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6章:放大招!爲了諡號,夏竦生前的最後一次折騰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官不水字數:3442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八月二十二日。

    就在蘇良以爲夏竦油盡燈枯之時。

    後者竟口述一篇近三千字的長文,命親信撰寫下來。

    其名爲:《自罪書》。

    此文不僅呈遞給了中書,而且還讓一些民間書販印製謄抄,分發到了汴京街頭。

    很快,此文章便傳到了御史臺。

    蘇良拿到此篇文章後,忍不住感嘆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夏樞相自知大限已至,竟想起懺悔了,真是令人意外。不過,他確實該懺悔啊!”

    當年的慶曆新政以及這幾年的全宋變法。

    若不是夏竦爲了個人利益而從中作梗,絕對會發展的更好。

    此外,樞密院官官相護、謀私利者甚多,夏竦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說罷。

    蘇良拿起夏竦的《自罪書》看了起來。

    “竦少時明敏好學,十二歲作《放宮人賦》,十七歲著詩《渡口》,有薄名。”

    “景德四年,竦參加制科考試,考中賢良方正科,通判台州,兢兢業業,從未怠惰。”

    “大中祥符七年,臣入資善堂,初爲帝師,甚是惶恐,不遺餘力爲官家授學。”

    “多年仕途,臣曾知鄧州、襄州、壽州、安州、洪州、青州等地,歷任安撫、招討等使。”

    ……

    蘇良看着看着,頓時覺得不對勁了。

    這哪是自罪書。

    簡直就是一份自誇書。

    夏竦將其入仕以來的功績細數了一遍。

    有文治,有武功。

    編修過國史、治理過地方、鎮守過邊疆……

    且還有舉賢之功績。

    他厚臉稱,范仲淹、龐籍、韓琦、宋庠、宋祁兄弟都是他提拔上來的。

    而涉及“自罪”的內容只有兩條。

    其一,是對當年宋夏戰事中好水川之戰進行了解釋。

    夏竦稱主罪在他,而不在韓琦。

    當時的他,應該據險而守,而非冒進。

    他自知“夏竦何曾聳”的罵語已經無法洗白,故而大方承認了自己的責任,還順帶着將韓琦的過失攬在了自己身上。

    其二,便是夏竦污衊富弼和石介造反之事。

    正是因此事,使得夏竦在朝堂民間名聲下降。

    引得許多人稱其爲奸邪之臣。

    夏竦的解釋是:他絕無私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朝廷,只是有好事者,一直誹謗重傷,毀了他的名聲,這讓他感到很委屈。

    若將這篇文章凝鍊成一句話。

    那就是——

    “我,夏竦,這一生,文武兼濟,白璧微瑕。”

    蘇良看完夏竦的《自罪書》後,忍不住罵道:“這個老狐狸,臨死都不忘再折騰折騰!”

    此《自罪書》迅速在民間瘋傳。

    很多百姓都愛個熱鬧,並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

    看完這篇《自罪書》後,有人覺得夏竦受了委屈,有人發現夏竦原來爲國爲民如此操勞,立下了如此多的功績。

    一時間。

    夏竦在民間的風評竟變好了許多。

    蘇良覺得,夏竦應該是花錢了,不然民間的誇讚聲不可能那麼多。

    禁中。

    趙禎看過此《自罪書》,都忍不住落淚。

    夏竦乃是他的啓蒙之師。

    二人相伴了四十餘年,他對夏竦的感情非常特別。

    ……

    八月二十五日。

    夏竦帶病回到了樞密院,他稱需要收尾一些公事。

    因身體虛弱,他直接將牀榻搬到了樞密院。

    此舉,引得一些不明緣由的百姓盛讚。

    然,蘇良、歐陽修、唐介等人早就看出了夏竦的目的。

    ……

    午後,御史臺。

    唐介、歐陽修、蘇良三人聚在了一起。

    歐陽修撇嘴道:“無恥!實在是無恥!這哪裏是自罪書,分明就是在顛倒黑白,若不是他僞造證據,石守道怎會抑鬱而終!”

    歐陽修嫉惡如仇。

    因石介的死,他永遠都不會原諒夏竦。

    唐介道:“他不過是爲了爭一個美諡而已。”

    蘇良和歐陽修同時認可地點了點頭。

    夏竦先是寫“自罪書”,而後又帶病去樞密院處理公事,只有一個目的。

    死後欲得美諡。

    對一名士大夫官員而言。

    一生最大的榮耀,不是封侯拜相,而是死後能獲得“文正”之諡。

    諡,行之跡也。

    乃是對一名士大夫官員一生的總結和評價,有惡諡、平諡、美諡三種。

    三品以上官員和王公貴族身死後,官家都會賜諡。

    “文正”二字,乃諡之至美,無以復加。

    大宋立國到如今。

    被賜“文正”者,只有三元及第、以計智逐權臣丁謂的名相王曾。

    歐陽修道:“夏竦雖有才幹,然爲人奸邪,心術不正,最多能得一平諡,若得美諡,我必上奏反對!”

    “我也是。”唐介直接乾脆地說道。

    蘇良也點了點頭。

    若讓夏竦得美諡,那對其他有大功績,有上佳品行的官員就不公平了。

    ……

    入夜,樞密院內。

    夏竦之子夏安期將一份文書,遞給了夏竦。

    此乃夏竦的生平行狀。

    依照禮制,夏竦死後,其親屬需先將其生平事跡撰寫成行狀,而後送往太常禮院,由太常禮院先定諡號,待中書覈准後,最後才能以天子的名義賜諡號。

    夏竦爲了得美諡,選擇提前讓兒子撰寫,而他則是逐字逐句審查。

    “咳咳……咳咳……”

    夏竦看罷,先是咳嗽了半刻,然後才指着文書道:“這裏,寫的太差了!爲父不是有宰執之能,而是大宋宰執,才能莫有高於爲父者。記着,誇張了寫!”

    “那布衣畢昇都破例以三品官之制,使得朝廷輟朝一日,爲父難道……咳咳……咳咳……難道還不值得一個‘文正’的諡號嗎?”

    “父親,我明白了,這就改,這就改!”夏安期有些害怕地說道。

    “咳咳……咳咳……”

    夏竦休息了片刻後,道:“兒啊,若朝廷給爲父的諡號非文正,你定要去‘論枉’,多哭,多鬧,多講爲父的政績,明白嗎?”

    “是,父親。”

    在議諡的過程中,首先是禮官確認,而後是宰相確認,最後是官家確認。

    官員有異議,提出反駁,叫做“駁議”;而親屬有異議,提出反對,則被稱爲“論枉”。

    在夏竦心裏,自己的功績是超過王曾的。

    而他也試探過官家,官家是願意給予他“文正”美諡的。

    他要提防的不過是那些臺諫官而已。

    ……

    九月初二,入夜,秋雨淅瀝。

    樞密院內。

    夏竦面無血色,靠在一張躺椅上。

    其手持一杆狼毫筆,在撰寫他人生中的最後一篇奏疏。

    一旁。

    除了妻兒外,全都是他的親信。

    這一刻,無人敢勸夏竦回府。

    夏竦已告知這些人,他死也要死在樞密院的官署內,死在爲朝廷寫奏疏的過程中。

    爲了博良臣之名,他也是拼了。

    片刻後。

    夏竦放下狼毫筆,朝着身邊人道:“咳咳……咳咳……在我身死後,立馬將此奏疏送給官家。”

    其子夏安期正要接過此份奏疏。

    夏竦卻沒有鬆手,兩隻眼睛直直地望着奏疏。

    在停頓了數息後。

    “噗嗤!”

    一道鮮血噴出,飛濺在奏疏上。

    而後。

    夏竦看向沾着鮮血的奏疏,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其腦海一歪,閉上了眼睛。

    一旁的御醫,查看了一番夏竦的鼻息,無奈搖頭道:“夏樞相,薨了!”

    這是夏竦早就爲自己安排好的死法。

    死在樞密院官衙的案頭,獻上最後一份帶着鮮血的奏疏。

    這種死法。

    他是大宋朝頭一個。

    因平生名聲太壞,他迫切地想要得到“文正”之名。

    這是他最後的執念,也是最後一次謀劃。

    “爹!爹!”

    “夏公!樞相!”

    ……

    一時間,屋內哭聲震天。

    緊接着。

    夏安期將夏竦的死訊告知了外面一直守着的內侍,並將其父最後一份奏疏也交給了內侍。

    ……

    兩刻鐘後,垂拱殿內。

    趙禎得知了夏竦的死訊。

    他甚是傷感,當即宣佈,從明日起,輟朝三日,而他也將在宮中爲夏竦穿喪服舉哀。

    隨後,趙禎打開了帶着夏竦血跡的最後一份奏疏。

    此奏疏名爲:《論朝政三思疏》。

    夏竦提出了他的三項顧慮。

    其一,當下朝堂衆相公皆推舉武人任軍中正職,爲將爲帥,此風一起,日後朝堂恐陷於文武之爭,他希望官家提前預防,以穩朝堂。

    其二,他認爲臺諫勢大,已到了不得不削弱的程度。唐介、蘇良、歐陽修、範鎮等人如同一人,對皇權、相權都產生了威脅,他建議,外放部分臺諫官,使得臺諫莫成一勢。

    其三,變法司倚仗皇權,權勢已逾兩府。他建議,可漸漸卸變法司之權,以免使得變法司獨大,操控朝政。

    從趙禎的角度來看,這“三思”皆是苦口婆心之良言,確實值得深思。

    趙禎心中甚是感動,當即賜夏竦太師銜。

    而後任命其子夏安期爲經筵官侍讀,以彰顯朝廷對夏竦的厚待。

    當晚。

    夏竦之死,便傳到了汴京百官的耳中。

    官員們各有感概。

    有人喜,有人悲,有人拍手稱快,也有人因失去靠山而痛哭流涕。

    蘇良聽到夏竦的死訊,不由得長嘆一口氣,道:“唉!夏樞相實有宰相之才,可惜大多才能都用錯了地方。”

    歐陽修則是站在庭院內,喃喃道:“守道兄,惡人已去,實乃大宋之幸,全宋變法將會愈加順利,你可以安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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