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5章:柳七之詞,可佐飯食,來自包拯的絕殺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官不水字數:4881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黃昏,放衙時分。

    蘇良剛走出御史臺,便看到了曹佾的馬車。

    他不由得大喜。

    沒想到今晚便能見到柳七先生。

    “柳七先生願意否?”蘇良一上馬車,便開口問道。

    曹佾笑着點了點頭。

    “當我告知咱們欲聘他爲百家學院夫子並講述了你說的緣由後,他當即就激動得哽咽了……”

    蘇良聽完後,微微點頭,這與他料想的幾乎一致。

    柳永大半生都在仕途失意的路上,唯有詞曲可自慰,然而又非主流。

    他心裏其實也盼着自己的學識能夠得到認可。

    這兩日。

    蘇良也聽到了民間百姓對柳七的一些評價。

    在百姓口中,柳永品性無瑕,待人和善,乃是一位百年難出的填詞大家。

    勾欄瓦舍的歌伎們,更是視柳永爲友爲師。

    在她們眼裏,柳永就是漢末的曹子建、盛唐的李太白、白樂天。

    這不僅僅是因柳永的詞曲養活了她們。

    而是柳永與歌伎交往,向來都是以君子之道相處,從未輕視過她們。

    哪像當下的一些文人們。

    一方面嫌棄她們出身卑賤,一方面又想着貪一夜之歡,或來一段露水情緣。

    這兩日。

    長慶樓內,歌伎齊聚。

    柳永並沒有驅趕她們,求新詞者可能會婉拒,但探討樂理者,柳永都會與之交流,無一絲輕視與怠慢。

    蘇良愈發覺得,尋柳永做百家學院的夫子乃是尋對了。

    ……

    半個時辰後,天色漸黑。

    曹佾與蘇良來到了長慶樓。

    二人走到大廳時,歌伎們都已散去。

    一名約十五六歲,身材甚是壯實的少年快步走了過來。

    “二位官人,我家先生已在二樓等候了!”

    “多謝鄆哥兒了!”曹佾笑着說道。這個名爲“鄆哥兒”的少年,乃是柳永的書童。

    蘇良也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後與曹佾上了樓。

    稍傾。

    蘇良剛走進屋內,便見一位身穿月白色長袍,身材清瘦的老者快步走了過來。

    從其眉宇間便能看出,年輕時必然是一位俊公子。

    “老朽柳永,參見國舅爺,蘇……御史!”柳永鄭重地拱手道。

    其有些激動,雙手都微微顫抖。

    當下,柳永是民。

    而這兩位,一位是貴不可言的國舅爺,一位是當朝最年輕的監察御史,前途無量。

    蘇良也甚是興奮。

    他連忙扶住柳永,道:“柳七先生,晚輩仰慕您已久,今日在此,沒有御史也沒有國舅爺,只有兩個晚輩,您喚我二人景明、景休即可。”

    柳永看向蘇良。

    “老朽着實沒想到,我朝‘文可殺人,語可誅心’的臺諫官蘇景明,竟是……是一位如此儒雅的公子哥兒。”

    “民間亂傳,不能當真,不能當真!”

    蘇良老臉一紅,沒想到自己竟然在民間威名赫赫,還擁有了此等嚇人的名頭。

    “來來來,咱們坐下聊!”曹佾笑着招呼道。

    隨即,三人便暢聊起來。

    從盛唐詩風聊到花間詞派,從晏殊之詞聊到民間詞牌樂理……

    緊接着。

    蘇良也道明了聘任柳永的目的。

    待百家學院建成之後,他並非是讓柳永去教一些書生或孩童,而是要教那些市井中有天分的詞工、樂人。

    教他們創作出一些展現民間生活、百姓喜聞樂見,有傳唱度的詞作。

    當過地方官的蘇良非常清楚。

    對很多窮苦百姓而言,在滿滿一日的體力勞動過後,若能聽上一首較爲喜歡的詞調,解乏效果不亞於喝上一壺好酒外加吃上一隻燒雞。

    這種感覺。

    是那些未曾瞭解過民間疾苦的士大夫官員永遠都感受不到的。

    一個時辰後。

    蘇良笑着說道:“柳七先生,吾二人欲在明日,持聘夫子之禮,在此向先生下聘夫子之書。待禮成之後,先生便可去我們安排的地方居住。”

    聽到此話,柳永不由得站起身來。

    “使不得,使不得!我已年過花甲,即使做夫子也不宜如此大張旗鼓,免得讓人笑話!”柳永婉拒道,他覺得蘇良有些過於隆重了。

    蘇良笑着搖了搖頭。

    “柳七先生,吾行此舉,原因有二。”

    “其一,先生之才,當得起此待遇。當世能以詞作寫盡我大宋繁華、民間百態者,非柳七先生莫屬!”

    聽到此話,柳永不由得有些淚目,從未有人如此盛讚過他的詞作。

    “其二,先生也知百家學院不受諸多書生士子多喜,有些奇人可能因此不敢來,故想以先生爲首例,以鳳引鳳!”

    柳永想了想,道:“老朽已然致仕,孑然一身,無所拖累,一切皆聽二位安排。”

    ……

    翌日,天大亮。

    長慶樓外,綵帶飄搖。

    兩列曹家家僕站於門外,數輛馬車停於一旁,一看便知裏面有重要事情發生。

    不多時,便有許多百姓圍了過來。

    因這裏是柳永的住處,很多歌伎也跟了過來。

    很快,有消息傳出:

    “百家學院欲聘柳永爲夫子,將在此舉行聘師儀式。”

    一時間,一羣羣書生士子都朝着長慶樓涌來。

    衆所周知。

    百家學院乃是當下的監察御史蘇良逆全朝士大夫之意,欲建立的私學,本就爭議極大。

    而柳永更是一個爭議極大的人物。

    有人甚愛柳詞,也有人將其當成淫詞豔曲,認爲其上不得檯面。

    兩種爭議突然疊合在一起,爭議就更大了!

    “這個蘇景明,典型的就是青年得志,而今完全在作死!諸位試想一下,以後的百家學院,滿是木匠、刻工、河工、豔詞詞工,那豈不是一羣烏合之衆聚集之處!”

    “唉!蘇景明本仕途順遂,依照他的能力與文采,以後定然有拜相之姿,而今做此等無稽之事,實屬自毀名聲。”

    “老夫覺得沒什麼!百家學院本就是私學,蘇景明與國舅爺願意出錢,想聘請誰就聘請誰,又沒花朝廷的錢,有何錯處?”

    “或許,蘇御史和國舅爺只是因爲喜歡柳七先生的詞,願意爲其養老,我覺得這沒什麼,又不違大宋法令!”

    “蘇御史,向來做事不同於尋常人,我覺得百家學院大有可爲,未來定能給我們帶來驚喜。”

    ……

    一羣書生士子在門外唾沫紛飛地討論起來。

    一刻鍾後。

    蘇良、曹佾、柳永都出現在大廳內,蘇良爲此事專門請了半日假。

    不遠處。

    站着一個儒雅的中年人,他乃是曹家旁系族人,最擅長的便是禮儀之事。

    大宋向來講究尊師重道。

    聘師。

    該有的規矩,一樣都不能少。

    稍傾,中年人大步走到大廳中央,其伸手一擺,周圍便安靜了下來。

    中年人高聲道:“今日,百家學院欲聘任柳七先生爲夫子,任期三年,到期後將依柳七先生心意廢續……”

    “聘師禮爲:歲奉束脩一百綹,管一日三餐之膳食,贈獨院居所,每逢節敬,禮不可失……”

    聽到這個聘師禮,很多書生士子都傻眼了。

    這……這……給的實在太多了。

    一年百貫,管吃管住,逢年過節,還有禮贈。

    此等待遇,比當下國子監直講的福利待遇都要好上許多。

    頓時,後面傳來一陣騷亂聲。

    中年人提高了聲音,道:“雙方若無意見,請在此聘師書上簽字,落字即有效!”

    當即,蘇良、曹佾和柳永便都在聘師書上籤了字。

    “接下來,由百家學院蘇良、曹佾,代百家學院學子向夫子行禮!”

    中年人的稱呼其實值得考究,他只是稱“百家學院蘇良、曹佾”而未帶任何職位。

    這也是蘇良所要求的,院長、副院長人選,皆另有人選。

    不過,此時並無人在意這些稱呼。

    當即。

    蘇良與曹佾拱手施禮,柳永也回了禮。

    “禮成,聘師儀式完成!”中年人高聲道。

    這時,人羣中的一名書生突然高聲道:“柳永不過是一豔詞詞工,眠花宿柳之徒,焉能爲人師表?”

    聽到此話,還不待蘇良、曹佾有所反應。

    一名歌伎高聲還嘴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試試!”

    唰!

    一瞬間,一羣歌伎都瞪眼看向那書生。

    書生頓時有些慫了。

    這些歌伎的瘋狂,他是見識過的,他真敢再罵柳永,歌伎們絕對會一擁而上,撕爛他的臉。

    這時,蘇良站了出來。

    “諸位,聽我說一句。在我心中,柳七先生之詞,可佐飯食。當世能以詞作寫盡我大宋繁華、民間百態者,非柳七先生莫屬!這也是柳七先生能成爲百家學院夫子的原因。”

    “另外,百家學院乃是私學,我與曹公子聘何人爲夫子,與諸位無關。”

    說罷,蘇良看向曹佾、柳永,二人立即會意,與蘇良一起朝着外面走去。

    後面的書生士子們還是不服,但是他們卻不敢動,一旁那些歌伎們的殺氣實在太重。

    此外,他們也不敢再找蘇良辯論,論不過,只會自取其辱。

    漸漸的,衆人便都散去了。

    ……

    很快。

    百家學院聘柳永爲夫子的消息便傳揚了出去。

    其中傳播最多的,便是那份厚重的聘師禮,以及蘇良稱讚柳永的那兩句話。

    午後,御史臺。

    蘇良一入察院,呂誨和年後即將去諫院任職的周元,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看向蘇良。

    “怎麼?我臉上有花嗎?”蘇良疑惑道。

    呂誨喃喃道:“景明,往昔我只知你擅於罵人,沒想到誇起人來也如此生猛!”

    一旁的周元補充說道:“柳七先生之詞,可佐飯食。”

    “當世能以詞作寫盡我大宋繁華、民間百態者,非柳七先生莫屬!”

    “此二句誇讚足以使得柳七先生與你蘇景明皆在後世留名,實在是太會誇了!”

    “景明,若我二人亡在你前面,你一定要爲我二人親寫墓誌銘!”呂誨一臉認真地說道。

    蘇良想了想,道:“一篇墓誌銘一百貫,今日到賬,明日我就寫好送二位家裏去!”

    “去你的!”

    “哈哈哈哈……”

    三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而此刻,歐陽修自然也聽到了這兩句話。

    其心裏有點酸,但思慮一番後,又喃喃道:“若真論填詞,恐怕我還真不如柳三變。”

    與此同時。

    侍御史兼知雜事高若訥已經在桌前奮筆直書,彈劾蘇良了。

    他認爲,蘇良欲聘任柳永傳授淫詞豔句,此乃官員失德之舉,理應重罰。

    ……

    樞密院內。

    夏竦聽到百家學院聘任柳永的消息後,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哼,看來老夫還是高估了蘇景明,百家學院不過是三教九流的兒戲而已。蘇景明本有大好前程,但他若癡迷於此,距離外放貶謫必不遠矣。”

    又一日,朝會。

    高若訥彈劾蘇良的奏疏被趙禎留中不發後,高若訥有些不滿。

    直接在朝會時站了出來。

    “官家,蘇景明作爲臺諫官,聘一豔詞詞工爲夫子,實乃有失士大夫官員之德,已不配再做臺諫官,請官家嚴懲!”

    “百家學院乃是私學,且還未招學子,蘇景明私下之舉,並未違背律令,何罪之有?”趙禎反問道。

    “官家,防微杜漸,而今民間的書生士子們都對蘇景明之舉甚是厭惡,然懼其官威與曹家勢力,不敢多言,臣乃是將他們的想法上呈天聽!”

    這時候,夏竦站了出來。

    “官家,柳永之詞爭議較大,臣也以爲蘇御史所爲欠缺考慮,他做出此舉,亦讓朝廷有失體面,寫豔詞者,束脩怎能比國子監直講還要多,實在是亂了規矩!”

    當即,陳執中也站了出來。

    “官家,夏樞相所言,確有道理,蘇良此舉,儼然在破壞天下書院的秩序,柳永詞作浮糜,被蘇景明兩句話捧成了一代詞宗,實屬荒謬!”

    歐陽修一聽到陳執中講到填詞,不由得也站了出來。

    “陳相,夏樞相,想必二位並未讀過柳三變之詞吧,修以爲,柳三變之詞,完全可擔得起蘇景明的這兩句誇讚!”

    歐陽修挺着胸膛,在這方面他自認是全朝權威。

    “歐陽永叔,我差點兒忘了,你也喜豔詞,有如此想法,並不意外。”陳執中專刺歐陽修的軟肋。

    “不,歐陽學士的《望江南》可是比柳詞強多了!”一旁的高若訥及時補刀。

    “啪!”

    趙禎氣得直拍桌子。

    這只是小朝會。

    若大朝會敢這些互揭老底,趙禎早就怒了。

    就在這時。

    一直都沒有說話的包拯突然站了出來。

    “官家,前年臣以正旦使使遼,與遼臣閒聊時稱汴京乃我大宋最繁華之城,但有兩名來過汴京的遼臣卻搖了搖頭,稱我大宋最繁華之城應是杭州,官家與諸位同僚可知爲何?”

    趙禎與官員們都是一愣。

    他們不知包拯爲何會在此刻講出此事,更不知遼臣爲何會認爲杭州比汴京還要繁華。

    包拯語氣平淡地說道:“那遼臣告知我,杭州有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這就是柳三變之詞的價值,以豔詞形容柳三變,有些狹隘了!”

    聽到此話,蘇良和歐陽修的表情都亮了。

    果然還是包希仁厲害。

    柳永之詞,被遼臣背誦,且令其讚賞杭州之盛景,當朝誰人能做到。

    這一段話,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趙禎不由得也笑了,道:“與花間詞人和一些民間豔調相比,柳三變之詞,可登大雅之堂,此事不必再議了,蘇景明無錯,諸位還是將心思放在冬至祭祀上面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