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9章:五日彈劾三次,捱罵達人高若訥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官不水字數:3418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臺諫舊人?”

    包拯聽到這個稱呼,不由得看向夏竦,道:“夏樞相,你稱呼我爲臺諫舊人,我是否可理解爲我與臺諫官有結黨之嫌?”

    “我沒這樣說啊!”夏竦當即反駁道。

    當下,結黨這個帽子不能亂扣,扣不好,容易被貶謫外放。

    特別是向包拯扣這個帽子,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這時。

    又一名館閣官員站出來說道:“官家,臺諫官雖不能決議政事,但當下確實是一致對外,他們對官家決策的干擾性已甚於中書宰執,此風斷不可漲啊!”

    歐陽修朝前踏上一步,看向那名館閣官員。

    “什麼是干擾?什麼叫一致對外?朝堂論事,到底論辯的是非對錯還是勢力強弱?若臺諫官們出言有錯,諸位以理反駁即是,官家自會明斷。諸位在擔心什麼?擔心臺諫官把控了朝堂,將宰執們架空?宰執們若事事都是爲國爲民,我們臺諫官們巴不得日日不寫彈劾章疏呢!”

    歐陽修向來不受委屈。

    此話不但將那名官員的話語駁回,還諷刺了一番當下的宰執。

    “夠了!”趙禎高聲道。

    雙方再吵下去,真就變成兩方敵對的勢力了。

    趙禎緩了緩道:“一件事一件事來說。”

    “首先,關於滕宗諒之事,朕以爲,滕宗諒知嶽州期間,政績民聲,有目共睹,乃天下知州之典範,任蘇州知州沒有任何問題。至於你們所言的貪墨之舉,他已受過懲罰,莫再舊事重提,揪住不放!”

    聽到此話。

    臺諫官員們各個欣喜,而陳執中和夏竦則是一臉無奈,沒想到官家還是偏向了臺諫官。

    趙禎接着說道:“關於臺諫勢大的問題,朕早就看出了端倪!”

    “臺諫官們嫌棄中書的決策太慢,中書又認爲臺諫官的干預性太大,此種情況,歷來有之。朕希望各位能互相體諒,互幫則雙贏,互相彈劾則雙輸,朕以後不想再看到中書與臺諫上奏無端詆譭對方。”

    夏竦黑着臉,官家實在是太偏私臺諫了。

    就在這時。

    趙禎又補充道:“朕再宣佈一個任命。”

    “任命以觀文殿學士,知永興軍的高若訥爲御史臺侍御史兼知雜事,即日前往御史臺赴任。

    聽到這個任命,陳執中最先會意,高聲道:“官家英明!”

    夏竦的臉上也突然露出笑容。

    而歐陽修則是緊緊攥起了拳頭。

    這個高若納,不是別人。

    被石介罵作“一妖一孽”中的一孽,便是高若訥。

    蔡襄詩作《四賢一不肖》中的那個“一不肖”,便是高若訥。

    歐陽修那篇《與高司諫書》的高司諫,便是高若訥。

    石介稱高若訥大奸。

    蔡襄稱高若訥爲不肖之徒。

    歐陽修稱高若訥趨炎附勢,迎合當時的首相呂夷簡,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

    其中,《四賢一不肖》詩和《與高司諫書》更是傳到了遼國與西夏。

    高若訥的名聲徹底被搞臭了。

    當時,高若納還是一名臺諫官。

    一名諫官被罵成這個樣子,且還流傳到了遼夏,整個大宋朝也是沒誰了。

    但高若訥依然認爲自己沒有錯,是遭到了一羣無良文人的誣陷。

    侍御史兼知雜事,是御史臺的二把手,僅次於御史中丞。

    趙禎將高若訥安排在御史臺,就像在臺諫官中間插了一根釘子。

    蘇良雖不喜。

    但從趙禎的角度來講,這確實是個正確的選擇。

    以高若訥遏制臺諫擴張的權力,又納臺諫之意令滕宗諒爲蘇州知州。

    趙禎此舉,頗具聖君的平衡之道。

    官員們各自後退一步,也都不願意再爭辯下去了。

    朝會至此結束。

    ……

    六月十八日。

    五十歲的高若訥回到了汴京城。

    其身材瘦高,山羊須,國字臉,頭髮花白,但甚有精神。

    高若訥是個全才,不僅是進士及第入仕,而且精於天文,兼通醫術。

    他的醫術足以與汴京城一些醫館的大夫媲美。

    不過,他的脾氣較爲暴躁,性格也以固執著稱。

    御史臺前。

    高若訥望着硃紅色的大門,喃喃道:“老夫爲官半生,受盡詆譭誹謗。”

    “這一次,官家給了我再次說話的機會,老夫定要重拾名聲,讓天下之人知曉,歐陽修、蔡襄、石介之流不過是徒有虛名的庸俗文人而已,我高若訥,方爲爲國爲民的真御史!”

    高若訥算得上御史中丞唐介的前輩。

    唐介當即出門親迎,將其帶到了臺院。

    御史臺有三院。

    分別爲臺院、殿院和察院,主官分別是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監察御史。

    其中,侍御史設一個名額,殿中侍御史設兩個名額,監察御史可有四到六個名額。

    不過當下的察院,就蘇良一個監察御史外加兩個監察御史裏行。

    蘇良對這位新來的侍御史兼知雜事並沒有太多好感,也沒打算招惹他。

    ……

    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

    侍御史兼知雜事,作爲御史臺的二把手,事事可管。

    第二日。

    便有一些主簿、檢法、書吏遭到了高若訥的批評。

    比如,在御史臺內絕對不可大聲喧譁;處理公務需處處仔細,一張書頁都不能出現褶皺;甚至一些小吏如廁閒聊的時間久一些,都遭到了高若訥的嚴懲。

    一時間,御史臺的氛圍變得壓抑起來。

    這一日。

    蘇良正在察院翻閱着這幾日的邸報,周元有些哭笑不得地走了過來,手裏拿着一本奏疏,道:“景明,高御史將你彈劾了,足足三條大罪呢!”

    “啊?”

    蘇良不由得一愣。

    高若訥來御史臺才不過四日,蘇良也就和他打過一個照面而已。

    蘇良打開抄錄的奏疏,看完之後,不由得說道:“盡是些吹毛求疵之事。”

    其錯一,點卯之後於桌前酣睡。

    其錯二,存在提早放衙之情況。

    其錯三,在察院之中聚衆說笑,毫無臺諫官儀態。

    “此奏疏不但呈遞到了官家面前,還呈遞到了中書,伱最好解釋解釋。”周元道。

    這雖是小毛病,但確實是蘇良的錯。

    蘇良點了點頭。

    他在桌前酣睡及提早放衙,乃是因爲這幾日兒子蘇子慕太纏他。

    至於在察院中說笑,乃是察院官吏們午後的嘮嗑時光。

    只要不被外人知曉,蘇良覺得這樣是能夠促進大家辦差的。

    這一條,他並不準備改。

    當即,蘇良寫了一份解釋的奏疏,呈遞了上去。

    趙禎對官員們的日常公事管理還是比較寬鬆的,家中有事,只要不是延誤了官事,一般都不會責罰。

    果然。

    蘇良解釋完畢後,官家和中書都沒有說什麼。

    蘇良也沒打算和高若訥一般見識。

    後者剛來臺諫,估計是想着多寫幾份彈劾章疏表功呢!

    翌日,高若訥又將蘇良彈劾了。

    高若訥稱,蘇良與龍圖閣大學士、知開封府的包拯,夜間在街頭小酒館飲酒,絲毫沒有顧及臺諫官應與其他衙門的主官避嫌,私下不應見面。

    這次,蘇良直接選擇無視了他。

    蘇良與包拯的友情,滿朝官員都知曉。

    在整個開封府。

    包拯可能就一個好友,那就是蘇良。

    二者亦師亦友,且依照二人的人品,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逾越禮制之事。

    全朝堂都知曉,臺諫官不應與其他衙門的主官在私下走得太近,也知曉包拯與蘇良走得非常近,但無人去彈劾。

    因爲這是官家默許的事情。

    高若訥也不知是不知曉還是裝迷糊,就是以此事彈劾蘇良。

    趙禎直接將此奏疏留中不發了。

    兩日後。

    高若訥第三次呈遞奏疏,還是彈劾蘇良。

    這一次,他稱蘇良與民間小報的製作者,關係特別近,有操縱輿論,控制民間言論之嫌,建議將蘇良驅逐出臺諫。

    五日被彈劾了三次。

    蘇良頓時惱了,其直奔御史臺臺院。

    臺院內。

    蘇良站在院內,高聲道:“高御史何在?麻煩出來一敘。”

    片刻後。

    高若訥從屋內大步走了出來,一旁臺院的一些官吏也圍了過來。

    蘇良道:“高御史,五日間,你彈劾了我三次。你作爲御史臺的侍御史兼知雜事,若眼裏都盯着一些雞毛蒜皮,我建議你去開封府當個巡差。”

    高若訥走到蘇良面前。

    “老夫做事,光明磊落。你蘇景明作爲臺諫官,遲到早退,桌前酣睡,且在臺院內大聲喧譁,有違臺令,老夫怎能不彈劾!”

    “此外,你與其他衙門主官私交過甚,與民間小報製作者亦關係匪淺,這是一名臺諫官應做的事情嗎?”

    “從今日起,老夫便盯着你了,若你以後事事皆如此,老夫傾盡全力也要將你這匹害羣之馬從御史臺趕出去!”

    高若訥挺起胸膛,說得義正辭嚴。

    聽到這番話。

    蘇良不由得覺得有些恍惚。

    他似乎看到了曾經那個天生的反對者王拱辰,自己是大宋唯一的光,別人皆是污點。

    蘇良淡淡一笑,扭臉便離開了臺院。

    與這種活在自己世界的人辯論,沒有任何意義。

    他也無懼對方彈劾。

    此等雞毛蒜皮之事,根本不可能將蘇良從監察御史的位置上拉下來。

    此刻,蘇良突然明白,爲何他挨的罵比夏竦都要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