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磨刀霍霍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孤獨麥客字數:3335更新時間:24/06/28 10:48:38
    劉聰的敗兵很快回到了平陽。

    平坦的河谷地上,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風。

    一種磚石、土木混合建成的塢堡,高高矗立在平原上。

    塢堡周邊,阡陌縱橫,良田千頃。

    另外一種是村落或者說聚落,大多新近遷移而來,以氏族、部落的形式存在,各歸劉氏、呼延氏等匈奴貴姓統領。

    劉聰就有自己的部落:曾經的匈奴奚軻部。

    回到部落後,諸部大人(部大)、小帥、氏族頭人紛紛前來拜謁:“殿下。”

    劉聰面有愧色。

    出征的萬騎中,有不少來自歸他管的幾個部落,即所謂的匈奴本部。

    這次顯然有人沒能回來,讓他有些難以面對大小頭人們。

    “諸位……”劉聰張着嘴巴,卻不知道怎麼說。

    “殿下。”有部大上前道:“草原男兒重兵死,生來就是爲了打仗,殿下無需自責。”

    衆人紛紛稱是。

    劉聰心下好受了些,展露了點笑容,在部大、小帥、氏族首領的簇擁下,進了一座土城。

    有少女進獻牛乳、乳酪、羊肉、青穄飯(糜子)、東牆酒等傳統食品——東牆(又名東薔,史學界至今未能考證出是哪種植物),色青黑,似蓬草,實如葵子,至十月熟,能作白酒。

    劉聰招呼部大們圍坐成一圈,如草原習俗。

    他其實不太喜歡這些食物。

    早就習慣晉人生活方式的他,對這些所謂的傳統無感,但爲了親近部落頭人,他演得很好,吃得也很歡快。

    劉聰動手之後,頭人們也吃了起來,肉、飯、奶都吃。

    “聽聞諸部被徵了萬人?”吃得半飽之後,劉聰喝了口酒,問道。

    “兩戶出一丁,並非大發。”有部大說道。

    “咱們的人出得有點多了。”

    “如果能搶到東西,就不虧。”

    “昔年漢人出錢出糧讓我們打仗,現在晉人不出這個錢了,可不得自取?”

    此言一出,衆皆大笑。

    劉聰亦笑。

    “且漢故事,供給南單于費直歲一億九十餘萬。”

    簡單來說,東漢朝廷每年花費價值“一億九十餘萬”的錢糧物資送給南單于,養着這幫匈奴僱傭兵。

    三國百年,匈奴人依然是僱傭兵,爲曹魏打仗。

    西晉前中期亦是。

    所以方纔有部大說匈奴人“重兵死”不是瞎說,職業僱傭兵嘛。

    只不過南遷漢地之後,他們確實有點廢了,不如草原上新崛起的鮮卑人兇猛。

    “晉人骨肉相殘,精兵強將打得差不多了,但還殘留着幾支勁旅。”劉聰擺了擺手,示意衆人安靜,然後說道:“魯陽縣公邵勳,帳下銀槍軍頗有章法,很難纏,爾等遇到了當小心爲妙。石勒曾提及他善用車陣,你等或可想想辦法。”

    “殿下這麼說,我等自會小心。”

    “或可用狼捕獵之法對付。”

    “對。遲滯、圍困、挖路、縱火、發煙,一起上,他那車陣一天能走十幾裏就不錯了。”

    “我倒想會會他,看他有多厲害。”

    劉聰聽了,心下甚慰。

    他們沒遇到過邵勳,氣勢倒是挺足的。這不是壞事,打仗靠的就是士氣。

    若懼怕邵賊,打仗時就會縮手縮腳,反而不美。

    “下個月出征,殿下會統領我等麼?”有部大問道。

    “下個月?已經定了麼?”

    “差不多了吧。乾酪、肉脯、糧食都徵上去了,估計快了。”

    “這一仗,若搶不到東西,可就虧了啊。”

    衆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匈奴打仗,最大的難題便是糧食的籌集。

    今年幷州也遭了旱災,雖然不如河南嚴重,但也是受了影響的,糧食籌集不易。

    石勒貢獻了一點,災情較輕的河西諸部也送了些糧食、牛羊過來,但還不夠,只能靠南下去搶了。

    “攻洛陽,我仍是先鋒。”劉聰點了點頭,說道:“屆時會有很多河西、代北部落兵過來,你等要與其處好關係,莫要生分。廝殺之時,當同心協力。”

    “遵命。”衆人齊聲應道。

    吃完酒席之後,劉聰出了土城,在部落駐地轉了一圈。

    有人在磨刀。

    有人在調校騎弓、步弓。

    有人在洗刷馬匹。

    有人在準備捕俘的繩索。

    有人則領着一幫少年,將一些經驗傳授給他們,教他們如何打仗。

    以上是男人。

    女人則在爲牲畜準備過冬的草料。

    還有人在擠奶、晾曬乳酪、準備乾糧。

    甚至還有人在殺羊,一方面因爲過冬草料原因,深秋宰殺牲畜是傳統,另外一方面也是爲了準備隨軍用的肉乾。

    乳酪、肉乾非常頂餓,還不佔地方、重量輕,是長途奔襲的騎兵必備之物。

    劉聰看了頗爲感慨。

    這麼好的兵,怎麼就在垣延、邵勳那裏吃了大虧呢?

    他這兩天一直在反思。

    邵勳這個人打仗,頗有方略。

    一個突出特點就是想得很多,未慮勝,先慮敗。

    進攻某地之前,第一個想到的是保障好糧道,第二個考慮的則是戰敗時的退路。

    簡直是個老氣橫秋的將領!

    他才二十多歲,怎麼打仗像五六十歲的老頭子?一點少年意氣都沒有,一點豪邁激情都沒有!

    但這種人破綻是真的少,讓他很頭疼。

    他最喜歡那種大開大合的將領,勇猛精進,同時破綻也不少,雙方打得你來我往,險象環生,都有機會取勝。

    在這種亂戰中,他往往能夠發揮騎兵優勢,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一舉破敵。

    去年王曠若不進長平,在河內阻河而拒,想要擊破這三萬大軍,還不太容易呢。

    但王曠就敢大舉北上,最後被他的騎兵圍住,一舉擊敗。

    這一次南下洛陽,他不想遇到邵賊。那廝打仗的方法,簡直讓人噁心。

    不過,以後終究還是要遇到的。

    自己身上的毛病,以前就有人提過,只不過自己不愛聽,現在是要慢慢改正了。

    因怒興兵、急躁冒進、過於好勝等等,不是爲將者該有的素質。更不是爲人君者該有的品質,如果自己還想要得到那個大位的話。

    夕陽西下,在野外站立良久的劉聰清醒了過來,嘆了口氣後,朝土城走去。

    吃了虧後,他似乎成熟了不少,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了。

    而劉聰口中的“邵賊”,儼然大晉軍界“教父”,在一批批催熟着各路將領。

    王彌、石勒、劉聰……

    接下來,卻不知是哪一位“受害者”了。

    ******

    範隆比劉聰先回到平陽城,第一件事就是入城稟報。

    劉淵聽聞之後,沒說什麼,他現在有別的事煩心。

    “陛下似有憂心之事?”範隆問道。

    劉淵看着擺在案几上的一份地圖,隨口問道:“玄明幾時過來?”

    “就這幾日吧。”範隆也說不好,只能如實回答。

    劉淵點了點頭,其實他並不太關心這事。

    範隆悄悄看了一眼輿圖。

    大漢發展至今,已然頗具實力。

    幷州六郡,大部爲朝廷攻取,劉琨幾乎已被包圍,就連聯絡洛陽,都只能走襄垣這個方向,且信使還有被捕獲的風險。

    司州的平陽、河東二郡亦入手。

    關中的馮翊郡內,有依附朝廷的部落。

    廣闊的河西之地,有單皇后孃家以及陸逐延統率的四部鮮卑來投。

    富庶的河北,有石勒攻佔的地盤。

    這是一個橫跨並、雍、冀、司四州以及河西草原部分地區的大國了。

    “糧!”劉淵拍了拍案几,嘆道。

    糧食問題,始終是癥結。

    從馮翊召集了萬餘氐人,從上郡徵發了萬餘四部鮮卑,新興、雁門二郡的鐵弗氏、白部鮮卑萬餘騎,代北雜胡萬餘騎,外加匈奴本部兩萬騎、數萬步軍,平陽、河東還有諸塢堡丁壯、王彌部……

    這麼多兵馬聚集起來,消耗實在巨大。

    “最遲十月出發。”劉淵站起身,沒有看範隆,而是看着外面突然而至的秋雨,說道:“範卿,你覺得該從哪個方向進兵?”

    “臣以爲出軹關、入河內爲佳。”範隆建議道。

    “因爲垣延、邵勳剛擊敗了玄明麼?”劉淵解開了眉頭,笑問道。

    “非也。”範隆搖頭道:“河內富庶,利於籌糧,亦便於聯絡平晉王。”

    “石勒現在倒是打開局面了。”劉淵笑道:“此番攻洛陽,石勒那邊該如何使喚?”

    “或可令平晉王南下豫州。”範隆說道:“鄴城、汲郡、頓丘三地,其守相與晉陽劉琨一樣,僅保城而已,不堪一擊。平晉王南下,他們無力阻攔。石兵一入豫州,王堪、王士文之輩便難以援應洛陽。”

    劉淵微微頷首。

    這個方略其實不錯,還可以趁勢切斷洛陽的一條運糧通道。

    “卻不知洛陽君臣如何應對了。”劉淵又轉了回去,說道。

    “他們說不定以爲陛下不會攻洛陽了呢。”範隆笑道。

    劉淵大笑:“召來了這麼多人,不打一仗怎麼行?卿去催一下玄明吧,讓他速來見朕。”

    “臣遵旨。”範隆告退離去。

    出城之時,遇到了大司空呼延翼。

    他眉頭緊鎖,憂心忡忡,連範隆都沒注意,直入城內。

    範隆心下泛起一股憂慮。

    呼延翼最近一直在整頓步兵,天天爲糧食發愁。而且,聽聞徵集過來的步軍羣情洶洶,對呼延翼沒發下足額軍糧非常不滿,喊打喊殺之輩亦不在少數。

    範隆總覺得他頭頂黑氣繚繞,好像有血光之災。

    他搖了搖頭,甩掉了這個想法,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