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1章:立皇子否?官家無子討論會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官不水字數:4688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八月初三。

    中書省將官招商之策正式下發至各府、各州、各軍。

    各地方主官皆需走出官衙,依地方特色貨物優勢,以官聲帶動商貿,以商貿帶動民生,多州聯動,促進商貿繁榮……

    涉及官員貪墨、強權、壟斷、欺壓、掠奪等情況的懲罰條例也甚是明晰。

    以防官員仗勢而爲,破壞商貿市場。

    此策亦將納入地方官員的考績之中,且佔比甚大。

    那些幻想着靠熬時間混資歷獲得升遷的官員,不由得都緊張起來。

    以前,官員們的政績差距都不大。

    因爲科舉、農桑、水利等都是耗時很長的事情。

    但是施行此策略後,商稅數目一目瞭然,偷奸耍滑者,必將原形畢露。

    此外。

    朝廷還頒佈了一系列關於扶持商人於邊境榷場經商、以及海外貿易的一系列政策。

    此舉,讓商人們甚是興奮,也讓底層的百姓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

    此舉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土地兼併帶來的危害。

    人人都是趨利而行,豪強富戶們自然都想着朝着更賺錢的地方鑽。

    唯一感覺到鬱悶的,可能就是那些慵懶慣了的官員們。

    爲了官位,爲了升遷,爲了臉面,他們不得不從舒服的官衙走出來,做一做百姓的牛馬了。

    ……

    與此同時。

    王拱辰連上十道奏疏請罪,稱其乃是因瘋疾犯上,腦中混沌,實在是無心之過。

    並已向蘇良當面致歉。

    御醫也稱其氣性太大,胸中肝氣瘀滯,或患有瘋病。

    依照宋制,臺諫官不能因言獲罪,不能無故貶出。

    若懲處,必須明示降黜原因。

    中書爲王拱辰定下的罪名爲:朝堂失態,行兇未果,乃大不敬,然身有癲病,應輕處之。

    但這一次,趙禎並沒有打算輕判。

    自王拱辰因趙禎對滕宗諒貪墨案輕判而以居家自貶要挾後,趙禎便對其極度不滿了。

    王拱辰並非無才。

    錯就錯在過於固執己見,錯而不改,極度自負。

    總是認爲御史臺就他這麼一位鐵面臺諫官,別人不是在結黨就是在謀求私利。

    這是趙禎所厭煩的。

    最後,趙禎下令,降授王拱辰監廣州軍資庫。

    王拱辰從三品的御史中丞,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從八品的監當官。

    這類監當官,比知縣地位還要低。

    並且去的地方還是廣州。

    廣州即嶺南區域。

    此時還是蠻荒窮苦之地,除了有荔枝可啖,比之汴京,可謂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趙禎若以後想不起他,那王拱辰大概率是要在嶺南終老了。

    他最大的錯誤就是在朝堂行兇。

    這次,誰也救不了他。

    一向與之交好的夏竦和陳執中,也未爲他向趙禎求情。

    曾經力壓歐陽修的狀元,曾經將朝廷館閣之才彈劾一空的御史中丞,曾經以一己之力令多名新政官員離朝的彈劾王者,就這樣黯然地離開了朝堂中央。

    可能,以後再也回不來了。

    ……

    八月初七,臺諫又新增三名官員。

    泗州通判趙抃,被天章閣待講曾公亮舉薦,成爲諫院右正言。

    開封府推官範鎮被舉薦爲殿中侍御史。

    另有知江州的呂誨成爲監察御史裏行,呂誨便是那個太宗朝“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的宰相呂端的孫子。

    其中,趙抃三十八歲、範鎮四十歲、呂誨三十三歲。

    三人皆年輕有爲,言辭文章,皆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再加上御史中丞唐介、知諫院的歐陽修、監察御史蘇良、擅於以法論諫的左司諫何郯,還有看似不顯眼,但事事都做得甚是細膩的監察御史裏行周元。

    當下的臺諫,可謂是英才齊聚,在朝堂的話語權也逐漸加重。

    從臺諫官的任職便可看出。

    趙禎深知官招商之策施行後,會出現一些問題,故而準備增大監察力度。

    此舉,也意在讓兩府三司的相公們在處理公事時認真起來。

    臺諫,乃是制衡相權的利器。

    唯有君權、臺諫、相權,三方相互制衡與促進,朝堂才有可能變得欣欣向榮,大宋才能昂頭向上走。

    趙禎似乎又恢復了慶曆三年年底開天章閣時的銳氣。

    大宋的朝堂,漸漸從萎靡中走了出來。

    ……

    八月初。

    經筵再次開啓。

    這一日,彌英閣內,早課。

    翰林待詔丁度與翰林學士張方平爲主講。

    蘇良這位崇政殿說書,因每次的經筵課都無講義,且在禮節上有所欠缺。

    被丁度責令其來此旁觀,學習經筵官的規則。

    丁度和張方平都甚是嚴謹,準備的講義非常詳細。

    打着哈欠的蘇良翻開二人的講義,一看是要講《中庸》,不由得沒了興趣。

    《中庸》之言,詰屈聱牙,乃是最令人沉沉欲睡的。

    半個時辰後。

    蘇良昏昏欲睡,幾次都在快進入夢鄉時被丁度的咳嗽聲打斷。

    而趙禎依舊沒有到來。

    丁度和張方平不由得皺起眉頭,官家以往可是從來都沒遲到過。

    片刻後。

    一名內侍來報,官家在張美人那裏正在洗漱,稍後便到。

    蘇良看到丁度的臉瞬間拉了下來。

    丁度曾多次上奏,諫言趙禎莫沉迷女色,但趙禎獨寵張美人,根本沒將他的話語放在心裏。

    片刻後,趙禎終於來了。

    其臉色有些蒼白,大概率是昨晚折騰得久了一些。

    丁度拱手道:“官家,節慾乃治身之本,望官家保重龍體,莫縱慾過度!”

    聽到此話,趙禎還未開口,一旁的張方平頓時不樂意了。

    “官家節慾,何來子嗣?”

    “官家無子是節慾之過嗎?我是在懇請官家保重身體。龍體安康,方爲社稷之幸!”

    張方平反駁道:“怎不是節慾之過!你丁待詔不止一次上奏懇請官家節慾,如今我朝連一名皇嗣都沒有,官家的後宮之事,亦是大事。經筵之事,哪有官家生子重要,你如此勸誡官家,是何居心?”

    “官家無子又如何?臣乃是爲了官家身體着想,有宗室子趙宗實在,何懼哉?”

    “官家若有親子豈不是更好?官家尚在壯年之時,沒想到你已想着要做從龍之臣了?”

    “以我的年歲還能成爲從龍之臣嗎?張翰林,伱真是高估我了,官家當下立皇儲,乃是未雨綢繆,不然必生事端,爲了我大宋的江山社稷,此事難道不應該提前考慮嗎?”

    ……

    二人相對而坐,當着趙禎和一旁的蘇良,就這樣唾液橫飛地吵了起來。

    蘇良一臉無奈狀。

    本來他是來學習經筵官規矩的,沒想到卻看了一場兩個老學究吵架。

    趙禎最大的軟肋,便是沒有兒子。

    他聽着二人一句一個“官家無子嗣”,最後實在忍不住,氣得拂袖而去。

    隨後。

    在蘇良的勸解下,丁度和張方平沒有繼續吵下去,紛紛回去撰寫奏疏了。

    一個稱要上諫官家早立皇嗣。

    一個稱官家尚在壯年,絕不可貿然立皇嗣。

    最後,彌英閣中就剩下蘇良一人。

    蘇良突然有些心疼趙禎了。

    在生子這一塊,其實趙禎已經很努力了。

    後宮之中,有位分的妃嬪便有十餘個,此外後宮裏面還有上百名隨時可以被趙禎臨幸的郡君、御侍女子。

    可惜。

    趙禎如此勤於耕種,依然還是難得一子。

    蘇良突然回想起了前世關於趙禎無子的說法。

    有人說,是宮鬥所致。

    曹皇后無子,一心欲立養子趙宗實爲皇子,坐穩自己的皇后之位。

    而張美人獨享寵愛,也不願別的妃子生子。

    此二人勢力最大,暗中使得其他妃子無法生育子嗣。

    但蘇良此時已經排除了這個說法。

    曹皇后端莊賢惠,雖在趙禎眼裏無趣且欠溫柔,但當得起皇后這個身份,又是將門之後,心胸根本沒有如此狹隘。

    至於張美人,在後宮也沒有如此大的權勢。

    有人說,太宗的子孫都有遺傳型疾病。

    因爲,太宗有九子夭折一子,真宗有六子夭折五子,而仁宗則是三個兒子全部早夭。

    但是太宗的孫子趙允讓卻一生一大串,足足有二十多個兒子,基本都長大成人了。

    可見這個遺傳病也不一定成立。

    還有人稱,趙禎成親過早,享受雨露天恩的都是十五六歲的妃子。

    這些妃子甚是年輕,身體尚未發育成形,故而產子易夭。

    但是,唐宋男女都成親甚早,也不見別人出現了這種問題。

    還有一種較爲可能的說法。

    在汴京皇宮建造時,爲防蚊蟲,使用了大量的汞、鉛、丹砂。

    身居皇宮者都中了鉛汞之毒。

    這種慢性毒素極難發現,卻能夠導致身體虛弱,生子易早夭。

    並且因宮殿大火,真宗、仁宗期的宮殿都新修過幾次,鉛汞灌注甚多,故而產子易早夭。

    對這個說法,蘇良是較爲相信的。

    他想了想,準備向張茂則講一講,看看到底是不是鉛汞中毒的問題。

    午後,蘇良便找到了張茂則。

    稱鉛汞中毒乃是民間對官家無子的一種說法,令張茂則找人查看一番。

    張茂則表情凝重,非常重視,當即應允了下來。

    ……

    當日下午。

    丁度便呈遞奏疏,建議早立趙宗實爲皇子,穩固江山社稷。

    而張方平則稱,官家尚處壯年,此時立皇子過早,若官家再生子嗣,易出現爭端。

    二人的奏疏,一石激起千層浪。

    朝堂的官員紛紛行動起來。

    因太祖黃袍加身,本就得位不正,而後太宗又來了一個燭影斧聲。

    所以朝堂官員大多都想着早立皇嗣,以免出現意外。

    並且,很多官員皆認爲,趙禎是大概率生不出兒子了。

    主張立皇子者,認爲這是有備無患之舉,且並不是立太子,只是立一個皇子而已,早立早安心。

    而反對者則認爲趙禎尚在壯年,依舊有生子的可能,並且趙宗實的親生父親還在世,若立其爲皇子,很多綱常都會變得混亂,甚至一些人會產生“早立新君”的危險想法。

    ……

    翌日,常朝朝會,百官齊聚。

    很多人已經打好腹稿,準備請求趙禎早立皇子。

    片刻後。

    一名小黃門來報,官家身體微恙,朝會取消,有事可呈遞奏疏。

    趙禎已經不止一次做過這樣的事情了。

    自古以來,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大宋尤重孝悌。

    即使生在百姓家,無子的壓力也是巨大的。

    更何況當朝天子。

    趙禎因無子,被官員們已抨擊了許多次。

    他實在不想參與這種討論。

    官員們逼他立皇子,是認爲他這個皇帝沒有能耐生兒子。

    但是,他認爲自己以後還是可以生兒子的。

    蘇良對這種爭論不是很感興趣,他只想知曉,到底趙禎無子是不是因爲汞鉛之毒。

    就在蘇良準備退朝時。

    首相杜衍突然高聲道:“諸位,咱們既然聚在這裏了,雖官家不在,但還是要議一議,當下到底要不要立皇子?”

    此話一落,衆臣都不走了。

    討論幾乎是一下子就進入了白熱化。

    “立皇子又不是立太子,當下立皇子乃是爲讓天下百姓安心,是爲了穩固我大宋江山,有何不可?”

    “這是立皇子嗎?我朝就這麼一個皇子,立皇子與立太子有何區別,一旦定了名分,必然有人心生邪惡,爲從新君而做出不軌之事!”

    “一派胡言!皇子就是皇子,不是太子,若官家再有子嗣,再行封賜即可。此事若不定下,將會一直成爲朝堂討論的事件,豈不是耽誤朝政!”

    “爾等在當下立皇子,實爲詛咒官家無法生子,此非臣子之道!”

    “諸位同僚,莫再爭辯了!而今的事實便是官家無子,爲了大宋基業,我們必須未雨綢繆,早立皇子,這是我們做臣子的本分!”

    “臣子本分?你若真關心官家,就應該找出官家未能生子的原因,將其解決,而不是在這裏逼着官家早立皇子!”

    ……

    垂拱殿,熱鬧得就像一個菜市場。

    每個人各執一詞,議論紛紛,甚是喧鬧,唾液都將垂拱殿的地板浸溼了。

    蘇良聽了片刻後,悄悄溜了出去。

    這樣的辯論場景實在太可怕。

    他篤定,這些人辯到天黑,都不可能辯出一個結果。

    他也有些心疼趙禎,作爲帝王卻沒有皇子,實在是人生遺憾。

    近午時。

    衆臣紛紛走出了垂拱殿。

    正如蘇良所料,沒有辯出任何結果。

    一些人的喉嚨啞了,一些人的肚子響了,一些人口中無新詞了,還有一些人是被尿憋的不得已停止了辯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