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6章:爲朕解憂者,唯有蘇景明(求追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官不水字數:2338更新時間:24/06/28 12:01:23
    蘇良面色認真地閱讀着歐陽修的《論范仲淹韓琦等罷政事狀》。

    讀罷。

    不由得長呼一口氣。

    額頭上竟泛起細細密密的汗珠。

    這是他第一次讀文章,竟讀出了一身汗。

    不愧爲當朝的文壇領袖。

    太能言!

    也太敢言了!

    此文,乃是歐陽修爲范仲淹、富弼、韓琦、孫甫四人被相繼外放而鳴不平。

    他在文中稱:

    “臣聞士不忘身不爲忠,言不逆耳不爲諫。故臣不避羣邪切齒之禍,敢幹一人難犯之顏。”

    “正士在朝,羣邪所忌,謀臣不用,敵國之福。”

    “今此四人罷去,而使羣邪相賀於內,四夷相賀於外,此臣所以爲陛下惜之也。”

    “羣邪爭進讒巧,而正士繼去朝廷,乃臣忘身報國之秋,豈可緘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擇之。”

    ……

    全文可分爲兩部分,一讚一損。

    贊范仲淹、富弼、韓琦、孫甫四人的品性、口碑、爲官期間取得的功績。

    損當下朝堂宰執們的迂腐、內鬥、無能、貪婪自私,並將他們統稱爲:羣邪。

    筆鋒攜殺氣,字字似刀劍。

    一懟便懟了一整窩。

    雖未直呼羣邪的名字,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罵的是誰。

    蘇良讀完後,頓覺神清氣爽。

    宛如炎熱的夏日喝了一碗拔涼拔涼的井水一般,甚是舒服。

    但細細一想。

    感覺此文大概率是歐陽修激憤時所寫,或酒後成書。

    寫時一時爽,但後續卻會招來禍端。

    首先,當下的宰執們都沒有犯錯,朝堂也非常穩定。

    根本沒有任何罷黜的理由。

    其次,范仲淹、富弼、韓琦都是自請外放,孫甫則是有逾矩之錯,不能再擔任臺諫之職。

    故而,歐陽修的批判根本站不住腳。

    完全是在誅心。

    最後只能讓守舊派們找到他的把柄,再次指控他與范仲淹、富弼等人結私黨。

    蘇良看向周元。

    “官家看到此諫書,應該留中吧,爲何會流傳出來?”

    周元無奈一笑。

    “歐陽永叔可能猜出官家會將諫書留於內廷,不予理會。故而在向官家呈遞時,他又抄錄了一份呈到中書,昨晚,此諫書便到了,現在應該已滿朝皆知了!”

    蘇良微微皺眉。

    依照歐陽修的智慧不可能不知憑藉這份諫書,不但不能絆倒當下的宰執們,還會爲自己製造結私黨的麻煩。

    他依然這樣做,只有一種可能:

    他對朝堂已經極度失望,也欲貶職外放,去做一個閒散的地方官。

    前不久。

    翰林學士、知開封府的吳育入中書,成爲了參知政事。

    按照常規,歐陽修述職完畢後,定然會補上翰林學士的缺兒。

    頓時,蘇良全明白了。

    歐陽永叔的真實目的,是在求貶謫外放。

    一旁,周元感嘆道:“接下來,恐怕朝堂又要掀起一場風雨了!”

    ……

    而此刻。

    垂拱殿內。

    皇帝趙禎一臉怒火,氣得直想撂挑子不幹了。

    他本想着冷處理歐陽修的諫書,沒想到歐陽修呈遞給中書的還有副本。

    此文章,已滿朝皆知。

    “這個……這個……歐陽修,不是……不是在逼朕嗎?難道朕只有聽他的,才算是明君?”

    “字字句句都是忠君愛國,其實都是爲了一己清譽,爲了一個諍臣的名號,孰奸孰忠,誰適合留朝堂,誰適合做外官,難道朕不比他清楚嗎?”

    “他若有能耐,朕就讓他將朝堂的宰執職位全兼任了,朕倒要看看他能夠做出什麼樣的功績,能否讓我大宋朝堂再無爭端!”

    ……

    午後。

    賈昌朝、王拱辰、錢明逸、還有新任的監察御史李京就開始上疏了。

    這些人,嗅覺極爲靈敏,抓到了歐陽修的漏洞,自然要下狠手。

    他們稱,歐陽修的《論范仲淹韓琦等罷政事狀》居心叵測,勒令君主要以他的好惡選拔朝廷宰執,其罪大焉!

    另外,歐陽修事事皆稱朝堂離不開範、富二人,有結私黨嫌疑。

    這兩宗罪名,便足以將歐陽修壓得擡不起頭了。

    緊接着。

    陸續有臣子開始上疏,大多都沒有站在歐陽修那邊。

    歐陽修的文辭過於犀利。

    攻擊面實在太大。

    他的這篇文章,用一句話可歸納爲:

    “當下的宰執官都是廢物,朝堂離了范仲淹、富弼、韓琦、孫甫四人,根本無法運轉。”

    這句話的攻擊性,幾乎覆蓋了汴京城的所有京朝官。

    對於大多都自恃清高的士大夫官員而言,這是一種赤裸裸的鄙視和侮辱。

    難道大宋朝只有你歐陽修是賢臣能臣?

    難道只有范仲淹、富弼、韓琦可做宰執?

    難道大宋朝離開你們幾人就要滅亡了嗎?

    ……

    羣臣激憤,奏疏如雪花。

    有人罵他欺世盜名,有人罵他故作清高,有人罵他是害國之臣。

    還有人稱他實無大才,只是靠着蠅營狗苟的文字換來了青雲直上……

    罵者如雲,甚是毒辣。

    歐陽修還未到京,彈劾他的奏疏便堆有五尺高了。

    ……

    這時,垂拱殿內。

    翻閱了諸多彈劾歐陽修奏疏的趙禎,不由得一愣,思索了片刻後,喃喃道:“莫非歐陽永叔的這道諫書不是爲了彈劾別人,而是想要自己貶謫外放?”

    趙禎心思細膩,一下子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越想越覺得可能就是如此。

    前日,趙禎命人已將敕封歐陽修爲翰林學士的草詔都擬好了。

    想到這裏,趙禎不由得感到甚是心寒。

    朝中賢臣不願在朝堂效力,卻欲外放擔任地方閒官。

    他這位皇帝難道就那麼不堪嗎?

    趙禎又氣又急。

    但卻束手無措。

    朝堂賢吏能臣並不少,但真正懂得他這位官家苦楚的卻沒有一個。

    趙禎望着滿桌的奏疏,心口發疼。

    此刻,一種巨大的孤獨和無助感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他的肩頭,令他痛苦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眯了一會兒。

    睜開眼後,突然看到了蘇良呈上的奏疏。

    趙禎打開奏疏,慢慢看了起來。

    片刻後,趙禎緊鎖的眉頭緩緩舒展。

    不多時竟露出了一抹笑容。

    其喃喃道:“滿朝臣子,知朕且能爲朕解憂者,唯有蘇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