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德之大者

    李伴峯叫了一聲老潘。

    牛福志不知道他在叫誰。

    他看了廚房裏的媳婦。

    媳婦還在爲醃豬肉的事情心疼。

    “那啥，恩公，你剛纔說的到底是……”

    還沒等李伴峯作答，牛福志把自己嘴堵上了。

    他覺得不該問，不能問，他覺得這話問的對不住李七。

    李七是他的恩人，是他們全村的恩人，人家就要個清靜的地方說會話，自己還問東問西，這像話麼？

    不光牛福志覺得心裏有愧，媳婦都覺得心裏有愧。

    恩公要吃飯，她捨不得下米，恩公要吃菜，她捨不得切肉，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屋子裏是不能待了，夫妻倆一併退到了門外，然後退出了院子。

    這就是德修的手段和力量。

    李伴峯默默坐在屋子裏，看着一個老者，頭頂帶着圓帽，臉上帶着圓框眼鏡，穿着一襲長衫，拄着一根柺杖，一副前朝遺老的打扮，坐在了李伴峯面前。

    李伴峯猜得沒錯，這人就是潘德海，海吃嶺的地頭神！

    “後生，你居然能看見我。”潘德海朝李伴峯笑了笑。

    李伴峯沒笑，神色如常道：“看見你有什麼稀奇？”

    其實這事真挺稀奇的。

    潘德海不是活人，是亡魂，能看到亡魂的人不多，有些道門的高層修者，在不藉助靈物的情況下，也看不見亡魂。

    潘德海還有特殊的手段，能把自己的身形遮蔽起來。

    他偷襲馮帶苦的時候，馮帶苦都沒有發現他。

    今天讓這麼一個後生看出了破綻，這讓潘德海有些吃驚。

    他卻不知，金睛秋毫之技，是唱機給李伴峯的特殊技法。

    “後生，伱用了什麼法寶？”潘德海繼續試探。

    李伴峯搖頭道：“我沒用法寶，這是我技法。”

    潘德海目光一沉，語氣有些清冷：“你可別在我面前說謊。”

    李伴峯冷笑一聲：“要是連句謊話都分不出來，你要這身修爲還有什麼用？”

    潘德海越發感到驚訝。

    德修是分辨謊言的行家。

    李伴峯說的確實是實話，他用的是技法。

    可這個後生怎麼會用這麼強悍的技法？

    更讓潘德海不解的是李伴峯的態度。

    在他面前，這後生怎麼一點敬畏之心都沒有？

    在正常情況下，李伴峯對前輩很尊重，比如說姚老先生和車伕。

    但今天的情況讓李伴峯有些惱火。

    潘德海利用了牛福志一家，利用了他們的真誠和淳樸，讓李伴峯感到內疚，迫使李伴峯把藥方交出來，這種行爲讓李伴峯極度厭惡。

    潘德海上下打量着李伴峯，帶着審問的語氣，慢條斯理問道：“是老姚讓你來的？”

    李伴峯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是你找姚老先生求藥，我把藥給你送來了。”

    潘德海的語氣更加嚴厲了一些：“後生可畏，能得老姚賞識，想必你也不是凡輩，你什麼道門，有幾層修爲？”

    李伴峯面無表情反問：“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潘德海愣了許久，李伴峯不卑不亢，始終不受他威懾。

    他改換了態度，臉上略帶笑容道：“老夫比你年長幾歲，也比你多修行了幾年，而今問你幾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不算冒犯你吧？

    你剛到烙餅村的時候，看見老夫了麼？”

    他在試探李伴峯。

    “沒有。”李伴峯如實作答。

    那個時候他確實沒看到潘德海，因爲潘德海根本不在烙餅村。

    他是什麼時候進的烙餅村？

    在李伴峯說出那句：“我是來送藥的。”

    “送藥的”這三個字，是烙印，是潘德海寫在海吃嶺的烙印。

    他知道老姚要給他送藥，便把這三個字刻在了所有人的心裏，只要海吃嶺的人聽到這三個字，潘德海就能感知的到，所以他立刻趕到了烙餅村，並且影響了整個村民的行爲。

    潘德海接着問：“那你什麼時候知道老夫身在烙餅村？”

    李伴峯道：“我進村的時候就覺得你在烙餅村。”

    潘德海眉頭緊鎖，李伴峯這句還是實話。

    這後生剛進村子就已經感知到了我？

    我那時候也剛到村子，他能看見我的一舉一動？

    他到底什麼層次？

    老姚到底找了個什麼樣的人？

    其實李伴峯當時沒有感知到潘德海的存在，旅修雖然有趨吉避凶的技法，但以潘德海的位格，明顯不在李伴峯的感知範圍之內。

    李伴峯說的也確實是實話，從一進村，李伴峯就覺得不對。

    牛福志修爲不俗，負責在村口放哨，和李伴峯產生了誤會，兩人大打出手。

    李伴峯說自己是來送藥的，牛福志就把他放進來了。

    他就這麼答應了。

    這麼淳樸的人，適合在外邊放哨麼？

    一開始李伴峯還在試圖理解牛福志的想法。

    是不是烙餅村太缺藥了，所以牛福志一聽送藥的來了，就放鬆了戒備？

    等吃過一頓飯，李伴峯發現情況不對，按照牛福志的描述，烙餅村根本不缺藥，貨郎送過不少藥，很多藥在他們這裏已經不靈了。

    等見了耕修牛敬川，聽牛福志講了一些往事，李伴峯發現情況更不對勁。

    烙餅村剛遭遇了盜修，蒙受了巨大損失，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可能輕易收留外人。

    可這些村民竟然對李伴峯毫無戒備。

    如果烙餅村的人都這麼魯莽，他們根本堅持不到現在。

    從那個時候起，李伴峯懷疑這羣樸實的村民都受到某種力量影響了。

    而對於這股力量的來源，李伴峯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潘德海。

    這些事情李伴峯自然不會說出來，可他不說，卻嚴重影響了潘德海對李伴峯的判斷。

    他無法確定李伴峯到底是什麼層次的修者，說話變得更加客氣：

    “你自稱李七，老夫叫你一聲老七吧！你既是受了老姚託付而來，現在是不是該把藥方交給老夫了？”

    李伴峯點頭道：“藥方的事情好說，只是剛纔你盤問了這麼久，有道是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是不是也能問你幾句？”

    潘德海點頭道：“你問吧。”

    李伴峯道：“你是不是想要把蟲災引到藥王溝？”

    潘德海聞言沉默半響，居然沒有否認：“是。”

    李伴峯愣了片刻，又問：“你和褲帶坎的當家馮帶苦打了一場，難道也是爲了蟲災的事？”

    “是！”潘德海依舊沒有否認，“我要把蚊子引到褲帶坎，被馮帶苦發現了，這惡婦非要和我動手。”

    他承認了。

    他就這麼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他還罵馮帶苦是惡婦。

    這人多特麼不要臉！

    李伴峯擠出一絲笑容，問道：“能不能告訴我，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潘德海神色平靜道：“我是爲了海吃嶺。”

    李伴峯不理解：“你把蟲子引到別處去，海吃嶺的蟲子就沒了？”

    潘德海搖頭道：“老夫這麼做的目的，是爲羣策羣力。”

    羣策羣力？

    李伴峯還是不懂。

    潘德海嘆口氣道：“海吃嶺的災情，你也看到了，骨血相食，餓殍滿地，

    在老夫的地界上，每天都有數不清的慘劇，老夫兩眼看着，心裏疼，痛如刀鉸。”

    說到這裏，潘德海還咳嗽了兩聲。

    他心裏是真的疼。

    馮帶苦在他心頭剜了一塊肉，現在還沒好全。

    咳嗽過後，潘德海擦擦眼淚，接着說道：“海吃嶺不是大地方，能人不多，財力也不足，

    要說能人多，藥王溝有能人，藥修好手一大把，

    要說財力足，綠水灣有財力，真金白銀堆成山，

    可他們管過海吃嶺麼？

    送來一點糧食，幾張藥方，這能救得了海吃嶺麼？這能救得了受苦的百姓麼？

    他們不知道疼，那老夫就得讓他們知道疼，只有讓他們知道蟲災的厲害，他們才能盡心竭力去想治蟲的辦法，只有這樣海吃嶺才得救！

    老夫一番良苦用心，卻招來無數罵名，此間之痛，有誰知曉？”

    說話間，潘德海又捂住了胸口。

    李伴峯本想喝口酒慢慢聽，結果這口酒沒喝下去，酒碗差點掉地上摔碎了。

    “你的意思是，把所有人都拉下水，海吃嶺就有救了？”

    潘德海搖頭道：“這不是拉下水，這是讓整個普羅州同仇敵愾！這是大德。”

    這真特麼是缺了大德了。

    李伴峯是真漲了見識！

    “我還想問一句，你適才也說了，綠水灣的財力最足，你爲什麼不把蟲子引到綠水灣去。”

    潘德海仰天長嘆，眼神之中滿是無奈：“因爲綠水丐悍勇，老夫敵不過他。”

    因爲打不過，所以他不敢。

    他承認了。

    他就這麼承認了。

    臉一點都不紅！

    這樣的人是怎麼當上德修的？

    PS：諸位讀者大人，沙拉是不是很給力？

    新年了，諸位讀者大人身體健康，萬事順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