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9章:全民大討論,士農工商排位之爭!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上官不水字數:5172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二月初五,天寒依舊。
柳枝抽出嫩芽,桃樹陸續結出花苞。
汴京城內,雖沒了年節的氣息,但依舊熱鬧。
身穿襴衫的書生士子揹着書箱進入學舍,酒樓茶肆的索喚(即外賣員)小哥提着食盒穿行在大街上。
驛站的步遞、馬遞揣着剛剛出爐的邸報從進奏院奔出,一輛輛載滿貨物的馬車從數道城門駛出,前往全宋各地。
汴河之上,帆檣如雲,一艘艘商船駛向遠方。
新的一年,士農工商、各行各業都從年節中走出,踏上了一段新的征程。
……
與此同時。
遼國皇帝耶律宗真的親筆道歉信也傳到了汴京城。
正如大宋君臣所料。
耶律宗真將所有的罪過都推到了正使蕭述和副使耶律照的身上。
他稱二人擅作主張,不擇手段,欺瞞君上,此舉嚴重破壞了宋遼之間的關係。
遼國朝廷必將嚴懲不貸。
此外。
遼國價值一百二十萬貫贖金的物資,已陸續運送到邊境榷場。
耶律宗真另送五百只羊向大宋致歉,希望雙方共同維護和平,增強商貿交易,互利共贏。
這個結果,基本都在意料之中。
此次,遼國完全輸了理。
在他們不敢與大宋掀起戰事的前提下,便只能低聲下氣地致歉賠償。
……
二月初七,清晨。
蘇良來到御史臺,泡好一壺茶。
剛打開今日的小報,便看到一個令他皺眉的標題。
“士農工商,國之四民,孰爲首,孰爲後乎?”
此標題內容,源於昨日一名商人與三名書生的鬥毆事件。
昨晚,樊樓。
城西的雲錦綢緞莊掌櫃上官雲,在酒醉之時,手提狼毫,在樊樓的屏風上寫下一行字。
“士農工商,商爲首,士次之,工第三,農居末。”
剛好,此話被三名書生看到了。
便找其理論。
在書生們眼裏,“士農工商”才是正確的順序,絕對不容更改。
上官雲稱:商正上行,士正下行,朝廷重商而輕士,實乃必然之勢。
雙方意見不合,爭論無果,趁着酒意,大打出手。
最後都去了開封府。
小報上這篇文章,號召天下百姓討論一番在當下全宋變法的前提下,士農工商該如何排位。
“無聊!實在是無聊!”蘇良撇了撇嘴。
“士農工商”一詞,來源於《管子·小匡》,原話爲: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柱石)民也。
管仲說此話時,並未排序。
只是道明了普遍存在的四大職業,即:做官的、種田的、做工的、經商的。
但自隋唐科舉取士以來,士人地位越來越高。
“士農工商”一詞。
便有了“士居首、農次之、工第三、商居末”這層意思。
大宋立國後。
士子的地位更是躍升到了另外三種身份根本不能與之相比的地位。
不過隨着商貿的繁榮,商人的地位也飛速提升。
秦漢時。
若爲商賈,其子孫甚至要被強徵到百越或匈奴打仗。
當時,商人的地位與犯了罪的官吏、入贅的女婿、甚至殺人犯的地位是等同的,極爲卑賤。
隋唐時。
商人子弟禁止參加科舉,強如詩仙李太白都無法參加科舉考試。
不過,在當下的大宋。
商人的地位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地位確實早已高於匠人和農人。
再加上,大宋商稅已經超過了田畝之稅。
商人們逐漸支棱起來。
若不是去年年底禁奢令的頒行,商人們的尾巴能翹到天上。
很多商人都認爲——
是因爲他們,全宋變法才取得了如此豐碩的成果。
蘇良認爲此等排位甚是無聊。
但民間的士子、商人、地主、匠人們可不這麼想。
他們覺得全宋變法後,士農工商的地位已發生巨大改變。
誰站在前面。
說明誰對變法更重要。
這種排位,涉及未來每個人的前途,一定是要爭一爭的。
……
近午時。
朱雀門街南,國子監斜對門。
一座名爲“孫記碗茶”的茶館中。
一羣人圍繞士農工商的排位問題,正吵得不可開交。
“當下,士子仍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地位完全不可動搖,試問,商人、匠人、農人,懂得治國嗎?”
“一派胡言!沒有商人交納大量商稅,沒有農人種田,沒有匠人們製造各種器物,士如何治國?大多數士大夫官員也不過是聽從朝廷的意見而貫徹執行而已,將自己戴上一個‘治國’的高帽,還是等到成爲宰執後再說吧!”
“我認爲,全宋變法之下,士農工商的排位確實應該變一變,商人排在最後一個,我實在不敢苟同,商稅已超越田畝之稅,商人至少也要排在農人的前面。”
“商人排在最後一個,難道你們自己心裏不清楚嗎?商人重利,向來都是先自己而後朝廷,唯有天下士子才有一顆赤誠的爲國爲民之心。”
“你拉倒吧!有心有用嗎?我能爲貧苦無業者提供生計,能爲災民流民開設粥棚,朝廷若與西夏或遼國打起來,我願意捐出萬貫充當軍費,你能嗎?”
“農事乃立國之本,無論何時,都不可缺民,重農乃歷朝歷代之政策,農人居第二,絕對沒有問題!”
“農人焉能居第二?其量雖大,然勢小。士、工、商,誰不能種地,離了他們完全沒有問題,我大宋最不缺的便是農人,那些地主們,只會自我標榜,創造的價值最劣、最低!”
“商人排在第三位,我覺得可以,但若排在第一或第二,我覺得是個笑話,其再賺錢也沒有士大夫官員重要,更沒有農重要,將農排在末位,是對天下百姓的褻瀆,是忘本!”
……
茶館內。
也並非士農工商皆有,大多數都是一些書生。
不過這些書生。
有的一心想入仕,有的仕途不順欲經商,有的攢錢買地想當個地主,有的想要學門手藝,當個匠人。
還有的,認爲此事與百家學院農藝工藝大展之事一樣,都可能成爲省試考題。
故而,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與衆不同的答案,且論據甚是充足。
於是。
彼此間的分歧和矛盾就出現了。
衆人,看似爭的是士農工商的排位。
其實是哪個職業更有前景,哪個職業可以得到更多人的尊重。
茶館之內吵成一片,誰都不服誰。
依照目前的趨勢,至少能聊到晚上。
好在,孫記茶館內,花上十個大錢便能要上一壺茶,然後無限續水。
這樣的爭論。
不是僅僅在一座茶館中發生,也不是十座、二十座……
而是整個汴京城的酒樓茶肆、街頭巷尾,甚至一些婦人都議論起了此事。
全宋變法。
讓大宋有了新氣象,同時也帶來了新的矛盾。
……
大宋的書生士子們。
吵完架後,自然就到了寫文章證明自己觀點的時候了。
誰都想在這樣的熱點事件中,在汴京城揚名。
於是乎。
一篇篇不同觀點的文章出現在民間街道。
傳抄討論者無數。
印書作坊、職業抄寫人、書籍鋪、書攤小販的旺季突然就來了。
甚至有賣燒餅、鮮花、羊肉湯的店鋪。
也在門口一角購入一大批小報出售,比主業都要賺錢。
一時間,各種言論滿天飛。
“全宋變法,商之變甚重矣。擎天下之財,流通四方之貨,唯商賈也。”
“定國策,安民生,社稷之基、道德之表,莫有與士並肩者!”
“造奇物、臻於精,雖微而顯,功在千秋者,唯有匠人。”
“天下可無士、可無商、可無工,然不可無農,無農則無糧,無糧則無命也。”
……
汴京城內,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討論。
儒生、商賈、匠人、伶人,甚至碼頭上的縴夫、挑工都參與了進去。
百姓們皆認爲——
在全宋變法的浪潮下,哪個職業的地位高,朝廷便會傾向於朝着哪個方向發展。
是繼續秉持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是重農?是重商?還是重工?
所有人都想要一個答案。
民間討論的盛況,自然不可避免地傳到了朝堂。
其中對此事最關注的,就是那些館閣的官員了。
有官員將此事定義爲——
【全宋變法的重要轉折點,束縛大宋走向強盛的最後一道關隘】
官員們紛紛請奏:效仿古人,來一場士農工商的排位之辯。
就像西漢漢宣帝爲進一步統一儒家學說而組織的那一場石渠閣會議。
彙集五經諸儒二十三人,最後極大地提高了經學地位,也加強了儒家思想對百姓的教化作用。
就像東漢漢章帝將儒學進一步神學化的白虎觀會議。
歷時一個月,將當時流行的讖緯迷信與儒家經典糅合爲一,確立了“君爲臣綱”作爲三綱之首的說法。
就像北周武帝論述三教優劣的儒釋道會議。
召高僧、名儒、道士、文武百官二千餘人。論述三教之長短。最後得出結論:以儒教爲先,佛教爲後,道教最上。
……
而今,此事之大,已甚於當下朝堂的任何事情。
文彥博、張方平、宋庠、丁度等相公最此事也甚感興趣。
他們在上奏的奏疏中稱:唯有將士農工商的排位順序搞清楚,全宋變法才能有秩序。
而不是像當下這般。
一邊鼓勵農人經商,一邊又給予農人各種利好措施;一方面改變科舉制度、施行三舍法,一方面讓士子們另謀出路。
似乎只要將此事辯個明白。
全宋變法才會更加清晰,大宋的未來才會更加明朗。
……
這幾日。
臺諫官們並沒有發表太多意見。
因爲他們只對心中篤定的事情才會表達態度,提出建議。
……
二月初十,午後。
御史臺,臺院,院內。
蘇良、歐陽修、範鎮、何郯、趙抃、韓絳、周元、呂誨等臺諫官聚在了一起。
呂誨氣呼呼地說道:“我實在想不明白,此等爭論,有何益處?士農工商、農商工士、商農士工、商士農工,有何區別,這不就是個名頭嗎?”
範鎮搖了搖頭。
“非也。剛開始民間爭論時,還能稱作名頭之爭,但現在已經是國策之爭了!”
“商不滿排於末尾,農不願居於商後,士不願丟了頭名,工亦不願處於商後。當下,在所有人眼裏,這個排位決定着朝廷的國策方向,朝廷一視同仁是不可能了,恐怕必須要爭出一個高下來!”
何郯接着道:“這是給朝廷出難題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怎麼定,估計很難令所有人滿意。這就好比父親、母親、妻子、孩子同時掉進汴河裏,你們說應該先救哪一個,最後救哪一個?”
聽到何郯這個比喻,衆人忍不住都笑了。
這時。
韓絳站出來說道:“若發自內心來講,我覺得士農工商的排序是沒有問題的。但若爲了全宋變法,我覺得應該是士商農工。大宋有今日,商人們的功勞是顯而易見的。”
“我認爲,士可以排在最後,士大夫官員必須有氣度,理應是農商工士!”趙抃說道。
歐陽修捋了捋鬍鬚,道:“要老夫講,最好的結果應該是士農商工,可以將商人的地位提一提,至於工,匠人勢小,相對而言,影響力也最小。”
……
衆臺諫官議論紛紛。
這時,周元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蘇良,問道:“景明,你覺得呢?”
“我覺得,士農工商都不重要,或者說都很重要。”
蘇良撇了撇嘴。
“此番爭論,沒有太大價值,也不會是全宋變法的轉折點,只是一羣館閣之臣沽名釣譽罷了。不過當下已無法挽回,估計是一定要辯出一個結果了。”
“我在想此事最後的結果應該是什麼樣子,才不會影響到各行各業對全宋變法的積極性!”
士子若不爲首,書生們肯定泄氣;商人若仍居於末尾,商人們的情緒也會受到干擾。
此事已經辯論到了此等程度,若無法妥善處理,定然會出現大問題。
衆臺諫官也都陷入沉思中。
……
二月十二日,清晨,垂拱殿。
趙禎將兩府三司的相公、學士院、御史臺、諫院、館閣的主官都召了進來。
目的,自然是商議士農工商的排位之爭。
這一次。
張方平、宋庠、丁度,還有館閣的官員乃是主力。
紛紛建議:效仿古人,來一場士農工商的排位之辯。
對此,趙禎詢問衆臣的意見,大家都無異議。
蘇良也拱手附議。
目前解決此事的最快方式,就是先要辯出一個結果來。
而蘇良,當下還未曾想好該如何解決問題。
這時。
宋庠拱手道:“官家,此事若只涉及朝堂,臣以爲皆是士之辯,理應招納天下善辯者,優中選優,共辯此事,臣建議此排位之辯在一個月後進行最宜!”
聽到宋庠的建議,衆官員們都非常興奮。
太祖、太宗、真宗時期,皆無此等規模的辯論,若能圓滿結束,必然能成爲傳世的佳話。
趙禎點了點頭。
“朕認爲,確應如此。如此一來,無論辯出何等結果,一旦形成定論,便通告全宋,任何人都必須接受。”
……
當日,中書就發佈了詔書。
士農工商排位之辯,將在三月十五日舉行。
全宋境內,各地州府都可舉薦持不同觀點的名高望重之人,前來汴京城論辯。
人員的篩選將由中書全權負責,並會進行公示。
一時間。
汴京城的百姓們都甚是興奮,士農工商的排位之辯又進入了一個新的高潮。
這幾日。
茶館的生意比勾欄瓦舍的生意都好,街頭的民間小報賣得如火如荼,比那些開質庫的商人都賺錢。
大宋本就盛行論辯之風。
此事就像在一汪平靜的湖水上砸下一塊大石頭,泛起的漣漪,從開封府迅速傳向各地州府。
一些館閣的官員還發出感嘆,揶揄了變法司一番。
“什麼是全宋變法,不是一個衙門的十幾個人發號施令,其他人都必須遵從。而是全宋境內,人人參與,人人都能提出建議,當下,才是真正的全宋變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