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波卡里

    破舊的大篷車，搖搖晃晃地從維羅納城門下經過，慢慢走在鄉間的大路上，散發着悠哉的氣息。

    車伕打着哈欠，眼皮耷拉下來一半，半倚在座位上，彷彿隨時都會進入夢鄉。

    畢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昨天和兩個姑娘探討了一夜“理想”，要不是早些年當過冒險者，骨頭還算硬朗，現在別說趕車，恐怕牀都下不來。

    “果然還是塔利亞的娘們夠味兒，聽說過幾天，還會來幾個南半島的姑娘。

    嘿嘿……”

    車伕想起昨夜的激情，不由得嘴角上翹，舔舔嘴脣，大有意猶未盡之感。

    然而塔利亞的姑娘可不便宜，昨天一夜，他就把口袋清空了。

    但是沒關係，畢竟賺錢就是爲了花的，何況給學院幹活，報酬不算低。

    夏爾坐在車裏，背對着車伕，他對別人的私生活沒興趣，何況也沒去思考，爲何老車伕的睡相會如此猥瑣。

    畢竟，他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離開維羅納，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因爲，他接了一項特殊的任務。

    海諾莊園，和綠堡一樣，也是屬於赫爾墨巫師學院的產業，同樣需要有一位巫師學徒駐守。

    這一趟，就是給那裏運送物資，之所以找夏爾，是因爲現在的駐守人，是佐拉導師的弟子。

    換言之，就是夏爾的師兄。

    “既然你覺得有人針對你，那麼趁着這個機會，離開維羅納，去外面躲一段時間。

    正好勸說一下卡巴拉赫，他已經在海諾莊園待了六年，早就該回來了。”

    這是埃爾鬆的原話，他收到任務處的報告，按照日程，該給海諾莊園運送物資了，不過駐守人卡巴拉赫再度拒絕了調回令，並且堅決表示，絕對不會離開那裏一步。

    這種舉動很反常，畢竟駐守校外產業，雖然可以賺取學分，但也需要忍受寂寞。

    特別是，這種長期駐守，會影響他們在巫術上的進步。

    所以大部分學員，都對這種任務避之不及，就好像圖拉姆，他之所以跑去看守墓園，就是因爲誰都不願意去，只能抓鬮。

    於是，他成了那個倒黴蛋。

    另外需要學員駐守的地方，肯定不會是什麼良善之地。

    就好像綠堡，完全就是爲了監視克諾爾墓園而建造。

    海諾莊園也是如此，別看叫做“莊園”，其實那地方早就荒廢很多年了。

    巫師學院的校外產業，可不是爲了經營，大多都是受帝國委託，去壓制或監視什麼東西。

    海諾莊園也是如此，之所以成了學院的產業，就是因爲許多年前，那裏曾爆發過一次魔物潮，原來的領主和當地居民，全都被魔物吞噬，土地被深度污染，普通人根本無法待下去。

    帝國擺不平，於是就把那一帶，當做“禮物”，送給了學院。

    但那個地方具體如何，夏爾並不清楚，因爲埃爾鬆沒有將詳細情況告訴他，或許在那位藍袍巫師眼裏，面對一個藍領學徒，還不值得他多費口舌。

    “這位導師，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夏爾叼着一根稻草，看着遠處發呆，他的確是佐拉導師的弟子不假，但問題是，他和自己的那些師兄，根本就沒見過面。

    所以談不上有什麼人情。

    另外人情這種東西，對巫師來說有用麼？

    好像……沒什麼用吧。

    讓他去勸說，只是死馬當活醫，姑且一試罷了。

    這一點夏爾明白，埃爾鬆那個老狐狸，就更是清楚了。

    煩惱的撓了撓頭，夏爾換了一個坐姿。

    這次他是祕密離開的，是藏在一個木桶裏上的馬車。

    所以爲了不惹人注意，他沒有穿學徒長袍，而是換了一套粗布袍子。

    老實說，材質上的差別，讓他感覺有些難受，遠沒有穿着學徒長袍舒服。

    另外自己接下這個任務，肯定不是爲了幫埃爾鬆的忙，還是考慮到自身安全。

    他敢打賭，自己肯定被什麼人盯上了，之前有卡琳娜等人在身邊，他還不擔心，畢竟那是紅領學徒，在赫爾墨巫師學院，輕易不會有人去招惹。

    以前並不覺得怎樣，但是這階段，經歷許多事後，夏爾發現，學徒間的等級差異，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

    藍領學徒雖然也算是正式的學徒了，小豆丁看過來的眼光，那都是充滿羨慕的。

    但是當你成爲一名藍領學徒之後，你才會意識到，領口那抹藍色，並不會讓你高人一等，依然還處於學徒中的底層。

    對於高級學徒和導師們而言，藍領學徒，只是免費的勞動力和工具人罷了。

    這一點，從埃爾鬆對待自己的態度上，就可見一斑，如果換做是一個紅領學徒遭到襲擊，絕不會如此草草了事。

    “還是太弱了一點兒。”

    夏爾伸出雙手，他距離紅領學徒其實並不遙遠，二次進行巫體改造後，他的魔力已經達標，問題出在使用上。

    空有一身魔力，卻只能施展LV0的巫術，稍微高一點，就無法維持。

    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卡琳娜等人也不清楚，這讓夏爾很絕望，他甚至悲觀地覺得，自己有可能這輩子，都無法換上紅色的領口了。

    瞥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車伕，夏爾不再去想那些煩惱的事情，路途還長，他也需要養精蓄銳，不如多休息一下。

    這的確是一場並不容易的旅程，大篷車走得很慢，他們經過三天的跋涉，才來到第一座城鎮——波卡里。

    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是距離赫爾墨巫師學院較近的城鎮，所以能夠在大街上，看到很多穿着學員長袍的人。

    但他們並不一定都是學院的學生，這一點，從他們那光禿禿的頭頂，就能看出來。

    學院對於學員，有很高的要求，藍領學徒超過四十歲，就必須離開學院，而小豆丁，在完成五年學業後，沒有能夠晉升，那麼也必須離開。

    而離開了學院，他們又能去哪裏呢？

    有繼承權的，自然會回到領地，而需要自謀出路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藍領學徒還好，他們可以去軍隊，或者給某個貴族老爺當狗腿子。

    實在不行，他們還能當個流浪巫師，反正怎麼混，都能勉強餬口。

    但小豆丁們就慘了，他們沒有領口顏色，即便是去冒險者公會，想賺點兒賣命錢，都沒人待見。

    畢竟藍領學徒的要求不算高，如果連這一點都沒有做到，說明他們也沒什麼本事。

    所以那些離開學院，又沒有去處的人，就有一部分，來到了波卡里。

    巫師學院是一個特殊的地方，他們與世俗的世界不同，完全奉行另一種規則。

    所以兩者需要互通，怎麼辦？

    於是“特區”出現了。

    波卡里就是這樣一個“特區”，這裏歸屬帝國管轄，但是與赫爾墨巫師學院聯繫緊密，兩者的需求，在這裏都可以得到滿足。

    那些離開學院的學員，便起到了橋樑的作用，只見街道兩旁，都是大大小小的店鋪，這裏不僅出售巫術所需的材料，也提供其他服務。

    比如僱傭一個有本事的巫師學徒，幹掉擋了你財路的傢伙。

    所以當帶有學院標誌的大篷車，出現在城裏時，那些穿着學徒長袍的禿頂男人，都會有意無意，投來異樣的目光。

    大篷車代表着赫爾墨巫師學院，在波卡里並不少見，對於他們來說，這或許代表着一個機會。

    認識某個厲害的學徒，或者兜售手裏的好東西。

    “您好，我是赫爾墨巫師學院563屆的學員，請問是哪位師兄或師弟，我這裏有些東西，或許你會感興趣。”

    大篷車慢悠悠走着，突然路旁，一個穿着髒兮兮學徒長袍的男人竄了出來。

    他快步跟上馬車，手拉着車沿，嘴裏一個勁向篷子內喊道，掛着諂媚的笑容，顯然是想做一筆生意。

    啪！

    車內沒人回話，但車伕卻狠狠打來一鞭子。

    猝不及防之下，男人腳下一個踉蹌，重重摔倒在地。

    哈哈哈……

    見到有人倒了黴，路旁的其他人發出鬨笑，他們或是冷言冷語的嘲諷，或是指指點點。

    但很顯然，對於這種事情，他們是喜聞樂見的。

    “滾開，臭要飯的，別碰我的車。”

    見有了觀衆，車伕也來了勁，當即回頭，一邊舉着鞭子威脅，一邊咒罵。

    顯然是想出風頭。

    巫師學徒？

    那又怎麼樣。

    離開了學院，這種領口沒有任何顏色的廢物，連他這個給學院打工的普通人都不如。

    畢竟他代表着學院，即便不會任何巫術，也不是這些廢物敢招惹的。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男人狼狽地站起身，臉色鐵青，雙眼血紅，面對叫囂的車伕，卻只能低着頭，默默走到路邊，連一句狠話都不敢放。

    沒有晉升，他只是以小豆丁的身份畢業，對於赫爾墨巫師學院而言，這樣的廢物，不算自己人。

    相比之下，爲學院工作的車伕，反而更有價值。

    這就是有背景，和沒有背景的區別。

    “如果我離開了學院，你也會狠狠給我一鞭子麼？”

    夏爾目睹了一切，但他沒有干預，等馬車走遠一些，才開口問道。

    “您？

    我怎麼敢呢。

    您可是藍領學徒，即便離開了學院，我見了您，也得叫一聲巫師老爺。”

    車伕不是白癡，他聽了夏爾的話，知道對方有些不高興了，趕忙用恭敬的語氣說道。

    “那可未必，我看你的膽子很大。”

    夏爾笑了，笑得很自然，但是車伕，卻背後直冒冷汗。

    他在維羅納待了十幾年，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分得很清楚。

    運送物資，說起來不算什麼大事兒，但是由一名藍領學徒押車，卻是不多見。

    畢竟帝國的野外並不平靜，山匪路霸，野獸魔物，指不定會遇上什麼。

    藍領學徒戰鬥力有限，真遇上麻煩，很難起到作用。

    所以即便押送，也是三四個人組隊，甚至有可能僱傭冒險者，充當護衛。

    這樣做或許會讓收益變得很少，但是對於藍領學徒而言，卻是划算的。

    學員想要獲得學分，就必須執行任務，但是任務處能夠交給藍領學徒的任務，少之又少。

    事實上大部分藍領學徒，都靠自己導師提供的任務賺學分。

    然而那些任務大多需要長期的工作，學分又少得可憐，付出和回報，根本不成正比。

    完全就是導師單方面的剝削。

    所以一般情況下，藍領學徒都會更願意去接任務處的委託，一個人不行就組隊，這麼做雖然學分會分掉許多，但回報也比接導師的任務高。

    畢竟學分難賺，像夏爾這樣，願意用學分換金幣的冤大頭，並不是每天都能碰上。

    故而，任務處敢把這樣一個任務交給一名藍領學徒，足以說明，篷子里長得不男不女這位，本事定然很大。

    估計距離紅領學徒，已經不遠了。

    所以車伕，非常有壓力，擔心自己被一位紅領學徒記恨上。

    “算了，不說這些，你對這座城鎮熟麼？這裏有沒有光明神殿的人在。”

    看見車伕的臉色已經變了，夏爾知道對方害怕了，心裏好受許多，也決定換個話題。

    “還好，不算太熟，但光明神殿還是知道的。

    波卡里屬於帝國管轄，光明神殿作爲國教，自然會設立一個教會。

    教堂在城南，等一會兒先去旅店安頓好了，我就帶着您過去。”

    車伕笑着說道，似乎覺得，自己如果能夠給這位引路，那麼剛纔的冒犯，就算揭過去了。

    “不必了，一會兒到了旅店安頓好，我自己過去。”

    夏爾擺擺手，他去教會，是想找到聖氣的使用辦法，這件事是屬於他的隱祕，不需要太多人知道。

    “啊？

    哦，好的。”

    車伕一聽，當即臉色垮了下來，表現的機會錯過了。

    但是很快，他就恢復常態，路途還長，後面表現好一點兒，應該也就沒事了。

    畢竟這位，看上去不像斤斤計較的主兒。

    夏爾沒有去管鬆了口氣的車伕，而是把視線，放在波卡里的街道上。

    這不是他第一次進入除了維羅納以外的城鎮，但是這座城，給他的感覺很特別。

    其他城鎮，都沒有這麼濃重的巫術氣息。

    在別的地方，普通人見到巫師，都會擺出極爲恭敬的態度，別管領口什麼顏色，彎下腰，說一聲“巫師老爺”，那就對了。

    但是這座城市，明顯不是這樣。

    至少在大街上，穿着學徒長袍的人走過，普通人都能做到熟視無睹。

    這說明他們見得多了，也沒有畏懼心理，就好像剛纔嘲笑那個摔倒的巫師學徒，其中一些，明顯就是普通人。

    “看來巫師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啊。”

    夏爾自嘲地笑了一下，但是轉而，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臉上。

    只見街道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許久未見的菲達克斯。

    夏爾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夏爾，兩個人在一瞬間，都露出錯愕的神情。

    不過轉而，菲達克斯就把視線移開，急匆匆地走進一條小路，轉眼不見蹤影。

    “那個方向，是去南邊的吧。”

    皺起眉頭，夏爾忽然有種預感，似乎有什麼大事，即將會在這座城市裏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