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4章:趙允讓爲女籌嫁禮,蔡襄呈遞《生子不舉圖》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官不水字數:3725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七月十二日,近黃昏。

    放衙後,蘇良走出御史臺,準備回家。

    隨着變法逐漸走向執行階段。

    變法司衆人也逐漸迴歸各自的衙門,唯有議事時才會聚集在變法司。

    當下乃是聽取官聲民意的關鍵時期。

    范仲淹待在政事堂、王堯臣待在三司,富弼、曾公亮、樑適待在樞密院、蘇良待在御史臺,顯然更易得到來自各個地方州府的反饋。

    王安石依舊在知東明縣,且幹得熱火朝天。

    他是完全不挑職位差遣。

    不嫌苦,不嫌累,幹勁十足。

    在哪個地方幹,就能在哪個地方造福一方。

    司馬光都笑稱:介甫若能在東明縣三年,百姓必立雕像,人人都是他的娘家人。

    不過預計今年年末,王安石就會被調回三司。

    他在三司的功用顯然更大。

    ……

    御史臺門外。

    吉叔的馬車已在外等候多時。

    御史臺距蘇宅並不遠,蘇良不喜坐馬車,喜歡散步回家。

    但如今他在汴京城名氣甚大,很多人都認識他這張臉。

    再加上,他的那篇《論樞密院與三衙之失疏》放在知恥館後,有一羣窮酸學究,日日嚷着蘇良敗壞朝廷國法,要與他理論。

    蘇良爲避免麻煩,只得坐馬車歸家,且隨行皆有護衛。

    通過這篇《論樞密院與三衙之失疏》,蘇良對大宋的一些讀書人又有了新的認識。

    聖人道:讀書,可修身明理。

    但有些讀書人不但不明理,而且一旦涉及危害到他們的利益。

    他們便如強盜般,根本就不講任何道理。

    他們打心底認爲:武人就是比文人低一頭,武人就是應被文人驅使,武人只能爲將,文人才能爲帥……

    與他們想法相同的。

    還有學士院和館閣裏的一些候補閒官。

    這些人有一種迷之自信。

    認爲自己讀過幾本兵書,便是被窩裏放屁——能文能武。

    上馬可安邦定國平天下,下馬能提筆寫錦繡文章。

    朝廷若不重用。

    他們就感嘆自己生不逢時,實乃珠玉蒙塵。

    時常寫詩詞自憐,去勾欄買醉。

    甚是矯情。

    其實,朝廷視他們如雞肋。

    若不用,畢竟是一羣有功名之人,若用,又不堪大用。

    蘇良思索着。

    以後尋個機會一定要給這些眼高手低的人上一課,不然他們的思想將會荼毒更多人。

    ……

    蘇良坐上馬車後。

    還沒走多遠,便在拐角處被一輛馬車攔住了去路。

    蘇良掀開窗簾,定睛一看。

    馬車上掛着的,竟是汝南郡王府的牌子。

    這時。

    汝南郡王趙允讓從窗戶中探出頭來。

    “景明,去樊樓飲一杯如何,老夫多日未曾見你,想念得很,咱們嘮嘮閒嗑,如何?”趙允讓笑着說道。

    自從蘇良說成了趙宗實與高滔滔的婚事後,趙允就對蘇良親切得很。

    逢年過節,皆有禮物相贈。

    不過,二人在私下並沒有什麼往來。

    蘇良聽到此話,便知趙允讓定然是有事尋他,當即笑着道:“郡王爺相邀,小子哪敢拒絕!”

    “好,跟着老夫的馬車就行!”

    ……

    約兩刻鐘後。

    趙允讓與蘇良來到了樊樓。

    趙允讓提前便定下了三樓最好的包間,也點上了最好的酒與菜。

    二人坐下後,趙允讓便對蘇良進行了一頓猛誇。

    唾沫橫飛,滔滔不絕。

    從蘇良做臺諫官開始在進奏院案中的自救,一直誇到了蘇良針對夏竦設計的假死之策。

    盡是讚美之詞。

    蘇良都插不進去嘴,只得不時有禮貌的微笑。

    不多時,待趙允讓說的累了。

    蘇良端起酒杯,連忙道:“郡王爺,有事您就直說,我若能幫一定幫,若不能幫您也別勉強。”

    說罷,蘇良一飲而盡。

    趙允讓遲疑了一下,笑着喝完杯中酒。

    “那老夫便開門見山了!老夫有一女,官家賜封爲長樂郡主,而今也到了婚配的年齡,老夫對此女甚是疼愛,便想着爲她找一個好人家。”

    蘇良一愣。

    心中想道:這個老家夥莫非瘋了,要讓我做他女婿?

    “如今,好人家倒是找到了,是城西吳家的小郎君,預計下月辦喜事,正在算哪日是黃道吉日。”

    蘇良長呼一口氣,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郡王爺,恭喜恭喜,待郡主成親那日,我定去討一杯喜酒喝。”

    “好說好說,老夫一定相告!”

    趙允讓接着道:“爲了長樂的婚事,老夫在三年前便開始準備嫁妝。景明呀,你可能不清楚,當下爲閨女準備嫁妝實在太難了,依照老夫的身份總不能太寒酸吧,爲了體面,我還找十三(趙宗實)和滔滔借了些錢物,此次的嫁妝雖比不上滔滔,但在汴京城也算數一數二的了……”

    大宋有厚嫁之風。

    嫁女之費遠高於娶妻之費,嫁妝至少要二倍於彩禮。

    因爲嫁妝高低決定着女兒在孃家的地位。

    嫁妝越豐厚,地位便越高。

    如果女子不出嫁妝,只要彩禮,那就不是嫁女,而是娶妾,彩禮是買妾的錢。

    有人爲嫁女賣房賣地,有人爲嫁女東湊西借,近乎傾家蕩產,被稱爲:破家嫁女。

    民間有句老話:誰家有五個女兒,賊都不惦記!

    由此可見,嫁女有多耗錢。

    當年曹皇后出嫁,曹家乃是“舉債辦嫁妝”,過了數年才還清。

    在真宗年間,還有一個趣事。

    當時的宰執向敏中與張齊賢,爭相求娶一個寡婦柴氏。

    而爭奪的原因,不是因柴氏貌美,而是因柴氏有十萬囊橐(糧食多、有錢之意)。

    由此可見,宋人也都非常現實。

    成親,沒錢不成。

    蘇良聽得雲裏霧裏,他不明白這些與他有何關係。

    而這時,趙允讓終於切了題。

    “嫁妝雖準備好了,但美中不足的是,嫁妝的頭禮有一個小缺憾,老夫欲用貢茶建溪小龍團作爲嫁妝頭禮。”

    “景明,你應該知曉建溪小龍團的稀有,一年不過能產幾十餅,官家能分給羣臣的不過七八餅而已,今年更是珍稀,早就分完了。”

    “老夫靠着關係,才湊夠了兩餅,但兩餅實在太少了。老夫知伱三月得女時,官家厚賞了四餅,你看能否讓老夫買兩餅,老夫願出高價!待明年,老夫定提前找官家請賞,然後歸還,如何?”

    “就當老夫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你若有事需要汝南郡王府時,隨時講,老夫一定傾力而爲!”

    這時,蘇良才聽明白了。

    對方兜了一圈,原來是想借建溪小龍團。

    今年,建溪小龍團確實稀有。

    有錢都買不到。

    蘇良若不是生女,恐怕連一餅都分不到。

    不過,若真湊夠四餅建溪小龍團作爲嫁妝頭禮,確實倍有面子。

    蘇良想了想,笑着道:“郡王爺,問題應該不大,不過此物畢竟是官家贈予吾女,我需與我妻商量商量,你看如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趙允讓笑着道。

    “此外,此事讓官家知曉,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老夫只爲要個面子,絕對不是要算計你!”趙允讓瞬間緊張起來。

    臺諫官與宗室私下有禮往來,是易被人詬病的。

    不過若讓官家提前知曉實情,也就沒什麼了。

    蘇良拱手道:“郡王爺,莫怪我想得多,是實在被栽贓怕了!”

    “明白,明白!”

    趙允讓笑着,從他對蘇良的態度,便能看出他爲了女兒出嫁,絕對費了不少力氣。

    ……

    深夜。

    蘇宅,臥室內。

    唐宛媚靠在蘇良的懷裏,一臉幸福。

    自從生完女兒後,唐宛眉皮膚愈發得有光澤,身體也豐滿了許多。

    蘇良握着唐宛眉的手,將今晚汝南郡王趙允讓的請求說了出來。

    “沒問題呀,就當作咱們隨禮了,以後咱閨女出嫁,他們還禮就行了!”

    “那好!明日,我便送去兩餅,就稱是隨的禮。”

    這時,蘇良突然道:“我記得咱們成親那會兒,你……好像沒拿什麼嫁妝啊?”

    唐宛眉一下子捏住蘇良的鼻子。

    “胡說,我……都把我給你的了,我們家的一切都給你了,你還嫌少?”

    “也是,也是。”蘇良頓時樂了。

    唐宛眉想了想,一臉認真地說道:“咱們是不是也要開始準備咱閨女的嫁妝了?”

    “她還不到五個月呢,別想那麼遠,咱先做正事……”蘇良一下子虎撲了過去。

    ……

    翌日。

    蘇良將兩餅建溪小龍團帶到了汝南郡王府,並稱此爲賀禮,待自己兒女成親時再回禮就行。

    趙允讓甚是感動。

    若不是他身份特殊,都想拉着蘇良拜把子了。

    ……

    七月十四日,午後。

    御史臺。

    臺諫官們被福建路轉運使蔡襄的一篇奏疏和一副版畫吸引住了。

    奏疏名爲:《乞減放漳泉州興化軍人身丁米劄子》。

    版畫名爲:《生子不舉圖》。

    蔡襄反映了一個在大宋各地皆有發生,在東南地區最盛的一項傷絕人理的土風陋習:生子不舉。

    生子不舉。

    即生下孩子而不養育,或溺殺,或遺棄,或送人。

    “伏緣南方地狹人貧,終年傭作,僅能了得身丁,其間不能輸納者,父子流移,逃避他所。又有甚者,往往生子不舉……”

    蘇良念着蔡襄奏疏的內容,不由得皺起眉頭。

    而看到《生子不舉圖》的內容後,更是面色沉重。

    生子不舉圖,共有五副場景。

    其一,一間陋室中,燭火昏黃,妻雙眼噙淚,目送丈夫將嬰兒溺死在木盆中。

    其二,一條溪流上,數名坐在木盆上的嬰兒順水漂流,不知去往何處。

    其三,清晨,一名襁褓裏的嬰兒被放置在一座寺廟的門前。

    其四,一名被遺棄在野山上的嬰兒坐在竹筐內哇哇大哭,遠處有野獸朝着哭聲方向望來。

    其五,一名年輕母親心痛地將嬰兒交給一名人販子,換來了一小串銅錢。

    這五個場景,皆非虛構,而是發生在東南之地的日常。

    一旁,御史中丞唐介喃喃道:“東南不舉子之俗傷絕人理,但全非百姓之過,怪只怪身丁錢過重,及厚嫁之惡俗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