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4章:唐介罵君!這個朝廷沒蘇良恐怕就要散了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官不水字數:4744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冬月二十一日。

    一大早。

    蘇良便將遼國大王耶律重元索要女人的書信交給了驛兵,他們知曉該如何將書信交到遼國使團的手中。

    在耶律重元眼裏。

    這種需求就像索要美酒美食一般,根本沒有什麼丟人的。

    ……

    隨着年節臨近。

    汴京城商賈雲集、文人薈萃,變得愈加熱鬧起來。

    得益於大宋商貿的空前繁榮。

    許多商人忙碌了一年,都賺得盆滿鉢滿。

    論賺錢。

    當下在全宋境內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賺。

    但若論花錢。

    首選,自然是擁有一百多萬人口的汴京城。

    辛苦了一年。

    很多人都準備在年底奢靡一把。

    ……

    這一日,太陽剛剛落山。

    汴京城各個街道店鋪前的綵樓就亮了起來。

    酒樓、茶肆、商鋪的夥計們紛紛站在門口迎客。

    瓦子、青樓、歌坊的姑娘站在二樓窗口朝着每位路人招手。

    不時發嗲的喊一聲:“大官人,上來坐一坐嘛!”

    那酥骨的聲音。

    就像一個個鉤子,勾走了無數男人的魂兒。

    見過汴京城的夜,才算來過汴京城。

    夜幕下的汴京城街道,就像一條條奔涌的河流。

    不過河內流動的不是水。

    而是人潮、狂歡、刺激,以及嘩嘩作響的銅錢。

    此刻。

    汴京城東,十字大街以南。

    雞兒巷。

    一座名爲醉月樓的妓館內,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百姓。

    大堂內。

    兩名商人正在爭奪醉月樓花魁杜秋娘元日晚的首唱權。

    元日乃新年第一日。

    很多商人都會找一名花魁唱上一曲,寓意新的一年,生意興隆,獨佔鰲頭。

    “姚大官人,先到者先得。老夫已與白掌櫃說好可,六百六十六貫,買下秋娘的元日首唱權,你突然插一腳,算什麼意思?”一個中等身材、鬍子花白的中年男人皺眉說道。

    其名爲韓富,人稱韓爺。

    乃是一名船商,號稱在汴河上有十八條商船。

    “韓爺,口頭之言,哪能作數,你可還未與白掌櫃簽下字據呢,定金也沒付,我出八百八十八貫,價高者得嘛!”

    說話者。

    乃是一個四十歲左右,身高近九尺的中年男人。

    其名爲姚寬,曾是個挑擔的藥販子。

    這兩年去濟南府做藥材買賣,發了一筆巨財,言語間帶着一道財大氣粗的口氣。

    韓爺冷哼一聲,看向一旁的醉月樓掌櫃,一個身材豐腴的半老徐娘,道:“白掌櫃,我出一千貫!”

    “嘶!”

    人羣中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當下。

    一個略微有些姿色的少女也不過三五百貫。

    即使買一位破產士族的大家閨秀當妾,最多也就一千貫錢。

    僅僅是一夜之歡,就出一千貫。

    還真是闊氣。

    藥材商姚寬不屑一笑,朝着白掌櫃道:“一千二百貫。”

    “一千五百貫!”韓爺毫不猶豫地說道。

    這時。

    醉月樓掌櫃白牡丹,這位年近四十,二十年前也曾爲花魁的女人,笑得合不攏嘴。

    “韓爺、姚大官人,不可,不可!我家秋娘元日首夜的價格最多只能出一千貫,多了會有人砸我醉月樓招牌的!”白牡丹說道。

    妓館也有妓館的規矩。

    醉月樓的花魁要敢壓住其他地方的花魁價格,別家掌櫃會反對的,翠錦社(即汴京妓女社團)也會聲討醉月樓。

    故而,白牡丹並不敢賺一千貫以外的錢。

    不過,她自然有其它的辦法。

    白牡丹笑着道:“韓爺、姚大官人,這樣如何?”

    “秋娘元日首唱之價,最高只能是一千貫。不過我可讓她續陪兩日,但二位要再拿出一個添頭,不能是現錢,最好是能讓女兒家用得上的,且今晚就要交到我的手裏,如何?”

    藥材商姚寬得意一笑,道:“我有一張悅衣坊的真珠繡衣票,可贈予秋娘。”

    悅衣坊的真珠繡衣票,價值約兩百貫。

    “姚大官人出手真是闊綽!”白牡丹一臉笑容,然後看向韓富。

    韓爺胸膛一挺。

    “老夫剛得了一把綠象牙五色疏,去質庫可作價五百貫!”

    姚寬微微皺眉,想了想後,又道:“我有一把古琴,名曰:白露,價值八百貫!”

    “有錢啊!”人羣有人驚歎道。

    此刻,二人已經不是在搶奪花魁的元日首唱,而是在置氣了。

    再漂亮的花魁,只陪三日,也不能要價近兩千貫。

    韓爺頓時不說話了。

    白牡丹緩了緩,然後道:“韓爺,真是對不住,這次可能要姚大官人爲先了,我……我再爲您找別的姑娘……”

    聽到此話。

    韓爺頓時怒了,高聲道:“我出一顆周長一寸、價值千貫的大北珠!”

    這一刻,全場靜寂。

    姚寬張口欲言,但還是忍了下來。

    其冷哼一聲,快速離開了醉月樓。

    兩千貫錢,只爲博美人唱上一曲,再陪上三日。

    他覺得太虧了。

    白牡丹甚是興奮,高聲道:“韓爺大方,秋娘最喜的就是珍珠!

    “您二樓請,今晚的酒菜錢,我來請,以後您就是我醉月樓的頂級貴客。”

    白牡丹一招手,

    一旁所有的女子都躬身齊呼道:韓爺大方!韓爺大方!韓爺大方!”

    韓富在一衆羨慕的目光中,大步走向二樓。

    掙了一年錢。

    他爲的就是這閃閃發光的一刻。

    當然。

    明日汴京城街頭一定會有無數人討論他,甚至還能登上一些民間小報。

    有了此名望,他的買賣將會更加好做。

    在他眼裏。

    兩千貫買個新一年的好彩頭,便不算虧。

    ……

    汴京城內。

    這樣的場景並非個例。

    有人一日豪擲千貫,只爲聽一聲大官人;有人包場請來親朋故舊,只爲讓他們知曉莫欺少年窮;

    有人一口氣買下數座宅院,只因經常做噩夢夢到曾經住過的山神廟。

    還有人一日娶五妾,要盡享富人之福,爲家族開枝散葉。

    ……

    在汴京。

    莫說腰纏萬貫,腰纏十萬貫者也大有人在。

    這股奢靡比富之風。

    伴隨着越來越濃郁的年味兒,刮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

    臘月初一。

    汴京城有兩樣物件火了。

    有市無價,人人爭而購之,若有此二物,轉手就能賺兩倍錢。

    其一,點翠飾品;其二,鹿胎冠。

    所謂點翠。

    即將翠鳥背部靚麗的羽毛點綴在金銀首飾上的一種工藝。

    點翠飾品。

    色彩豔麗而永不褪色,顯富顯貴,曾多用於後宮嬪妃的鳳冠。

    深受天下的女子喜歡。

    太宗時期,朝廷曾禁點翠,因點翠飾品乃是用翠鳥的生命換來,且要活鳥取毛,甚是殘忍。

    但因點翠飾品實在太漂亮,屢禁不止。

    朝廷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今年年底。

    一名來自福建路的商人帶了數百支點翠飾品來到汴京。

    點翠飾品再次火了,汴京城的貴婦人們紛紛搶購。

    鹿胎冠。

    顧名思義,即胎鹿皮毛做成的帽子。

    四個月的鹿胎,皮毛鮮亮,紋路獨特,做出的帽冠,精緻而奢華。

    亦深受天下女子喜愛。

    但製作手段也非常殘忍,欲要獲得一張胎鹿皮,便要殺死一對鹿母子。

    ……

    這個世界。

    男人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就是爲女人花錢。

    或許是今年有錢人多了。

    導致點翠飾品和鹿胎冠在汴京城大熱。

    很多人都高價購之,人人皆以擁有此二物爲風尚。

    ……

    臘月初四,午後。

    變法司內,蘇良正在閱讀各個地方州府對變法之策的反饋文書。

    這幾日。

    他較爲忙碌,一直都未曾回御史臺。

    就在這時。

    他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隨即。

    殿中侍御史範鎮和監察御史呂誨快步走了進來。

    “景明,不好了,唐中丞要被官家貶謫到春州當通判了!”

    “啊?貶謫?春州?”

    春州即廣東陽春。

    當下乃是一片煙瘴之地,甚是貧苦。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好端端的,唐中丞怎會被貶謫?”蘇良不解。

    範鎮道:“一個時辰前,唐中丞在垂拱殿,官家的面前將三司使呈遞給官家的開封府商稅收支總錄摔在地上,他還稱官家市儈,眼中只有錢!”

    “啊?”

    蘇良一臉不可思議。

    辱罵君主,行大不敬之舉,官家沒有罷黜他,已算寬恩。

    “爲何呀?”

    蘇良對唐介甚是瞭解。

    唐介除了性急外,品性無瑕,做事甚是牢靠,無緣無故下,絕不會做出如此反常舉動。

    範鎮長嘆一口氣,將事情的緣由說了出來。

    今日清晨,唐介上奏,認爲當下民間奢靡比富之風太盛,朝廷應下禁奢令。

    如:限制珍稀物品價格、禁點翠飾品、禁鹿胎冠、禁各種高額消費等。

    隨後,唐介又從線人那裏得到消息。

    宮內張貴妃和官家的新寵尙美人,也身戴點翠飾品和鹿胎冠。

    唐介大怒,再次撰寫奏疏。

    他彈劾張貴妃和尙美人,過於奢靡,使用點翠飾品與鹿胎冠實乃造惡業,懇請官家嚴懲二人,並告知天下。

    隨即。

    唐介親自將奏疏送到了垂拱殿,恰好遇到三司使王堯臣正給官家呈遞開封府商稅收支總錄。

    而在大殿內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範鎮與呂誨便不得而知了。

    隨後,二人便得到消息。

    唐介在官家面前摔掉了三司使呈遞的開封府商稅收支總錄,還稱官家市儈,眼裏只有錢。

    緊接着。

    便傳來官家欲貶謫唐介去春州當通判的消息。

    蘇良想了想,看向二人問道:“現在,唐中丞在哪?”

    呂誨道:“我……我……在大街上截到了唐中丞,他稱官家不聽勸,他要回家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去春州上任。”

    蘇良一時頭大。

    所有臺諫官中,最敢言的便是唐介。

    蘇良撓了撓後腦勺,又道:“計相去哪了?”

    蘇良唯有先向王堯臣問清楚情況,才能尋官家求情。

    “在三司。”呂誨道。

    “二位,現在,你們立即去唐中丞家,先安撫他,然後讓他寫請罪奏疏,千萬不能讓他離開家!我現在去找計相問清楚,然後再去向官家求情。”

    二人頓時點了點頭。

    如今,也只能這樣做了。

    ……

    一刻鍾後,三司。

    蘇良見到了王堯臣。

    王堯臣長嘆一口氣,無奈說道:“景明,唐中丞的脾氣太烈了,實在太烈了!”

    隨即。

    王堯臣便告訴了蘇良垂拱殿內出現的情況。

    唐介懇請官家下發去奢令,遏制一切高價消費,競奢之舉。

    並希望官家能公開重罰張貴妃和尙美人,以此讓皇家帶頭抵制奢靡之舉。

    然而,官家對此,不以爲然。

    他認爲,汴京城的奢靡現象,乃是大宋百姓富庶的表現。

    另外年節將至,百姓們也需要放鬆一下。

    隨即,官家便拿出了開封府商稅收支總錄,言說今年商稅提高甚多,正是因商貿繁榮所致。

    若限制民間競奢之舉,會破壞汴京城的商貿往來。

    臨近年節,不應做這些掃興的事情。

    隨後。

    唐介便因錢的事情與官家辯論起來。

    因官家太強調錢的作用。

    唐介一怒之下,摔掉了開封府商稅收支總錄,然後還稱官家市儈,眼裏只有錢,便甩袖而去。

    官家也惱怒了。

    當即就召知制誥王舉正起草貶謫唐介的文書,要將其貶謫到春州。

    現在。

    文彥博、張方平、吳育、宋庠四位相公已去垂拱殿勸君了。

    蘇良聽完後,一臉無奈。

    一個是沒頭腦,一個是不高興。

    此事鬧成這樣。

    主因還是唐介的脾氣太烈,說話太直了。

    就在這時。

    門外傳來歐陽修那高亢嘹亮的聲音。

    “計相,唐中丞彈劾得對呀!我也要隨着唐中丞繼續彈劾,你能不能給我提供一些細節?”

    歐陽修邊說邊進門。

    當看到蘇良後,歐陽修不由得大喜,興奮道:“景明,你也在,正好正好,我們一起去幫唐中丞接着彈劾,老夫覺得唐中丞的奏疏內容沒有任何錯!”

    蘇良氣憤地說道:“罵官家市儈,當着官家的面兒摔東西,這還能不算有錯?”

    “包希仁唾沫噴官家臉上,不也沒事,你還經常與官家吵架呢!”歐陽修想了想,又道:“老夫建議,將包希仁也喊上,官家比較怕他!”

    蘇良長嘆一口氣,欲哭無淚,包拯若去,事情恐怕會更糟。

    這個朝廷要沒他,恐怕早就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