騙我只是意外,真正做的是拐賣女人。”

    “七日。給你們七日時間,七日若不能將他抓到我的面前,我……我……就自扇耳光二十個!”蘇良攥着拳頭,此事對他而言,實乃奇恥大辱。

    他要讓對方迅速知曉,詐騙自己會是什麼下場。

    “是。”杜雷和孫勝齊齊點頭。

    二人也非常惱怒,沒想到出門沒多久,這麼輕易就被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