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黃蘆岸邊，天命灰鴨

    哐啷啷~~

    天空似有雷鳴響起，一連十七聲。

    “叮~~”

    “叮~~叮~~”

    電光火石間，三劍交匯而過。

    陳孤舟依然站在原地，黃杉劍客已回到了屋頂。

    良久。

    一縷霜白自鬢角飄落，落在了陳孤舟肩頭，彷如天空中那潔白的紙錢。

    又有三朵猩紅的梅花，突然自黃杉劍客心口綻放。

    他緩緩低頭。

    忽地笑了。

    笑得慘然，也笑得有些灑脫。

    而後身形仰倒，轟然砸入瓦片。

    戰鬥……驟然而止。

    “可惜了。”

    陳孤舟捏起肩頭那一縷鬢白，看了許久。誰也不知道他在可惜什麼。是可惜那不到三十歲的罡氣境劍客？還是可惜自己早生白髮？

    一名年輕的罡氣境，竟也能傷他毫髮。

    “嗚嗚……”

    送葬的隊伍從院前路過，樂聲悽哀、清冷。

    秋風吹散落葉，白紙飄飛。

    陳孤舟默默走回書房。

    提筆在紙上寫下一闕：‘少年自負凌雲筆。到而今，春華落盡……’

    ——

    時年十一月。

    黃蘆岸的建設如火如荼。

    有許多身影悄無聲息的消失，又有許多身影補充進隊伍。

    一場徭役讓民怨如鍋中沸水，漸漸翻騰。

    然則。

    這終究是少數人掌控多數人的世界。

    面對冷血、殘酷的幫派、豪強、商賈……百姓們沒有其他選擇。這一場關乎許多人利益的大事，終究化作一場大勢。

    十二月。

    天寒地凍。

    徭役的傷亡愈發嚴重。凍傷、摔死、累垮……還有活生生被鞭打，傷口爆瘡而死……因逃徭役被推出湖岸，以血肉填湖示衆……

    陳孤舟也愈發頻繁出現在黃蘆灘前，許多事親力親爲。作爲岷江上下無數勢力之間的紐帶，沒人敢不給他面子。哪怕看不上一個區區岷江太守，也要看他手中的劍。

    他的出現，讓情況有了些許好轉。

    然而。

    三江之地神府高人並非絕跡。

    岷江府的諸多建設關乎太多利益，影響牽連數百年。

    對百姓而言，他們只能看到眼前朝夕。

    對那些傳承百年乃至千年，擁有神府高人坐鎮的大勢力來說，這件事必須參上一股。此時的岷江還未有巨鯨幫，卻有天水樓、霸刀門、滄水十二寨各種勢力。

    一場場明爭暗鬥，一個個勢力的捲入其中。

    陳孤舟也遭到了許多刺殺，面對無數阻力。

    直到來年三月。

    一切都忽然平靜了下來。

    三月三，三水節。

    這一天，是黃道吉日。許多人都在虔心祭祀三水娘娘，也不想葬在那三月冰冷的江水中。

    這一天。

    陳孤舟沒有去綠柳堤，而是在黃蘆岸親自督工。

    也是在這一天。

    一隻來自岷江水畔的灰鴨，展開雙翼，從天空俯瞰整個岷江府。

    一眼。

    只一眼。

    它就看到了黃蘆岸邊，一道無法忘卻的紫袍身影。

    黃蘆岸的堤壩上，陳孤舟驀然擡頭。

    “唳——”

    長鳴劃破天空。

    翼展丈二的灰鴨勢如流星，仿若一柄從天外飛來的刀。

    轟！！

    一片巨大的塵煙升起，碎石飛濺。

    “出事了！”

    “有人刺殺太守大人！”

    “快，去請天水樓的罡氣高手！”

    周圍頓時亂成一團。

    這半年來，陳孤舟被刺殺已是家常便飯。侍衛們早有一套完整的預案，只是誰也想不到這一次的襲擊會是來自高空。

    頓時。

    四周就有十餘名雷音境高手組成的護衛團，齊齊向空中的灰鴉撲去。

    咚——

    天空中似響起雷鳴。

    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那灰鴉翼展穿空，蓬勃的氣血似透體而出，堪比罡氣境的力量橫掃而過。噗噗噗——無數鮮血飛濺。

    十餘名雷音境高手頓時變成了二十餘個，被一刀分爲兩截，跌落堤岸下。

    “好！”

    “殺殺殺！”

    “解氣！”

    不知從哪裏傳來的叫好聲。

    下一刻。

    服徭役的百姓們終於看清了天空的身影，而後……紛紛面露驚恐，一些人甚至嚇得癱倒在地。

    “妖怪啊！”

    “是它，去年三月三那一隻妖禽！”

    “它來復仇了！”

    叫好聲頓時化作驚恐，許多人轉頭就跑。

    愚民。

    一衆幫派弟子心中暗罵，卻也被灰鴨的強悍所震驚。

    一年過去。

    這灰鴨竟變得如此恐怖？

    終於。

    塵煙散去。

    露出一個身穿紫袍的身影。

    他長劍在握，身姿挺立，髮髻卻已是凌亂無張。第一次接觸，陳孤舟不得不承認，這復仇的灰鴨給了他不小的驚訝。

    那旺盛的氣血，可怖的壓力。

    讓他不由想起半年前的黃杉劍客。

    那霸刀門的劍客，和他走了同樣一條道路。氣血如龍，以力破境。

    不過，也就這樣了……

    “唳——”

    灰鴨展翅高飛，再度朝江岸的紫袍身影撲去。

    “好個護主的鴨子。”

    陳孤舟低嘆一聲，目光似有憐憫，“或許，你們的關係應該算是……朋友？”

    爾後。

    長劍遞出。

    叮~~

    在無數人的目光中，那名爲‘真愚’的蠶紋寶劍，與鴨喙臨空相撞，竟迸射出強烈的火光。空氣撞開層層波紋，好似兩道萬斤巨力凝爲一點。

    轟！

    又是一聲巨響，天空似有雷音陣陣。

    灰鴨臨空倒飛，陳孤舟亦是蹬蹬連退十餘步，面色一陣青白，嘴角甚至溢出一縷鮮血。

    好可怕的灰鴨！

    好可怕的氣血！

    第一次。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太守大人竟受傷了！二十多年前便號稱神府之下近乎無敵的孤雁劍客——陳孤舟，竟傷在了一隻水鴨手上。

    儘管那鴨子看起來真的……好大！

    咚——咚——咚

    心跳如鼓聲，又似雷鳴之音。

    一、二、三……十五、十八……二十一……

    陳孤舟默默數着。

    那霸刀門的劍客，是雷音幾鳴來着？十七，還是二十一？

    無所謂了。

    對他來說，哪怕是二十四……

    咚——

    又是連續十聲雷鳴。

    雷音三十一鳴。

    陳孤舟驀然提劍躍起，橫掃長空。

    他終於急了。

    繼續讓着灰鴨積蓄下去，它說不定真能逼出自己的底牌。

    夕陽西下。

    嗡——蠶紋寶劍似刺入橘紅的落日，如橫掃大地的岷江，更似一隻孤雁飛向夕陽，將身下一切都付之腦後。

    雁落西山，功名如霜。

    當青春不在，少年遠遊。

    陳孤舟終於拿出了孤雁傲羽之外的第二式劍法。蒼茫遙遠、淒冷落寞的劍意，深深映入展翅飛來的灰鴨心神世界。

    ‘不如歸去吧。’

    他心中忽然升出一個念頭。

    似有一輪橘紅的落日，在心中漸漸沉落。

    原本堅定的意志、穩定的雙翼，忽然有了那麼一絲遲疑。

    “不！”

    宋臨驀然睜眼，強悍的氣血、無比堅定的意志，在心神中化作一顆烈焰燃燒的天命灰鴨，衝入橘紅落入，將一切橫掃而空。

    轟隆！

    在無數人呆滯的目光中。

    那灰鴨周身驀然燃起大火，與臨空而來的一柄劍撞在一起。

    下一刻。

    天地失色。

    火焰灰鴨與萬千劍氣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球，內裏一道道劍氣傾軋，竟好似比天邊的夕陽還耀眼。

    忽然。

    咚~~

    咚咚咚！

    一連三十三聲雷鳴，徹底響徹黃蘆岸。

    陳孤舟的身影轟然墜落，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髮髻散亂，滿面灰塵。

    他身形半蹲，緩緩擡頭。

    視野中。

    一隻灰鴨羽翼併攏，鴨喙在前。以身化刀，從天而降。

    轟！

    第三十四聲雷鳴，驟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