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借兵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孤獨麥客字數:3344更新時間:24/06/28 10:48:38
    石勒也來到了東平。

    看着這片空曠的原野,他有一種錯覺,彷彿只需二三萬騎兵、數萬步軍,即可將其打穿,飲馬長江。

    隨即又自失一笑,也就是打穿罷了,還談不上建立穩固的統治。

    你橫穿河南郡縣,地方上的士族就當沒看見你,甚至還會接濟錢糧,讓你趕緊走。但若想當坐地虎,留下來統治,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經歷了這兩年與河北士族的扯皮,大胡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豫、兗、徐三州,打贏容易,征服難。

    一旦揚州、荊州方向派出大軍北伐,河南士族很可能瞬間投靠過去,爲其提供資糧。

    河南不是他的地盤,沒必要太過賣命。

    “大將軍。”桃豹等人策馬而上。

    “準備好了嗎?”石勒停止思緒,問道。

    “大將軍,下令吧。”衆人紛紛說道。

    “走!”石勒大聲一揮,大羣騎兵緊隨其後,如水銀瀉地般,充塞了整個原野。

    而在他們之前,數千步軍已經提早出發了,目標直指廩丘。

    鄄城方向,大白天就城門緊閉。

    刺史楊瑁故作鎮定地站在城頭,不斷鼓舞士氣。

    匈奴人沒在城下停留多久,只一會就消失不見了。

    對他們來說,劫掠財物更要緊。身上就七八天的食水,堅城大邑,還是留給步兵來啃吧。

    石勒、劉雅、靳準、呼延晏四人,各領騎軍數千至萬餘不等,就這樣衝進了兗州東部。

    二十六日,石勒入濮陽。

    二十七日,靳準攻入高平,劉雅在濟北肆虐,呼延晏入泰山。

    此時,東武陽一帶的浮橋已經修好了三條,越來越多的步兵過河,濟北、東平、高平、任城、泰山、濮陽諸郡國百餘堡壁相繼降順,奉獻錢糧。

    與此同時,曹嶷、趙固二人已自青州南下數日,但他們沒來兗州。

    整個豫東地區一片腥羶。

    曹馥坐鎮許昌,雖然年事已高,精力不濟,但在這種關鍵時刻,他仍然勉力提起精神,制定方略。

    “消息又斷了,他媽的。”陳有根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怒氣衝衝地說道。

    李重臉色平靜,沒說什麼。

    又不是第一次和匈奴打仗了,被截斷音訊算什麼?

    這個時候,就不要自作聰明派出什麼信使了,太危險。

    “有根,人聚攏得差不多了吧?”正在假寐的曹馥突然問道。

    小紅給三人上了些點心,然後畏懼地看了陳有根一眼,溜了。

    “差不多了,戰輔兵合計七千餘。”陳有根說道:“可以打一打了?”

    “能不能做到一人雙馬?”

    “不能。”

    “湊上驢騾呢?”

    “若再等旬日,或許能湊齊。”陳有根說道:“不過,軍情如火,還用等麼?”

    曹馥沉默了一下,道:“你先去陳郡,協防陽夏、陳、項、苦四縣。老夫擔心,若無大軍壓陣,陳公數年心血要毀於一旦。再者,盧豫州那邊——你還是去吧。”

    得知匈奴自東武陽渡河後,盧志心中那根弦一下子就繃緊了起來。

    他立刻行文許昌,要求派一批部隊過來,並且點名要府兵。

    自扶溝至項,二三百裏間多爲土圍子,以營爲單位。一個土圍子只有幾百丁壯,肯定扛不住大隊敵軍的圍攻,因此要求許昌派援軍。

    “牙門軍。”曹馥又看向李重,道:“暫留許昌。陳公家眷皆在城中,萬不能有失。老夫已遣許昌世兵五千人開往考城,聽東海王、太妃指揮。”

    許昌世兵派了幾千北上滎陽,暫時還沒收回來。派出去五千人後,城內差不多還剩五千世兵。

    曹馥不信任這些新附之軍,必須要有牙門軍鎮壓。

    銀槍軍四幢新兵、五千屯田軍則由侯飛虎統率,前往洧倉,蒐集船隻,以備不時之需。

    老曹擺出了一副據城死守的態勢。

    不算最優選擇,但也是中規中矩的應對了。

    ******

    九月二十五日,又是一個大晴天。

    陽渠之上,船隻一艘連着一艘,幾乎排到天邊。

    陽渠是漢代以來一條流經洛陽的人工運河。

    在洛陽城西,它被稱爲“千金渠”,過城北大夏門、廣莫門後,蜿蜒向南,經建春門、東陽門,然後一路向東,在鞏縣地界接入洛水,這一段被稱爲“九曲瀆”。

    邵勳過鞏縣後,船隊、車隊就是沿着九曲瀆這條人工運河一路向西,在建春、東陽二門外屯駐。

    之所以太倉修在東陽門內,其實就一個原因:方便卸貨。

    邵勳抵達的當天,王衍、荀藩、劉暾、樑芬四人出城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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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退了?”邵勳指着一片狼藉的戰場,問道。

    “此事有賴於樑公。”王衍知道邵勳急,立刻解釋道:“得知援軍將至,匈奴人猛攻東陽門、建春門,禁軍力戰卻之。恰逢樑公兵至,匈奴潰走。”

    邵勳點了點頭。

    他懶得和樑芬爭奪勤王之功,沒必要。

    七十多艘漕船,裝載了三十多萬斛糧食,這個功勞更大。

    他現在只想搞清楚一件事。

    “太尉,你從頭到尾都在洛陽,覺得匈奴人是認真在打嗎?”邵勳問道。

    王衍遲疑了一會,道:“不太像。”

    邵勳懂了。

    連王衍這種不怎麼懂軍事的人都看出來匈奴的攻勢不激烈了,那就只說明一件事:匈奴的目標不是洛陽。

    這和他之前的判斷一樣。

    “匈奴往哪退了?”他又問道。

    “往孟津退了。”樑芬上前說道:“我遣北宮純率軍追擊潰敵,一部匈奴向西逃竄,過新安,大部分則退往孟津。孟津那邊有不少人,曾試圖伏擊北宮純,未得逞。涼州兵退回之時,遠遠見到孟津方向大火沖天,匈奴人應是燒浮橋退守北岸了。”

    “河內有多少敵軍?”

    “這卻只有老夫才能回答伱了。”樑芬深深地看了邵勳一眼,決定賣個人情,道:“我部俘得賊將,得知僞漢河內王粲曾駐野王,後東巡汲郡而去。”

    邵勳一聽,只覺豁然開朗,之前一直籠罩在上空的戰爭迷霧終於被狠狠撕開了一角。

    兩個可能:一、匈奴將他吸引至洛陽,圍殺於城下;二、匈奴避實就虛,攻兗豫二州。

    第一個可能已經被排除了。

    現在基本已經可以確定,匈奴打他的老巢去了。

    “全忠,你不入城陛見天子?”王衍在一旁問道。

    邵勳看了看正在一艘艘卸貨的船隻,搖了搖頭,道:“太尉,能不能想辦法多召集些人手和車輛,加快卸糧?我急着回援。”

    王衍一怔,道:“天子意欲召集諸軍,驅逐匈奴殘軍,你……”

    “驅逐個鳥!”邵勳破口大罵道:“賊情不明,萬勿輕舉妄動。誰知道野外還有多少匈奴?一切都是推測罷了。”

    王衍默默點頭。

    荀藩、劉暾也面有慚色,很顯然他們並未力諫天子。

    實話實說,他們對邵勳押運漕糧進京的行爲是非常滿意的,既解了洛陽的燃眉之急,又極大提振了守軍的士氣。

    如果他不來,那就真的讓人失望了。

    相忍爲國是他提出來的,大家誰也離不開誰,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真以爲絕望之下,朝廷沒手段制衡你了麼?

    好在他來了,人品確實不錯。跋扈歸跋扈,能幹事就行。

    現在他要走,其實也說得過去,沒必要過多留難。

    有了衛將軍樑芬帶來的一萬四千步騎,糧食又有了,守軍士氣還得到了極大的提振,接下來應該沒有大礙了。

    王衍也不廢話,立刻遣人回城,調集部分守城丁壯,蒐集大車,準備出城卸糧。

    邵勳鬆了口氣。

    陽渠連通城內的翟泉、天淵池、綠水池、九龍池等湖泊,若等漕船一艘艘經水門(城牆上的水道鑿孔,位於東陽門附近)入城,碇泊後再卸貨,實在太慢了,他等不及。

    但即便如此,現在也需要兩三天的時間才能全部卸完貨。

    也罷,走了這麼一路,將士們生理和心理上多有疲累,急需休整一番,順便再補充些物資。

    眼見着無甚事了,荀藩、劉暾二人告辭離去,回宮稟報。

    邵勳則拉着樑芬、王衍又說了一會話。

    “樑公,能否將手頭騎軍借我?”邵勳問道。

    說這話時有點不好意思。

    涼州兵是張軌的,任務是勤王,只不過因爲長安淪陷,暫時沒回去罷了。

    朝廷將這支部隊暫時交給樑芬統帶,將來如果道路被打通,他們很可能還是要回去的。

    現在跟着你去打仗算怎麼回事?

    樑芬聞言沒說同意還是不同意,只道:“現在還有騎兩千、步卒兩千六百餘。我一聲令下,倒是可以讓他們跟你去打仗,只是——”

    “我欠樑公一個人情。”邵勳說道:“日後定有回報。”

    王衍在旁邊嘆了口氣,道:“這也沒旁人,老夫就直說了。如今這個形勢,誰都離不了誰。幫全忠一次,讓他料理了難事,若匈奴再來洛陽,全忠還能來勤王。樑將軍,幫人便是幫己。”

    樑芬沉默片刻,突然感慨道:“陳公帶着兩萬人馬,一路上溯,衝破重重阻截,抵達洛陽。如此強橫戰力,屬實難得。”

    邵勳看着他,等待下文。

    “也罷。”經歷了這一次,樑芬心中也有些想法了,只聽他嘆道:“一會我讓北宮純過來,你和他商量下如何個走法。”

    “謝樑公。”邵勳長身一禮,真心實意感謝道。

    他隱隱感覺,樑芬、王衍似乎猜出了些匈奴主力的動向。

    謝完樑芬後,邵勳又看向王衍,道:“太尉,能否讓朝廷通融一下,把驍騎軍借給我?”

    王衍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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