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體系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孤獨麥客字數:4289更新時間:24/06/28 10:48:38
    庾珉走後,邵勳仔細盤算了一下。

    公國屬官怕是置不齊,原因無他,發不起那麼多錢,唉。

    司馬炎定下這套制度的時候,諸爵食邑很多,養得起這麼一套班子。

    但邵勳的魯陽縣公才一千八百戶食邑,養不起那麼多官,所以只能挑重點了。

    二十日,他帶着親兵及兩幢銀槍軍士卒入城,引得值守城防的禁軍將士驚詫莫名。

    想要上前斥責,結果被邵勳眼一瞪,皆訕訕而退。

    邵勳直接前往曹馥府邸拜訪。

    曹大爺在家躺着,悠然自得,甫一見到邵勳,就笑道:“你啊,一回來就弄了這麼大動靜,真不讓人省心。”

    “打的仗越多,越怕死。”邵勳老老實實地說道:“我怕京中有人謀害我。”

    “天子若召你入宮,你待如何?”曹馥問道。

    “若有此事,以前去也就去了,現在卻有些猶疑。”邵勳笑道:“大不了裝病。”

    裝病是士人的特權,特別是他們不想出仕的時候。

    有時候不光裝病,還裝瘋、裝殘疾,什麼都裝。

    “你走到這一步,有如履薄冰之感麼?”

    “有。”

    “有就對了。”曹馥哈哈一笑,道:“和小紅膩一會,煩惱頓消。”

    今天小紅坐在曹馥身旁,聞言吃吃而笑,用嫵媚的眼神瞟了邵勳一眼,似嗔還怨。

    邵勳已經看不上小紅了。

    王敦家的宋禕,不比小紅香多了?

    “說吧,今日來找老夫,所爲何事?”曹馥在小紅的臀上捏了一把,說道。

    小紅嗔怪着離去,讓兩人可以私下裏密談。

    “特請曹公屈就魯陽國傅之職。”邵勳起身行了一禮,懇切道。

    曹馥聽了,有些感慨,似乎還有些感動。

    良久之後,他嘆息一聲,道:“老夫倒沒什麼,可你知道這會惡了太傅麼?”

    “知道。”

    “你既知道,老夫倒也不好推辭了,恁地讓後生郎小瞧。”曹馥笑了笑,道:“剛在緱氏百谷建了塢堡,打算去那裏頤養天年呢,沒想到轉眼去魯陽了。”

    “公府設於樑縣。”邵勳解釋道:“從今往後,一切軍政文令,皆由公府下達。”

    曹馥點了點頭。

    這就是立制了,和草臺班子有本質區別。

    邵勳轄下的塢堡莊園、私兵部曲乃至魯陽一縣,政令皆由公府所出。

    國傅的主要職責是輔導國主。

    邵勳明事理,其實不用他輔導什麼。他所要做的,就是賣老臉,幫邵勳在朝中疏通關係,同時介紹幹練之才爲邵勳效力。

    他就任魯陽國傅,更多是一種政治表態,即他以及他身後的明勢力、潛勢力,到底支持誰?

    “國相是崔功麼?”曹馥又問道。

    “正是。”邵勳沒有絲毫遲疑地答道。

    國相治民,除軍事外,民事皆由其所出。

    本來這個職務應該給盧志,但盧志現在是襄城太守,轉任國相的話,還要再操作一個襄城太守,比較麻煩。

    朝廷不是伱家開的,給你操作一個頓丘太守已經不容易了,別給尚書臺的老爺們添麻煩。萬一讓天子、太傅心中不爽利,襄城直接沒了。

    “好,好啊。一步步看你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曹馥說道:“待公府職官充實之後,你就算徹底站穩腳跟了。洛陽無事,你確實不宜多來。太傅這人啊,一旦血氣上涌,老夫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過完年後,老夫就舉家搬去樑縣,屆時就仰你過活了。”

    “曹公說笑了。”

    隨後二人又談了談曹家的塢堡。

    塢名百谷,位於緱氏縣。北依景山,南傍休水,溝壑縱橫,土崖遍佈。因四周多松柏之屬,亦稱“柏谷塢”。

    其實就是利用當地的天然山谷修建的塢堡,四方高,中間低,有水陸碼頭通外邊。

    東晉戴延之《西征記》中提到:“塢在川南,因高爲塢,高十餘丈,劉武王西入長安,舟師所保也……谷中無回車之地。”

    晉義熙十二年(416),劉裕西征關中,於柏谷塢敗後秦趙玄,並在塢中營建三個鉤鎖壘,形成鼎足之勢。

    塢堡還在建設之中,但曹氏宗族及僮僕奴婢千餘人已經搬了過去,在谷中耕作,積蓄糧草,放牧牛羊。

    曹氏部曲也在陸續搬遷,最終大概會有兩千餘家定居此處。

    王彌之亂,別看很快就被平定了,但影響着實深遠。

    另外,曹馥提及糜家在嵩山中擇平地建塢,招募流民數百家,且耕且戍,同樣是受了王彌之亂的影響。

    邵勳聽了,暗想待明年匈奴入寇洛陽,屆時不知又有多少人會在洛陽周邊覓地建塢。

    滎陽李矩,曾如釘子戶一般堅守多年。

    宜陽一泉塢,似乎到東晉年間仍然存在,直到實在堅持不住,遂攜周邊其他塢聚百姓五萬餘人南遷。

    邵勳是很樂意看到洛陽周邊大興塢堡的,因爲這意味着百姓們被組織了起來,武裝了起來。

    將來若與匈奴在洛陽長期相持,周邊各個塢堡將是重要支點。

    匈奴騎兵甚多,容易爲其抄截糧道。但若有塢堡存在,且相互間距離不遠,那麼就可用車陣掩護,在各個據點之間轉運糧草、器械、人員。

    人不是鐵打的,即便有車陣,在面對大隊騎兵時,士兵們依然會緊張,會疲累,時間長了,就可能爲敵所趁。

    這個時候,若有一個塢堡供你休整,緩解精神上的緊張,緩解身體上的疲勞,補充箭矢,安置傷兵,那簡直再好不過了。

    休整完畢之後,車陣可滿血上路,再去下一個據點。

    史上劉裕伐南燕,從徐州出發後,三十裏築一城,屯糧駐兵。

    這些臨時修築的土城,其實就是一個個兵站,讓步兵們可以在騎兵的騷擾監視下,一路向前,給主力部隊轉運物資糧草。

    其作用與塢堡類似。

    洛陽的達官貴人們這時候修建起來的塢堡,將來都可以利用。

    離開曹府之後,邵勳又去拜訪了糜晃等人,然後便率軍南下,回家!

    ******

    從洛陽南下,一路上滿是綠油油的麥苗,爲殘雪覆蓋着。

    當然,也有許多地空着,沒有種小麥。

    官府的效率也就那樣,即便王衍已經很重視此事了,經常催促、隨時檢查,但官府、百姓之中不以爲然者大有人在。

    這就沒辦法了。

    二十四日,大軍抵達樑縣,銀槍軍分批給假,回家過年。

    邵勳則鬼鬼祟祟去了棠梨院。

    裴十六正在院外組織人手清理溝渠,見到邵勳後,連忙上前行禮。

    “裴君你忙,我隨便轉轉。”邵勳兩眼望天,似在欣賞風景。

    裴十六會意,繼續指揮莊客幹活。

    邵勳逛着逛着,不小心進了棠梨院的大門。

    “啊呀!”迎面撞來一具嬌軟的身體,他趕忙伸手攬住,定睛一看,卻是范陽王妃盧氏。

    唐劍等人站在門外,聽到動靜後,下意識抽出刀劍,衝了過來。待見到邵勳抱着一個女人後,又紛紛退了回去。

    盧氏身體嬌小,掙了一下沒掙開,正待板起臉,卻見到裴妃走了過來。

    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慌忙跳到一邊,看看邵勳,又看看裴妃,說道:“嫂嫂,你聽我解釋,我沒有和你搶魯陽侯的意思……呃,不是……是……哎呀!”

    盧氏語無倫次的話,把邵勳、裴妃都說得臉紅了。

    兩人面面相覷。

    邵勳還沒什麼,裴妃的臉卻紅得跟血一樣。還好,僕婢們離得遠,聽不到盧氏說的話,不然她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站在這裏。

    邵勳嘆了一口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古話太對了,姦情敗露了呀!

    最虧的是,幾年了,我才摸了一下小手,屁好處都沒嚐到,結果已經讓這麼多人知道了。

    他恨得牙癢癢,一把拉住盧氏,把她拽到正廳內。

    裴妃跟了上來,揮手讓僕婢們盡皆散去。

    有人心中暗道,原來魯陽侯經常來太傅府,是看中了范陽王妃啊。

    不知道盧妃何時與魯陽侯勾搭上的。可憐範陽王一世英明,死後連個子嗣都沒有,眼見着要被魯陽侯吃絕戶了。

    正廳內,盧氏心有惴惴,低頭不語。

    邵勳瞪着她。

    以他如今的地位、權勢,一個沒有丈夫、子嗣的王妃,還不被他放在眼裏。

    說難聽點,盧氏這個樣子,即便被人殺了,都沒幾個人爲她伸冤。

    當然,邵勳不會這麼做。

    盧氏與盧志有點親戚關係,同出範陽盧氏,別人可以殺,他不行。

    裴妃先白了邵勳一眼,用眼神示意他避一避,然後走了過去,將盧氏嬌小的身體摟入懷裏,沒怎麼醞釀情緒,眼睛就紅了,然後伏在盧氏耳邊,輕聲說着什麼。

    邵勳狼狽地出了正廳,再灰溜溜地出了大門,然後坐到裴十六身旁的一塊大石頭上,扯了根草莖,毫無形象地嚼着。

    “君侯……”裴十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今年有多少人過來修別院了?”邵勳問道。

    “最先來的是司徒王衍家,東北邊湖對岸的那片莊園就是了。”裴十六答道:“祕書監王敦經常遣人過問,顯是兩家合建的。但不知爲何,襄城公主又在湖這邊單獨修了一座莊園,由其家令督造,快完工了。”

    與公侯伯子男一樣,公主有封地,有食邑,甚至有屬官,主要是傅、令、丞、僕、舍人等,依食邑多寡,員額不定。

    襄城公主司馬脩褘的封地在襄城郡舞陽縣,足足五千戶。

    有時候邵勳都覺得王敦不可理喻。

    你一個吃軟飯的,怎麼這麼理直氣壯呢?居然把富婆丟在半路,飯碗都不要了,腦子壞了吧?還是平日裏經常受氣,早就心態扭曲,對公主極其不滿了?

    唔,並非沒有這種可能。

    公主的侍女都敢對王敦不恭敬,可想而知公主本人是什麼態度。

    “那邊好像有不少人啊?”邵勳指着佔地頗廣的公主莊園,問道。

    “襄城公主的家兵。”裴十六說道:“聽聞公主將侍女分賜諸將士爲妻,衆人感恩戴德,爲公主驅使。她又從舞陽縣封地調來了一批莊客,總計千餘戶,上半年開荒,下半年就種了冬小麥,也不知明年能有幾個收成。”

    “新闢之地就種小麥,襄城公主還真是果斷。”邵勳讚道。

    “聽聞主持此事的乃公主傅程元譚,洛陽人。”裴十六說道。

    邵勳一聽,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啊。

    石勒攻廣平,太守棄官而逃。

    邵勳與王衍書信往來,得知很多人不願去河北,朝廷有意選程元譚任廣平太守。

    老壁燈甚至還向邵勳推薦過此人,說他雖年逾六旬,但頗有才幹,打理地方綽綽有餘。

    邵勳當時嫌老壁燈看人的眼光不行,沒迴應,但現在又起了興趣。

    他的公府,確實乏人,空空蕩蕩,門可羅雀。

    若真有才幹,用了又何妨?軍隊在手,怕個球!

    “還有哪些人過來了?”邵勳繼續問道。

    “國舅王延、吳王司馬晏、太傅長史潘滔、荊州幕府參軍崔曠……”

    “等等。”邵勳打斷了裴十六,問道:“高密王屬僚崔曠爲何來廣成澤?”

    “這卻不知了。”

    邵勳暗自思索,這個崔曠曾經當過司馬穎的參軍,不是博陵人就是清河人,卻不知是盧志還是崔功喊來的了。

    媽的,再這麼搞下去,魯陽縣公府要變成成都王府2.0了。

    盧志什麼都好,唯有一點,喜歡排擠他人,沒有太多的容人之量。

    “罷了,用人就要用他的長處。”邵勳暗歎了聲,有人能幫他籠絡人才,就現階段而言,利大於弊,以後再說吧。

    隨後裴十六繼續介紹。

    真是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竟然有二十多位官員公卿來廣成澤建別院了。

    大部分人就搞個小院子、小別墅,真·避難所。

    但也有財大氣粗之輩,直接上馬莊園的。

    難道都不怕我把你們的財產、部曲通通收了?邵勳看着漸漸開發起來的“別墅莊園區”,暗道以後一家家上門收保護費,看你們交不交。

    正思慮間,有僕役自棠梨院內而出,喚裴十六入內。

    裴十六告罪離去,片刻之後又回來了,低聲道:“王妃在等君侯,有要事相商。”

    說完,又補充了句:“裴公也在。”

    臥槽!裴康也來了?剛纔怎麼沒發現?邵勳嚇了一跳。

    整了整衣冠後,舉步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