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有情有義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豬頭七字數:4318更新時間:24/06/28 11:34:37
    下了樓,張魯的辦公室對面就是審訊室。

    “蘇先生,這是我的辦公室。”張魯向蘇晨德介紹說道。

    蘇晨德面沉似水,沒有說話。

    他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

    自己是怎麼被捕的?

    李萃羣的人目標很明確,就是去抓他的,且有名有姓。

    要知道,他現在的隱藏身份是大美商行的經理梅戊明!

    這說明什麼?

    蘇晨德知道只有一種可能性,出叛徒了。

    是誰出賣了自己?

    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個名字,竟然越琢磨越發現似乎每倜人都有可能。

    就在此時,他聽到從審訊室裏傳出了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悽慘嚎叫聲。

    蘇晨德禁不住一個激靈,他知道這是正在被嚴刑拷打者發出的慘叫聲。

    李萃羣親自‘陪同’蘇晨德參觀,他注意到蘇晨德咬了咬嘴脣,皺眉,眼皮動了動,旋即又刻意挺直了嵴樑。

    他微然一笑。

    張魯朝着審訊室延手做了個請,“蘇先生,請吧。”

    蘇晨德看了眼李萃羣,李萃羣朝着他微笑頷首。

    他又看了一眼張魯,張魯咧嘴陰笑,“請。”

    說着,他兩步上前,打開審訊室的門。

    蘇晨德站在門口,雙腳彷彿灌了鉛一般。

    李萃羣微微一笑。

    似乎是這笑容刺激到了蘇晨德,他沉着臉邁動腳步進入刑訊室。

    審訊室裏,正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挨鞭子抽打,該男子一邊挨鞭子,一邊大聲喊:

    “痛快!痛快!何其快哉!”

    李萃羣皺眉,這並非他所要的效果。

    他冷冷的看向張魯。

    張魯陰着臉,直接從手下手裏搶過皮鞭,將皮鞭浸入燒開的辣椒鹽水,然後再提出來,幾步上前,掄起加料的皮鞭就是—頓瘋狂的抽打。

    “快哉!快哉!”男青年大吼着,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最終腦袋一歪暈死過去。

    “劉楚申,江蘇阜寧人,中國公學政治系畢業,大學生,才子啊,軍統上海站情報科情報三組副組長。”李萃羣語速不快,聲調很穩,向蘇晨德介紹說道,“美一兄認識此人麼?”

    蘇晨德冷哼一聲。

    卻是並未說什麼。

    “弄醒他。”李萃羣說道。

    一盆冷水迎頭澆下去,男青年被潑醒了。

    “國家貧弱,培養一名大學生不容易啊。”李萃羣看着劉楚申,嘆息說道,“你已經爲腐敗的重慶政權仁至義盡了,汪先生的和平運動方爲中國之前途所在,愛國無錯,錯的是走錯了路。”

    劉楚申盡最大努力睜開眼睛,他竭力擡起頭,看着面前這位衣冠楚楚的男人。

    年輕的愛國者放聲大笑。

    他大聲說道,“君子百行,各異其志,循性而動,自附而安,君等自甘背棄國家,認賊作父,竊爲恥之,而君等竟覿顏說餘附敵,小人也。”

    看了一眼沉默的站在李萃羣身邊的蘇晨德,劉楚申微笑着,他的目光中似乎有某種力量,並且試圖將這種力量傳遞給蘇晨德,“劉楚申先行一步,爲兄探路,前有趙義兄,現有吾等,中華不滅!”

    “攔住他。”李萃羣臉色一變,喊道。

    張魯反應極快,直接抓起兜裏的布團,野蠻的塞進了劉楚申的嘴巴裏。

    眼見得咬舌自盡沒有成功,劉楚申面色失落,隨後又朝着蘇晨德微笑着,好似在說,他早有死志,不必擔心。

    蘇晨德看了一眼劉楚申,沉默不言。

    李萃羣臉色鐵青,轉身離開了。

    張魯惱羞成怒,拿起一把燒的通紅的烙鐵,獰笑着用力摁在劉楚申早已經遍體鱗傷的腹部。

    被堵住嘴巴的劉楚申猶如打擺子一般劇烈的抖動,很快便沒有了聲息。

    丟下烙鐵,張魯朝着手下吩咐了一句,“好好伺候這位大學生。”

    說着,朝着蘇晨德咧嘴一笑,“蘇先生,我們繼續。”

    蘇晨德看了看前面倒背着手等候他的李萃羣一眼,面無表情的邁動步子。

    張魯走在後面,他看了一眼蘇晨德走路的姿勢,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這人腳軟了。

    李萃羣也是微微一笑,他也注意到了蘇晨德的表現。

    冥頑不靈的劉楚申的那番話,什麼黃泉路,又提及了趙義那個短命鬼,似乎非但沒有觸動蘇晨德的鬥志,反而嚇到了這位美一兄。

    李萃羣帶着蘇晨德繼續參觀。

    他們來到了監舍。

    裏面是受刑過後的被捕者,這些人身上遍體鱗傷,有人在慘叫哀嚎,有的躺在地上目光呆滯。

    也有人看到他們過來了,連滾帶爬的撲到鋼筋欄杆那裏,抓住欄杆拼命喊着,“我說了,我說了,我說了。”

    李萃羣的臉上此時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微微頷首,張魯一擺手,有看守打開監舍,將那個要招供的‘人犯’架出去。

    “你,你,你,還有你。”張魯又指了指幾個躺在地上已經無法動彈的死硬分子,“帶走。”

    如狼似虎的特務總部特工衝進監舍,揮舞着警棍驅趕想要保護抗日袍澤的傷者,將張魯點名的四個人拖出來。

    “美一兄,請吧。”李萃羣客客氣氣的對蘇晨德說道,“人之將死,我們送他們—程。”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的東樓後面有一個小樹林。

    張魯指揮着手下把四名要處決的冥頑不靈者押到了小樹林裏。

    “送他們上路吧。”李萃羣點燃一支香菸,輕輕吸了一口,淡淡說道。

    “開槍!”張魯舉起手,大聲下令。

    “抗戰必勝!”

    “十八年後,老子……材。”

    “俺娘,兒子走咧……艹。”

    “日你仙人闆闆。”

    最後的口號聲中,槍聲響起。

    四具身體倒下,他們的身軀還在扭動,很快就一動不動了。

    鮮血滲入泥土,滋潤着樹苗。

    李萃羣一直在關注着蘇晨德,他注意到,槍聲響起後,確切的說,每一聲槍響,蘇晨德的眼皮都在抖動,最後乾脆是閉上了眼睛。

    槍聲停歇後,蘇晨德的眼睛睜開,他怔怔地看着地面上新增加的四具屍體。

    李萃羣心中冷笑。

    他自然知道這個在中統內部都有着‘屠夫’的綽號的傢伙是見慣了死人的,蘇晨德的手中至少有一兩百紅黨和其他勢力的人命。

    但是,這不一樣。

    以前蘇晨德是站在審判者的高高在上的角度的。

    現在,死在地上的這幾個人,他們和蘇晨德的身份一樣,都是抗日分子。

    這種觸動,是大不同的。

    看着蘇晨德腦門上沁出的細密的汗珠。

    李萃羣微微一笑,他衝着張魯努努嘴。

    張魯這一次沒有‘抗命’,他走過來,從兜裏掏出鑰匙給蘇晨德開了手銬。

    “美一兄,李某可是仁至義盡了。”李萃羣苦笑一聲說道,“李某實在是見不得美一兄受苦啊。”

    他將菸捲丟在地上,鞋尖碾了碾,“聽爲兄一句勸吧,汪先生的和平運動才是中國的前途之所在,重慶註定是要被掃入歷史廢墟的。”

    蘇晨德不說話。

    李萃羣皺眉。

    隨着他的皺眉,張魯陰狠的目光看向蘇晨德,剛纔負責開槍行刑的特工也將槍口對準了蘇晨德。

    蘇晨德動作僵硬,他的右手哆哆嗦嗦的探向兜裏。

    李萃羣看向張魯。

    張魯輕輕搖頭,意思是搜過身了,沒有武器。

    只見蘇晨德從兜裏摸出一塊方格子手帕,動作緩慢的,輕輕的擦起額上的汗水。

    然後,他將手帕慢慢地摺疊好,放回兜裏,擡頭看向李萃羣。

    李萃羣面色平靜的看着他。

    蘇晨德忽而長嘆息,“非是蘇某不忠於黨國。”

    他緩緩地搖頭,“實乃是,黨國正道在汪先生這裏啊。”

    蘇晨德看着李萃羣,苦笑一聲,“蘇某煳塗啊,幸得李兄點醒,慚愧,慚愧之至啊!”

    李萃羣大喜,上來握住蘇晨德的手,“美一兄來此,我得一大臂力也。”

    蘇晨德眼眸閃爍,隨即苦笑一聲說道,“不敢,不敢,蒙李兄不棄,蘇某自當竭誠做事。”

    李萃羣深深地看了蘇晨德一眼,心中冷笑,將對於此人的警惕級別再度提高一個層次,卻是哈哈大笑,兩人再度重重握手。

    “張魯,安排人帶蘇老弟去洗個澡,換一身衣服,半小時後來見我。”李萃羣吩咐說道。

    “是。”張魯點點頭,一招手,叫來一名手下。

    “蘇先生,這邊請。”

    蘇晨德又朝着李萃羣點頭致意,跟隨對方離開。

    “盯死他。”李萃羣壓低聲音對張魯說道。

    “主任懷疑他是詐降?”張魯問道。

    “不是詐降。”李萃羣搖搖頭,目光盯着蘇晨德的背影,陰沉不定,“這人啊,野性難馴啊。”

    張魯若有所思,快步跟上自己的手下。

    野性?

    他琢磨着李萃羣指的應該是野心。

    回到辦公室,李萃羣便看到一個正在忙碌的身影。

    “青妹。”李萃羣高興說道,“什麼時候來的?”

    “我熬了些燕窩粥,你勤於政務,可別熬壞了身子骨。”葉小青抿嘴一笑,說道,將手中的碗盅遞給李萃羣,“趁熱吃。”

    “辛苦青妹了。”李萃羣吃東西很細緻,不緊不慢。

    “剛纔忙什麼呢?”葉小青問道。

    “降服了一條頗有野性的惡狼。”李萃羣放下碗勺,若有所思說道,看到葉小青饒有興趣,他便粗略的講了講。

    “蘇晨德?”葉小青點點頭,“我聽說過這個人,心狠手辣,毫無原則。”

    說着,她露出擔憂之色,“羣哥,這個人恐怕不會甘居人後。”

    “我醒得。”李萃羣點點頭,“放心,我有防備的。”

    看着妻子,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得意之色,“現在最重要的是,蘇晨德開口,滬上,乃至是南京、鎮江一帶的中統勢力,將會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一戰定之。”

    “那爲何不直接帶蘇晨德問話,還要安排他去洗澡?”葉小青不解問道。

    “青妹素來聰慧,你猜猜看。”李萃羣笑着說道。

    葉小青顰眉,忽而眼中一亮,“我明白了。”

    她看着李萃羣,“這個人經歷了那般生死驚嚇,洗個澡,換了身乾淨得體的衣裝,只會更加不捨得死了。”

    “聰明伶俐是青妹啊。”李萃羣撫掌讚歎。

    董正國的宿舍。

    董正國面色複雜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馮蠻滿心歡喜與同丈夫的生死磨難後的重逢,卻是沒有注意到董正國的表情。

    “阿蠻。”董正國說道。

    “恩。”馮蠻點點頭。

    “你不該來這裏。”董正國壓低聲音,表情嚴肅說道。

    馮蠻擡頭,看着自己丈夫嚴肅的表情,她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爲什麼這麼說?”馮蠻打量着丈夫,問道。

    此時此刻,她已經從感性狀態迴歸理智。

    “這裏是什麼地方?”董正國嘆口氣,“認賊作父,泯滅人性的魔窟也不過如此了。”

    “正國,你……”馮蠻盯着自己的丈夫看,她皺着眉頭,似是陷入思索,忽然她臉色一變,看着,董正國,“我,明白了,你是,能找到蘇晨德的,你並,沒有向李萃羣透露這一點。”

    “不,李萃羣知道。”董正國搖搖頭,“我投靠他、爲他做事的條件就是,我不會出賣中統的袍澤。”

    “李萃羣同意了?”馮蠻問道。

    “爲什麼不同意?”董正國冷笑一聲,卻又忽而有些發愣,搖搖頭說道,“我用十幾個軍統上海站的人頭換來了李萃羣的理解。”

    馮蠻思索片刻,點點頭。

    如此的話,也就難怪李萃羣能夠容得下自己丈夫了。

    要說最瞭解軍統的,不是日本人,是同爲重慶方面的兄弟單位中統,董正國手中掌握軍統的一些情況,此並不稀奇。

    果然是自己的男人,做事情有底線。

    有情有義。

    忽然,馮蠻眼眸中閃過一絲莫名凝重,“正國,你是不是暗中和蘇晨德還有聯繫?”

    “我通過死信箱向蘇主任傳訊,講明我並未出賣中統,是忠於薛先生的。”董正國看着馮蠻,點點頭說道,“還請他幫忙好生照看你。”

    看了妻子一眼,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親暱,然後臉色一變,苦笑說道,“看阿蠻你的情況,蘇主任有情有義對你照顧的很好,現如今你卻·”

    他長嘆息,一邊是自己心愛的妻子,一邊是‘大義’和底線所在,他一時之間有些難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