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9章:朝堂陷阱,這新法不變也罷(2合1,求追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官不水字數:4427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三日後。

    司馬光也來到了汴京城。

    他與王安石的處事風格完全不同,去中書報到後,便入住到了官廨。

    凡有官員相約,他幾乎都不會拒絕,但也僅限於喝茶聊天。

    其談吐優雅,待人有禮有節,態度謙遜恭讓。

    不與人特別親近,也不會讓人覺得如王安石那般曲高和寡。

    處處遵循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則。

    儼然一副儒學教化出的典範。

    當然,他與王安石都有一個共同點——勤勉。

    日力不足,繼之以夜。

    此二人都是出了名的熬夜狂人,這點要比放衙便回家的蘇良可是勤勉多了。

    ……

    臘月十三,一大早。

    王安石與司馬光便被召入了宮。

    趙禎親召二人奏對。

    君臣三人從早上一直聊到晚上,直到臨近宮禁之時,王安石和司馬光方纔離去。

    衆臣皆不知所聊何事,但蘇良卻知曉個大概。

    王安石曾向蘇良講過。

    他若爲齊州知州,行變法之事,朝廷必須給予足夠的權力。

    齊州知州與通判皆應越過京東路主官,所有事務,直接向中書省與皇帝彙報。

    在變法過程中,所有事務都應以齊州當地情況依勢而行,朝廷萬萬不可遙控指揮。

    說白了,王安石吸取了範富新政的經驗。

    變法,不應是自上而下,而應是自下而上。

    他要成爲的不是朝廷伸到齊州的一隻手,而是能醫齊州隱疾的一劑良方。

    蘇良預計,這些要求雖有些不合常規,但趙禎大概率還是會接受。

    ……

    翌日,又到朝會時。

    蘇良身穿綠色圓領寬袖長袍,頭戴直腳硬襆頭,手握木笏(六品以上方可執象笏),站在了大殿的後面。

    今日朝會,主要事情,乃是正式宣告齊州變法開始,並讓王安石和司馬光都亮亮相。

    首先,趙禎發表了一番講話。

    從太祖太宗講到當朝,大概意思就是大宋江山得之不易,如今守之更難,爲君者每日都在思考強國強兵富民之法。

    趙禎講完後,王安石和司馬光便站了出來。

    二人分別發言,一則感謝聖恩,二則言拳拳報國之心。

    都是些不可或缺的場面話,主打一個儀式感以及懇請所有朝臣相助。

    隨後。

    首相杜衍宣讀了朝廷給予齊州的特別政策:如齊州三年自治,所有田畝政策、商稅明細只需向中書彙報即可等等。

    當然,此次變法的重點依舊是土地兼併問題,遵循的仍是《論一州之變書》的主旨。

    其他變法之策,皆爲輔助。

    這些事,趙禎已提前與諸位宰執通過氣兒。

    殿內自然都是拱手稱是,無一人反對。

    就在蘇良以爲此次朝會只是走個流程,即將就要結束的時候。

    御史中丞王拱辰突然站了出來。

    “官家,臣對以上種種變法之策皆無異議。但臣想問詢的是,若三年之後,齊州民生商貿皆無改善,土地兼併的矛盾更甚,這個責任應該誰來負?”

    此話一出,整個大殿都安靜了。

    齊州變法還未開始,便有人想追究變法失敗後的過失了。

    這是逼着主張變法的諸臣表態呢。

    王拱辰繼續說道:“三年並不短,可成就一州之民,亦可毀一州之民。如今官家對齊州賦予如此特權,若最後只是雷聲大雨點小,不但辜負聖意,而且坑害了一州百姓,這個罪過就大了!”

    年輕氣盛的王安石和司馬光聽到此話,互視一眼後,幾乎同時站了出來。

    “若齊州變法不成,臣願引咎去職!”二人面色嚴肅,有爲齊州變法赴湯蹈火之心。

    這時,樞密使賈昌朝站了出來。

    “引咎去職?這樣就能推脫掉所有責任嗎?那可是一州百姓,若被禍害三年,這個責任豈是你們兩個青年官員能承擔得起的!”

    “況且,齊州地界向來民風彪悍,若引起百姓動盪,將會危及整個京東路。京東路乃是護衛汴京城的重要屏障。若此地鬧出內亂,引得遼國引兵南下,這個責任是你們兩個能擔得起的嗎?”

    “官家,齊州變法,事關重大,臣實在見不得一些人只是動一動嘴皮。若成,他有功;若敗,他無過。這種官員,才是朝堂上的大奸大惡!”

    此話一出,一些人紛紛看向歐陽修。

    齊州變法,他乃首推之人。

    歐陽修氣性頗大,且他最不畏懼的便是領罪,當即大步走出。

    “臣力推齊州變法,且爲《論一州之變書》主筆,若齊州變法不成,這個責任我來擔,臣亦願引咎去職!”

    歐陽修的話語剛落,性急的唐介也忍不住站了出來。

    “臣亦參與撰寫《論一州之變書》,若齊州變法不成,臣亦願引咎去職!”

    這時,一旁的陳執中站了出來。

    “臣曾主管京東路,齊州雖不若青州、鄆州富庶,但民風確實彪悍,變法開啓後,確實需要有人擔責,不然乃是對我大宋一州之民的不負責,也是中書的失職!”

    陳執中明顯是話裏有話。

    別人沒聽明白,但一旁的首相杜衍和副相吳育瞬間就明白了。

    當即也站了出來。

    “王介甫乃臣舉薦,齊州變法不成,臣願引咎去職!”杜衍和吳育幾乎同時開口道。

    這時,樞密副使龐籍走了出來。

    “司馬君實乃臣舉薦,齊州變法不成,臣亦願引咎去職!”

    衆臣各個眼神堅定,力挺新法,乃是在告知所有人,他們願爲變法承擔責任。

    趙禎看到衆臣爲變法都不由得押上自己的仕途,心中甚是欣慰。

    這時,蘇良也是鬥志滿滿。

    就在他也要站出來表態時,一旁新任的諫院左司諫何郯突然拽了他一下,低聲道:“莫被一網打盡了!”

    蘇良一愣,站在了原地。

    他看向前面站出來的數人,不由得明白了。

    賈昌朝、陳執中、王拱辰三人接連發難,讓所有支持新法的人都站了出來,目的根本不是讓大家表態。

    而是想着在新政失敗後,可以將衆人一鍋端!

    杜衍、吳育、龐籍只是舉薦了官員,但現在也被綁定上了‘新法失敗便有罪’的這條繩子上。

    引咎去職,這四個字的份量頗重。

    這些愛惜羽毛的官員們,都有一個特點:吐口唾沫是個釘。

    若三年後齊州變法失敗,他們必會上奏請辭。

    到那時,莫說有人勸,即使官家不許,他們也會自請去職。

    不爲別的,就爲了一身清譽。

    清譽比命都重要,更遑論是官職了。

    賈昌朝等人就是利用了這一特點,激着衆臣說出了引咎去職。

    蘇良若表態,自然也會被綁在這條繩子上。

    蘇良想了想,還是緩緩走了出來。

    其高聲道:“官家,若齊州變法失敗,臣絕不引咎去職,更不會擔任何罪責!”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蘇良臉上。

    王拱辰嘴角顫抖,無比詫異地望向蘇良,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這麼無恥的話,你是怎麼有臉說出口的?”

    蘇良淡淡一笑。

    “自古以來,變法皆是九死一生之事。臣已預測到齊州變法初始,必定會出現各種差錯,此乃正常現象。臣以爲,這種差錯正是進步的象徵,不揪出錯,以後何以避錯!”

    “齊州變法,成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看出到底哪些路是錯的,哪些路是對的。”

    “剛纔賈樞相、陳副相還有王中丞所言,句句都在強調齊州變法失敗後的罪過,臣以爲,這是爲變法之人施加壓力,有變相阻礙變法之嫌!”

    聽到此話,王拱辰正欲張口辯解,但蘇良根本就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蘇良朝着前方邁出一步。

    “剛纔三位稱齊州新法若有失,將會禍害一州之民,甚至會引起民變,危及社稷,臣以爲,皆杞人憂天之語!”

    “京東路,駐軍在青州,憑藉齊州的那些百姓能鬧出多大的風浪,賈樞相就如此看不上我們的地方軍隊嗎?敵不過遼夏,難道還防不住反民!”

    蘇良此話,不但打了樞密院所有人的臉,甚至讓趙禎的臉色也有些掛不住。

    “此外,所謂的禍害一州之民,更是無稽之談!我們爲什麼選擇一州變法而未開啓全國變法,是因爲朝廷能夠擔得起這種風險!若三年後,齊州百姓人人食不果腹,衣難遮體,過得還不如三年前,那朝廷絕對是能夠出錢出物幫助他們的!”

    “若我朝連救扶一州都做不到,那這法不變也罷!”

    杜衍、歐陽修、唐介等人的臉上紛紛露出笑意。

    蘇良這番話,狠狠打了賈昌朝等人的臉。

    你們言齊州生出民變危及江山社稷,是在諷刺京東路青州駐軍全是廢物!

    你們言新法可能會禍害一州之民,是在諷刺朝廷無救助一州之力!

    賈昌朝、臣執中和王拱辰一時啞口無言,不知如何辯解。

    坐在上面的趙禎不由得笑了,心中暗暗道,蘇良的口才至少能排在當朝前三。

    不過,蘇良還沒有說完。

    他瞥了賈昌朝三人一眼,拱手道:“官家,三位相公在變法前,便提出問罪之事,且逼得衆臣紛紛道出‘齊州變法不成,臣願引咎去職’之語,臣懷疑他們會阻礙新法進行,然後在三年後,將這些站出來的同僚們清之一空!”

    這可是個大罪名!

    垂拱殿的溫度驟然降了下來。

    杜衍等人紛紛意識到,此三人以言語激發他們的鬥志,是在給他們挖坑。

    此計甚是陰毒!

    一旁,看熱鬧的臣子們望向蘇良,眼中滿是欽佩。

    能這樣空口白牙,沒有任何證據,且當着官家面前指責三位朝堂重臣的,也只有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炮仗了!

    賈昌朝、陳執中和王拱辰,皆臉色鐵青。

    “蘇良,你莫要血口噴人!”

    “官家,蘇良無憑無據,在您的面前如此構陷我們,臣請求官家還我們清白!”

    趙禎瞪了蘇良一眼。

    “蘇良,朝堂之上,不得胡言,速速道歉!”

    衆臣看向蘇良,心情緊張。

    心想着如此暴躁的蘇良,不會連官家的面子都不給了吧!

    這時,只見蘇良走到賈昌朝三人面前,重重拱手。

    “賈樞相、陳副相、王中丞,剛纔是下官口不擇言,過於冒失,說錯了話,實在抱歉,抱歉!”

    蘇良的認錯語氣非常誠懇。

    這個態度的轉變,令衆臣都是一驚。

    這可真是能屈能伸。

    剛纔還在怒氣衝衝的控訴,然後扭臉就道歉了。

    但很快,衆臣都反應了過來。

    蘇良此舉哪裏是冒失,分明是有意爲之。

    此話一出,以後齊州變法有什麼意外的麻煩,大家最先懷疑的定然是賈昌朝三人。

    這乃是保護齊州變法的上策。

    王安石和司馬光站在大殿中,一愣一愣的。

    他們想到過朝堂爭論嚴重,但沒想到竟然這麼多的彎彎繞繞。

    一不小心就會掉到陷阱裏。

    趙禎也看出了蘇良的用意,其乾咳一聲,道:“齊州變法,照常進行,至於三年後要不要問罪,三年後在說!”

    趙禎一錘定音。

    隨即,趙禎看向王安石和司馬光,道:“伱二人記住,任何解決不了的事情,有朕託底呢,大膽爲之即可!”

    “臣,遵命!”趙禎此話,頓時讓王安石與司馬光信心滿滿。

    ……

    片刻後,垂拱殿外。

    天氣陰冷,風乍起,一場大雪即將到來。

    蘇良笑着道:“二位,天冷欲雪,今日放衙後,可飲一杯無?”

    “可以,可以。”王安石和司馬光興奮地點了點頭。

    在蘇良說出那句‘若我朝連救扶一州都做不到,那這法不變也罷’後,二人已經崇拜上蘇良了。

    這時,唐介與歐陽修並肩而行。

    唐介看了看不遠處並行的杜衍、陳執中、吳育三人,又看了看前方並行的蘇良三人。

    “歐陽學士,假以時日,這三個小的會不會變成那三個老的?”

    歐陽修捋了捋鬍鬚,看向杜衍三人,撇嘴道:“這三個小的再不濟,也比那三個老家夥強吧,不然我大宋如何富強?”

    “哈哈哈哈……”唐介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是指蘇良三人有宰執之姿,哪曾想歐陽修竟將雙方做起了比較。

    在歐陽修眼裏,當下能撐得起中書省的,只有范仲淹和富弼。

    其他人,他皆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