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圍魏救趙(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孤獨麥客字數:3453更新時間:24/06/28 10:48:38
    搖搖晃晃的馬車之上,王澄竟然睡着了。

    他夢到外間下起了細密的春雨。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車篷之上,讓他感到格外安寧。

    似乎還颳起了南風,將大蓬雨水吹向車簾,不過都被罩在外面的遮雨篷布擋住了。

    “噹!”風雨聲中,傳來了清脆的銅鐵交鳴之聲。

    還有隱隱約約的人聲,聽不太真切。

    半夢半醒之中的王澄有點不滿,轉了個身子。

    “咚咚咚……”沉悶的鼓聲響起。

    似乎是能掛在人身上的那種很小的腰鼓發出的聲音,風雨聲中依然聽不太真切。

    “沙沙”的腳步聲響起,非常整齊,時不時還傳來環佩叮噹聲。

    嗯?那不是環佩叮噹,是器械碰撞聲!

    好歹在荊州待了幾年,王澄猛然驚醒過來,“譁”地一聲掀開車簾,向外望去。

    風雨之中,無數軍士從馬車旁穿行而過,偶爾有人用冷漠的眼神看向王澄。

    王澄又夠出頭,向前方望去。

    驛道迤邐向東,消失在細密的雨霧之中。

    雨霧的盡頭,一隊隊軍士、一輛輛車馬彷彿憑空出現般鑽了出來,向西行去。

    王澄又看向後方。

    長龍般的隊列已消失在驛道拐彎處。

    耳邊又傳來了清脆的“噹”聲,數百人停了下來,肅立雨中。

    軍官們拿着刀鞘,連劈帶打,將軍士們的隊列整理對齊。

    鼓聲再度響起,數百人沉默地開始行軍。

    王澄仔細聽了聽,山那邊似乎也有鼓聲。乖乖,行軍隊列這麼長,不得有上萬人?

    他已經完全清醒了,見此情狀,立刻吩咐車伕、護衛們向路邊靠一靠,別擋着大軍前進。

    路邊栽種着一眼望不到頭的槐樹,樹下或蹲或站了不少人,看樣子都是行路的旅人。

    王澄沒興趣和他們攀談,而是縮在馬車裏,準備再補一覺。

    旅人們則低聲交頭接耳。

    “從陳郡來的銀槍軍,可能要去洛陽。”

    “去洛陽作甚?莫非……”

    “不至於,不至於。可能天子有召吧,就是不知陳公在不在。”

    “這麼大的陣仗,陳公肯定來了。”

    “那爲何沒見到紅袍騎士?”

    “你傻啊?陳公定然坐在馬車之中,親兵團團護衛。若騎馬而行,被人伏於路邊暗算了怎麼辦?”

    旅人們的交談聲其實不大,卻讓心中有事的王澄睡不着。

    他坐直了身子,掀開車簾,看着正在過兵的驛道。

    金鼓聲、口令聲、腳步聲以及器械碰撞聲合在一起,竟然無比和諧。

    見了鬼了!

    他以前最討厭軍營的聲音,因爲那意味着焦慮、害怕、恐懼,意味着失敗。此時聽來,卻輕鬆了許多,絲毫沒有泛起任何緊張的情緒。

    或許,這支軍隊的統帥屢戰屢勝,天然給人安全感吧。

    但邵勳帶着大軍來洛陽作甚?沒聽兄長提起啊。

    他凝眉苦思,不得其解。

    不過人家都督司豫二州諸軍事,在洛陽附近調動軍隊倒也沒什麼,雖然可能會引起一定程度的騷動。

    “管那許多作甚!”王澄放下車簾,直直躺下挺屍。

    他要去徐州了,與荀組分掌刺史、都督之位。

    洛陽的一切,已與他無關,愛咋樣咋樣。

    只要邵勳不冒天下之大不韙,廢立天子,那就隨意折騰,他不在意。

    ******

    南風送晚,恬淡鄉情。

    天將黑未黑之時,大隊人馬抵達了廣成澤北緣。

    長途跋涉之下,衆人都有些疲累。

    不過在看到密密麻麻的炊煙之後,又感到了難言的平靜。

    微弱的光線之下,屋宅漫山遍野。

    山上的宅子好些,整體依託山勢而建,大量使用磚石、巨木,用料十分紮實,裝飾也十分考究,一看就是達官貴人的別院。

    山下多爲土坯房、草屋,好一點的也不過是木屋罷了,地方也不大,一看就是普通百姓的居所。

    “怎麼帶來這麼多騾子?”暮色之中,一年約四旬的披甲壯漢下了山道,大聲問道。

    他身後跟着二三百人,看樣子分成數隊。

    其中一隊人身披鐵鎧,手持長槍大斧,隱隱結成陣勢。

    其餘人分散在山道兩側溼漉漉的樹林內,拈弓搭箭,做將戰狀。

    “明之,是我。”山下有人大喊道。

    “我知道是你,且在山下止步,一會自有人送飯食下來。”披甲壯漢回道。

    “若我就算了,還有陳公的門生。”來人又道。

    披甲壯漢沉默了下,道:“你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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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直接返身進了宅院。

    襄城公主司馬脩褘憑欄而立,看着漸漸籠罩於夜幕下的湖泊。

    湖名“公主陂”,數年營建之後,可灌溉兩千頃良田,是廣成澤十分重要的水利工程。

    舞陽那邊的財產要麼出售了,要麼送給邵勳了,留下的不過兩三個商鋪、酒肆罷了。

    現在她的家業主要集中廣成澤和汝南。

    廣成澤這邊的宅院依山傍水,景色宜人,她非常喜歡。

    莊下另有農田、果園,自收自支;山上可放牧,提供肉奶,基本需求都滿足了。

    以後,她們娘倆就住在這裏,相依爲命。

    邵家的富貴,她不在乎,也不想去蹭,她自會給女兒留下兩輩子享用不盡的財富。

    再者,她就不信那個人會對他的女兒不聞不問。

    程明匆匆上了露臺,將汝南來人之事稟報了一番。

    司馬脩褘聽完之後,只問道:“陳公來了嗎?”

    “沒有。”

    “在山下莊子內找地方,讓他們住下吧,畢竟是陳公的兵。”

    “遵命。”

    家令程明退去後,司馬脩褘看着遠處巍峨的羣山,默默出神。

    陳公找她借了一千匹騾子,其實不是什麼小事,幾乎把她在汝南開辦的驢行家底給掏去了大半——一般的士族莊園,可真掏不出這麼多大牲畜。

    不過她沒怎麼在意。

    她現在最大的財富是降生近兩月的女兒,粉嘟嘟的,惹人愛憐。

    今年已經四十整了,這是她第一個孩子,極可能也是最後一個孩子,是她人生的依託,血脈的延續。

    從今往後,育兒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打理家業都是次要的了。

    除了與那個人相關的產業,其他的她都打算委託給依附她的宗室別支子弟、公主府家臣們管理。

    至於什麼是相關產業,很明顯了:龍陂牧場——這個牧場馬匹不多,以驢騾爲主。

    說到底,還是爲男人的戰爭準備的。

    “又要打仗。”司馬脩褘輕嘆了口氣。

    她隱隱感覺,這次可能還比較危險,因爲連組建不過半年的汝南新兵都調來了。

    形勢如此危急了麼?

    禁軍就不能幫些忙?

    司馬脩褘皺着眉頭,低頭看了看還未完全恢復的小腹,暗想何時進宮一趟,見見天子。

    ******

    洛陽城東的南陽王府之內,僕婢們提前一天開始了打掃。

    至當天下午,數十騎趕至,接管了府邸。

    入夜之後,侍中盧志悄然趕至,住了下來,準備第二天面見陳公。

    用過簡單的晚膳後,盧志又看了一遍邵勳給他的信,信裏談了他對河北的設想,中心意思就一個:圍魏救趙。

    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大部隊北上,或能擊敗石勒,但佔領河北可能性不大。

    即便一時佔領了,石勒也可退往幷州,請劉漢支援,屆時局面愈發複雜,弄不好要吃大虧。

    放下心之後,他又伏案寫起東西來。

    四月二十七日,近萬人馬抵達洛陽城東,宿於東陽門、建春門外,京師爲之震動。

    “子道。”邵勳大笑着走過來,拉住盧志的手,關切地問道:“近來可好?”

    “清閒得很,朝中沒太多事可做了。”盧志說道:“還不如當個司隸校尉。”

    邵勳看了他一眼,發現盧志不是開玩笑,頓時勸道:“子道爲我擔着些,免得朝中有宵小壞我大事。天子最近怎樣?”

    盧志思慮了一下,道:“比以前安分了不少,但似乎過於安分了。”

    “哦?可知爲何?”邵勳問道。

    “不知。”盧志說道:“從帝後身邊之人那裏打探,亦無所得。”

    邵勳“唔”了一聲。

    盧志說“打探”,那也只是盡力而爲,事實上你不可能收買帝后身邊每一個人。

    “不談此事了。”邵勳說道:“圍魏救趙之方略,子道以爲如何?”

    “曠野之中,深入鄴城,實爲冒險之舉。”盧志說道:“不如想辦法收復汲、頓丘二郡。”

    邵勳不置可否。

    汲郡、頓丘在前幾年被陸續放棄,原因是匈奴騎兵優勢太大,深入內陸的孤立據點不好守。被遊騎反覆襲擾破壞之後,糧食都不夠吃,最後只能帶着軍民南撤,以黃河爲屏。

    現在要重新收復這兩處失地嗎?那麼勢必要遭受匈奴方面的圍攻。

    人家可能強攻你的城池,也可能學當初石勒的辦法,破壞你的莊稼,讓伱無糧自潰。

    河陽三城爲何能堅守?因爲這三座城池一個位於河心島,一個位於河南岸,一個位於河北岸,敵軍切斷不了後勤。

    汲郡和頓丘就離河岸較遠了,很容易被切斷後勤補給線,這是與河陽三城不一樣的地方。

    “圍魏救趙之策已定下,便不再更改。”邵勳說道:“無論怎樣,要把石勒的主力部隊吸引過來,給王浚喘息之機。此事,最好由朝廷出面。現在怎麼聯繫劉琨、王浚?”

    “聯繫不上,信使很容易被捕。”盧志說道。

    邵勳遺憾地嘆了口氣,說道:“那就我一家打,怎麼也要把石勒摁住。”

    “如何個打法?”盧志問道。

    “步兵打騎兵,只有一個辦法。”邵勳遙遙指着北方,說道:“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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