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疾風勁草,穩中向好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鶴招字數:5077更新時間:24/06/28 11:29:57
    乾清宮,偏殿。

    朱翊鈞領着呂調陽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殿內幾人。

    除了李太後與朱希忠之外,還有李太後的生父,李偉。

    後者,當然是朱希忠進宮時,“順路”邀請一同進宮了。

    見到皇帝進來,除了李太後外,紛紛起身行禮。

    即便是國丈,也得乖乖稱一聲皇帝陛下。

    朱翊鈞放慢步伐,等人行完禮,這才大步上前,將二人胳膊扶住。

    他責備道:“國丈、國公,都是朕的仁愛長輩,私下何必行此大禮。”

    李偉不敢受扶,連忙避過,又是一通客氣話。

    他出身低,半輩子都在山西,四十了才進的京城,口音極重。

    朱翊鈞勉強才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乾脆一直微笑頷首。

    又看向朱希忠,好奇道:“成國公怎麼有暇入宮了,身體可好些了?”

    成國公身子還硬朗的時候,文華殿廷議,便是作爲糾儀官。

    後來一場重病,不能履職,便不怎麼進宮了。

    今日被他指使進宮,面上總得問一句。

    朱希忠一身老年病,說話顯得很是緩慢:“本是府上的命婦進宮陪太后敘話。”

    “但或是陛下登極、太后加位的緣故,讓臣這兩日身子都好了些,便一同進宮向陛下與太后謝恩。”

    朱翊鈞連連點頭。

    難怪先帝說這位成國公生性機敏。

    光說話這讓人的舒坦勁,就沒得說。

    李太後看着自家兒子領着禮部尚書來了,心知多半有事。

    她嘆了口氣,朝李偉說道:“阿父,今日先回去吧,過兩日得了閒暇再說。”

    李偉便要行禮告退。

    朱翊鈞連忙搶白道:“朕登基後,還未受過國丈耳提面命,今日適逢其會,正好盡親親之誼。”

    “國丈不妨先去外殿品嚐貢茶。”

    “朕與母后說上兩句,便來爲國丈煮茶。”

    他讓成國公把人一併帶進宮,自然是有事的。

    怎麼能輕易給人放走。

    李偉心中意動,連忙看向李太後。

    身份高低還是根據地位說話的,雖然身爲父親,但他以女貴,就得對自己女兒言聽計從。

    見到李太後頷首同意,他才連忙謝恩:“陛下仁德孝悌,臣這就去外殿候着。”

    說罷,畢恭畢敬跟着太監往前殿去了。

    李偉走後,朱翊鈞才不露聲色悄聲問道:“孃親,國丈似乎悶悶不樂?”

    李太後沒好氣道:“每次見我,都只知道討封賞,被我訓斥了一番。”

    現在有外人,她也不好多說,點到爲止。

    無奈地搖了搖頭後,才看向自家兒子跟領來的呂調陽:“皇帝與呂尚書怎麼輟了廷議,聯袂尋我來了。”

    現在時間還早,按理來說,剛廷議不久。

    朱翊鈞沒直接回答,先示意太監給呂調陽賜座。

    而後才嘆了口氣,道:“孃親!禍事了!”

    呂調陽仔細觀察着皇帝一路上的行爲舉止,現在聽了這話,更是無奈地撇撇嘴。

    李太後卻不知,她些微露出驚容:“出了何事?”

    朱翊鈞忙道:“孃親可知左順門大案?”

    “今日竟有左順門第二的架勢。”

    “方纔廷議上,有數十名言官彈劾馮大伴,我憂心國朝動盪,心中萬分惴惴。”

    李太後聽了這話,自然坐不住。

    左順門案他自然聽說過。

    二百餘名朝臣伏闕哭門,世宗皇帝爲了彈壓,只能出動錦衣衛,仗殺十餘人。

    她兒子這才登基,難道就要遇到這一遭!?

    朱翊鈞繼續說道:“至於言官們各種因由祖制,朕也不甚清楚,便乾脆請來了禮部尚書,與孃親分說。”

    說罷,他示意一下呂調陽。

    與高拱黨羽不同,呂調陽在李太後這裏,印象分是正的。

    再加上馮保經常在他們母子面前,說其人的好話,所以呂調陽在李太後心中,多少算個可以信任的人。

    這也是他把呂調陽帶過來的緣故。

    在李太後面前,呂調陽勸一句,比起高拱彈劾一百本都有用。

    呂調陽被點到,自然得表態:“陛下與太后,但有所問,臣知無不言。”

    李太後朝呂調陽看了過去。

    急切道:“呂尚書,究竟出了何事?”

    朱翊鈞也附和道:“呂卿,跟太后好好說道。”

    又與李太後請示:“孃親,路上呂卿已經與我說過了,我先去陪國丈。”

    李太後了點了點頭。

    朱翊鈞便起身,往前殿去了。

    路過時,又朝朱希忠使了個眼色,讓他好好助攻。

    皇帝走後,呂調陽心中嘆了口氣。

    朝李太後行了一禮,才緩緩開口,一副不偏不倚地樣子,將廷上事端,成法因由解釋了起來。

    ……

    李偉心情有些急切地在前殿等候。

    一口一口茶水下肚,雖是貢茶,卻猶如牛嚼牡丹。

    他只盼着待會與皇帝奏對,關於他封爵的事,能有個準信。

    自家女兒現在得了勢,動不動就呵斥他,實在不好溝通。

    想必,這十歲的外孫,能夠好說話一些吧。

    正想着,一道聲音從由遠及近。

    “如何都這麼不懂禮數,竟然無人爲國丈斟茶?”

    李偉擡頭一看,便看到小皇帝一臉不悅地走了進來。

    看到自己,才轉怒爲喜,

    旋即二話不說,便拿起茶具,要爲禮奉自己飲茶。

    李偉心中舒坦,面上卻還是得推辭一番,伸手去接茶具:“不敢不敢!臣自己來就好。”

    朱翊鈞強行給他茶杯拿過來,添了一杯,又示意左右退下。

    他端起茶杯,遞給李偉:“國丈習慣事事親力親爲,是清苦慣了吧?”

    “想朕登臨大寶,卻差點忘了回報母族,實在是朕的不是。”

    兩人再度一番客氣拉扯。

    朱翊鈞關切道:“國丈方纔,是在問我孃親封爵的事吧?”

    乾清宮現在都是他的人,只要沒揮退左右,就瞞不過他。

    李偉連忙從座椅上擡起屁股:“陛下,臣並非討要爵位……”

    朱翊鈞伸手給他按回了座椅:“國丈,你我骨肉親緣,不必這般見外。”

    “什麼討要這麼難聽,朕登臨大寶,恩蔭母族,本就是應有之義。”

    這態度,李偉總算感受到了什麼叫如沐春風。

    他鼓起膽子道:“那陛下,此事現在是什麼說法?”

    封爵是沒跑了。

    但封的爵不同,食祿高地也不一樣,他就是爲這事,探李太後的口風呢。

    朱翊鈞給自己斟了杯茶,悠哉道:“食祿八百……”

    李偉聽到這個數字,臉上當即泛起失望之色。

    八百石,也忒磕磣了,正常國丈怎麼都是一千石。

    朱翊鈞繼續說道:“……是禮部議的,孃親否了,說怎麼也要一千石!”

    李偉這才稍稍開霽臉色。

    世宗皇帝的國丈玉田伯,乃至於前幾天去世的德平伯,都是一千石。

    卻聽皇帝又搖了搖頭:“朕沒同意。”

    李偉愕然。

    只聽朱翊鈞繼續道:“一千石豈能彰顯朕的親親之誼?”

    “國丈,等確定我皇考陵址,便讓你與朱希孝,主持昭陵修建,完工後,再益祿二百石!”

    李偉當即轉驚爲喜,起身拜倒。

    這次,朱翊鈞沒再攔他。

    ……

    偏殿中。

    呂調陽還在爲李太後解惑。

    祖宗成法的來歷。

    隱患利弊的故事。

    解釋剖析得很深刻,不負禮部尚書的位份。

    李太後同樣聽得很認真。

    初時還不時看向朱希忠,估計是在考慮效仿世宗。

    但之後越聽越是沉默。

    不時開口垂詢朱希忠,想做個確認,得到的回答也只讓眉頭皺的更緊。

    突然,李太後打斷呂調陽,疑惑道:“呂尚書,成國公不也是三公之身兼任錦衣衛指揮使?”

    “如何就符合成例了?”

    呂調陽有心解釋,又事涉勳貴,不好明言。

    倒是朱希忠坦然道:“太后,我朝的三公三孤,只有名,沒有實。”

    “若是要等同的話,大概是讓臣領着錦衣衛,入內閣辦事。”

    呂調陽忍不住多看了這位國公兩眼。

    這話直白至極,倒是能讓李太後能明白個中危害,不過……可不符合爲官之道,也不太像朱希忠的作風。

    李太後聽罷,沉默了半晌,過了良久才道:“所以,我應該從了言官們的請,削去馮大伴的東廠提督?”

    話音剛落,朱希忠便立刻接話:“微臣也可爲太后,將這數十名言官悉數逮拿下獄!”

    “錦衣衛,隨時聽從太后調遣!”

    呂調陽心頭一跳!

    這朱希忠怎麼回事!

    他連忙勸道:“萬萬不可!”

    李太後無語地看了一眼呂調陽,不會以爲她蠢到這個份上吧。

    朱希忠拐着彎諫言,她還是聽得出來的。

    只是……

    李太後心中還是不服氣的,甚至於不安。

    皇帝剛剛登基,只有孤兒寡母,朝臣不思輔佐就罷了,還抱團彈劾她依仗的內臣。

    讓他如何作想?

    更別說,不止是高拱和他的黨羽,就連馮保日常誇讚的呂調陽,也沒爲他說話。

    甚至勳貴都沒有拉一把。

    這才是孤臣啊!

    現在要讓她削了馮保的職位,豈不是自斷一臂?

    她看呂調陽這副模樣,更是突然起了試探之心:“萬萬不可?”

    “那呂尚書是認爲,我應該削去馮保的職了?”

    “不知呂尚書可有合適的人選,接東廠之任?”

    呂調陽心中澀然,這話,多半是有些疑心了。

    這一趟,吃的虧可太多了。

    他正要接話。

    余光中,突然看到朱希忠緩緩起身:“太后,微臣倒是有人可薦。”

    ……

    外殿。

    朱翊鈞已然是與李偉聊得火熱。

    他面帶微笑,靜靜聽着李偉細數李太後當初調皮的事情。

    李偉頗有些眉飛色舞:“嘉靖二十九年,爲了躲避庚戌之變,我才帶着太后入京”

    朱翊鈞適時插話:“那孃親又是怎麼進的裕王府呢?”

    這就是爲了引出話題了。

    李偉大大咧咧灌了口茶,抹嘴說道:“哈,我當初來京城避禍,自然是有打算的!”

    “陛下有所不知,當時選擇來京城,便是因爲有人照拂。”

    “我那族侄李進,當時在宮裏當差,任御馬監隨堂太監。”

    “當初太后進裕王府,便是走了他的路子。”

    御馬監是內廷十二監之一,雖然相去司禮監十萬八千裏,卻也掌管着衛營,有着相應的地位。

    裕王當初有望帝位,自然不是誰都能進的。

    作爲御馬監隨堂太監,李進恰好有這個份量。

    朱翊鈞面露驚容:“孃親從未與我說過這位恩人,甚至也不曾提拔過名喚李進的。”

    他明知故問。

    李偉無奈道:“此前陛下還未登基,太后也是怕橫生波折。”

    “外戚名聲,哪能隨便提拔,言官最愛彈劾這個了。”

    “要是惡了先帝,才是得不償失。”

    別看李太後此前母儀後宮,但實際上絲毫不敢僭越。

    陳太後一家隆慶元年就封爵了,自己這親國丈,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這就是長線求穩,就等着新帝登基呢。

    當然,現在時機終於成熟,他才敢跑進宮問李太後討要爵位。

    朱翊鈞怫然不悅:“這也是國丈的不是,爲何不早與朕說。”

    “這位族叔現在還在御馬監?”

    李偉雖然被責怪了一句,卻像吃了升仙丹一般舒坦——這才顯得親近。

    更是有問必答:“是,還在御馬監秉筆呢。”

    御馬監也一樣,掌印爲首,幾個秉筆是副手,地位不算低。

    朱翊鈞搖了搖頭:“朕豈能忘恩負義?趁着這次恩蔭,朕也要封賞這位族叔!”

    李偉笑逐顏開,族叔都這般厚待,更顯皇帝的親親之誼。

    他作爲國丈,好日子還在後頭。

    李偉隨口問道:“陛下是要封那廝做御馬監掌印?”

    畢竟是太監,又不能封爵。

    而御馬監秉筆僅次於掌印。

    皇帝要是提拔李進,也只能從秉筆,提拔成掌印了。

    不過……掌印現在不是馮保嗎?

    朱翊鈞一愣:“御馬監掌印?”

    “東廠提督啊!”

    ……

    “你是說,讓李進掌東廠?”李太後意外地看向朱希忠。

    朱希忠點了點頭。

    李太後仔細品咂,也咂摸出味來了,不由多看了兩眼朱希忠。

    要不怎麼說勳貴永遠是忠誠的狗。

    外朝不顧他的顏面,彈劾她身前的大太監,要是她就這麼屈服,裏子面子都沒了——皇帝還小,也不好與他說這些。

    現在朱希忠這個提議,倒是完美解決了這個問題。

    哪怕退讓些許,裏子是半點不虧啊!

    東廠從親信手裏,到了族人手裏,豈不是左手倒右手?

    想到這裏,心底的排斥也消散了。

    她緩緩點頭,卻突然止住,看向呂調陽:“呂尚書,這符合祖制嗎?”

    呂調陽愣了愣,順着這這話思索了起來。

    其實東廠最好也不應該在外戚手上。

    但這親戚關係說不上近,而且畢竟不是什麼朝官,陳洪作爲陳太後的家奴,也是任過司禮監掌印的。

    要是他拿這個說事,屆時太后問一句,怎麼陳洪可以,李進不行?他就更兩難了。

    想到這裏,呂調陽只得肯定道:“並不違制。”

    李太後這才滿意點點頭。

    ……

    李太後與李偉一同離去了。

    臨走前二人心情似乎都比較好,有種解決一大困擾的感覺。

    尤其是李偉,只恨沒有早點進宮。

    皇帝不僅給他許了一千二百石的食祿,又承諾往後還有富貴,暗示自己遣人去東南考察,等明年便可以組建商會,參與海運。

    當真是好外孫。

    朱翊鈞親自將呂調陽送到了殿外,抓住他的手,熱忱道:“元輔的事,還要難爲呂卿。”

    呂調陽逃也似得離開。

    朱翊鈞看着他的背影輕笑了一聲。

    這才回頭看向朱希忠,真情實意道:“國公果才是宗社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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