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劍斷，心殘

    “這刀法……”陳孤舟眉梢帶着一絲驚歎。

    而後心神驟然一暗。

    整個世界化作一片無邊黑暗，黑暗如一枚蠶繭，將他死死圍困，無論如何也掙扎不開。

    他的對手竟已成長到如此程度！

    究竟是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才能觸發這樣能夠傷害心神的一刀？

    是的。

    孫二的‘心蠶’一刀，是一種宋臨已經完全看不懂，能夠傷人心神的刀意。中者肉體無礙，心靈當場遭受重創，或身死道消，或瘋若狂魔。

    陳孤舟天賦卓越，才情絕世，雖然一眼就看懂了。

    一時間卻也無法破解。

    黑暗世界的時間好似都被延長，幽靜、寂寥、清冷、孤獨……

    陳孤舟枯坐黑暗之中。

    彷彿一瞬間，又似過了千百年。

    無數紛亂的念頭自心底涌起，一樁樁被壓抑了數十年的往事，一條條血淋淋的生命……皆化作黑暗中一個又一個結纏繞了上來。

    綠柳堤下無盡的枯骨，黃蘆灘中如海的肉泥……一雙雙鄙夷的目光，一個個仇恨的眼神……

    情緒被驟然放大千百倍。

    陳孤舟冷峻的神情終於一點點融化。

    “此生同夜寂，殘月許清暉……不如歸去……不如遁去……”一聲輕輕呢喃，陳孤舟下意識抹了下眼角。

    頓時愣住。

    他哭了。

    他居然哭了？

    心靈之淚。

    原來……自己果然問心有愧嗎？

    可那又如何！

    “我陳孤舟，從未後悔！”

    哩——

    黑暗之中，似響起一聲孤雁鳴啼。

    陳孤舟猛然起身，雙眸冷然。

    問心有愧。

    但從不後悔。

    他還想看一眼黃蘆岸的建成。

    還想去看一眼清源水眼下，那讓他三十年傷勢無法恢復的可怕之物究竟有沒有被封住。

    他才設了兩道封印而已。

    清源湖下，還有一段最艱難的路要他親自去走。

    最主要的是。

    他還想親自去那最高的山巔，看一看上面的風景……

    他是陳孤舟，怎麼可能倒在這裏！

    轟！！！

    漫天紫氣化作一隻孤雁，劃破無盡的黑暗，一雙眸子透出冷冷孤傲之色。

    蠶死絲方盡，孤雁傲長空。

    眼前驟然光明大放。

    陳孤舟睜開了眼。

    視線之中，一柄解魚刀已至近前。

    叮~~

    真愚劍。

    又是那一柄讓人討厭的劍。

    宋臨整個身軀轟然撞飛了出去，將綠柳堤的青石撞出一片缺口，渾身遍及一道道劍傷。

    是的。

    這一切說來遲，實則只在一瞬之間。

    陳孤舟破開心蠶劫，僅耗費了……一瞬。

    孫二走了五年，才走出的心蠶之劫。

    他竟只用了一瞬！

    不過。

    他似乎也並非沒有付出代價。

    叮~~

    真愚劍在強大的力量下，頓時彎若新月。

    又是一刀襲來。

    陳孤舟正要揮劍回防，然而原本堅定、靈動的劍鋒，不知爲何竟比過去多了一絲遲疑。

    便是這一絲遲疑。

    導致了截然不同的結果。

    鐺~~蠶紋寶劍蕩入風雨，再也擋不住那一柄渺小、卻堅定不移的解魚刀。

    千鈞一髮之際。

    陳孤舟奮力一閃。

    “噗嗤~~”

    鮮血噴濺，化入雨幕。

    陳孤舟愣愣望着自己握劍的手腕，幾乎不敢相信。強行突破心中之蠶，他終究是被傷到了心神。

    噗嗤~~

    又是一刀。

    又是一道傷口！

    戰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匆忙間陳孤舟將真愚劍交付左手，在孫二的攻勢下一步步後退，勉力抵擋連綿不斷的攻勢。一刀又一刀，留下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刀痕。

    此時此刻。

    陳孤舟再也不見過去的儒雅從容。

    他的劍道再也不是過去完美無暇，心神已傷，他的十成實力至多還能發揮八九成……

    一線之差，生死之別。

    “我們……好像真的要贏了？”宋臨渾身乏力靠在堤壩石階上，心中本該升起的欣喜，這一刻竟沒有浮現。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似不相信，不相信他們竟真的能戰勝陳孤舟。

    又是些許不捨，不捨這燦爛的一世，就要結束了。

    “好好好！”

    “殺！”

    “殺了他！殺了那狗官！”

    “殺了那草菅人命的狗官！”

    不知何時。

    一個個身影爬上了綠柳堤，望着渾身是血的陳孤舟，看着曾經意氣風發的他，被一名斷腕的漁夫一刀刀逼向絕路，一刀刀逼到了數百米高的綠柳堤邊。

    解氣！

    無比的解氣！

    他們心中只覺說不盡的解氣。

    一聲聲歡呼，一聲聲吶喊。

    孫二的刀在這一刻彷彿代表岷江百姓的意志，從陳孤舟身上劃過一道道傷口。那一聲聲充滿仇恨、怨懟的憤怒聲，更好似化作千萬柄利箭。

    穿透陳孤舟的心臟。

    民怨……

    真可怕的民怨！

    “呵~~”他突然笑了。

    笑得無比落寞。

    笑得有些不甘。

    笑得那般悲涼。

    “原來……我真的錯了呀！”

    此時此刻。

    他再也不是謫落凡塵的仙人，而是被萬民唾棄的岷江太守。當他選擇踏入這凡塵俗世，就再也不是曾經的孤雁劍客了。

    這些年來。

    他一直試圖找回當年的感覺，豈不也是一種看不透的癡愚？

    昨日梅花，今日謝。

    不醉何爲？

    從古英雄....總是癡。

    他終於看開了一切。

    叮~~一聲輕吟脆響。

    斷裂的劍尖臨空落入無邊風雨，往那綠柳堤下幽暗的天淵墜去。

    陳孤舟手中的劍……斷了。

    陪伴了他數十年的真愚劍，終於在這關鍵時刻……斷了。

    時間彷佛變慢。

    望着隨風飄遠越來越小的劍尖，所有人的思維彷佛都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

    迎面的風。

    天上的雨。

    似乎都奇怪的變慢了。

    宋臨看着披頭散髮，左手握着斷劍的陳孤舟。

    心神驟然繃緊。

    都到了這種程度，他還能反擊嗎？

    他當然能。

    他也應該能。

    他肯定能！

    因爲他是陳孤舟。

    呼——

    綠柳堤之上陡然顯化一條長河。

    並不是想象中的紫氣長河，而是一條天地水之精氣具現的水氣長河。好似奔流不息的岷江之水，從綠柳堤的一頭跨越至到另一頭。

    咚~的一聲輕響。

    一座宏偉的堤壩憑空而顯，截斷水氣長河，鎮壓滔滔江水，一個身影赫然站在那水氣凝聚的堤壩之上，身穿紫袍，手持長劍，面容竟似十分的年輕、孤傲。

    孤雁飛雪，傲羽長空。

    這才是真正的三十年前的孤雁劍客……不，這是已經超越當年的孤雁劍客——陳孤舟。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是仙法嗎？

    這一條長河、堤壩，竟不止孫二、宋臨能看到，包括觀戰的岷江府百姓們，也能真真切切地看到。

    這還是意境？

    不，這才是真正的意境！

    是屬於神府境劍意通達五行之氣，才有資格觸摸的一種境界！陳孤舟驚才絕豔，過去早已即將踏入這一境界，只是他的身體不允許而已。

    而現在……

    “來吧。”陳孤舟左手持劍，遙指前方。

    他的氣勢竟越來越強，仿若在極境中一點一滴昇華。

    這本就是他的目的。

    藉着這一戰，他將在極境中自我昇華，接住民怨的反撲，他就能……踏入神府境！

    而失敗的後果，當然是——死。

    “嘎——”

    灰鴨從地上緩緩起身，顫巍巍走到漁夫身旁，輕輕叫了一聲。

    “老夥計。”

    他撫着水鴨背上的灰羽，眺目仰望天空。

    嘶啞道：“該輪到我們拼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