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講故事的騎士團長

    特林維爾先生，看到你如此吃驚，我一點兒都不感到奇怪呢。諸位，等你們聽我說完後，就會明白我爲什麼要這樣說了。

    達克賽德騎士團和所有勇敢的軍隊一樣，渴望勝利和戰鬥。站在紅杉城的海灘上，因爲一場異乎尋常的勝利，每個人內心的狂喜也是顯而易見的。狂喜之後，我也不禁感到有些遺憾。騎士團沒有付出犧牲和流血就取得了勝利，做爲騎士團的首領，我難道不應該是那個最開懷大笑的人嗎？是的，先生們。我並不是爲了竊取了一場勝利而自鳴得意，只是因爲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

    可是，很快我就悵然若失，與其說是遺憾，不如說是一絲悔恨深埋於心。如果早知道有一支勇敢的軍隊消滅了海盜，清除了海盜進入野蠻之地的威脅，那我肯定不會愉快地接受格雷恩先生的任務，日夜兼程地飛奔向凱萊米山口了。

    現在，我離開你們太遠太久，我和騎士團永遠都不會加入到剿滅狼族的最後的決鬥中了。想到這裏，除了嘆息，我又能做什麼呢？

    我堅信你們會勝利，會把野蠻人消滅乾淨。可是，我多想在那場轟轟烈烈永世留名的戰場上，用熱血書寫屬於達克賽德的光輝呢。可眼下，我卻猶豫躊躇，不知道是該毫無意義地奔赴埃索達，去追趕註定追不上的東征大軍。還是乾脆北上，直到奇利亞斯，在那裏等待你們勝利後的回還。

    反正，野蠻之地的大戰，已經不可能出現我們的身影，騎士團出現在哪裏都已經無關緊要了。我的戰士們都很開心，不論是誰消滅了那些海盜，他們都已經完成了任務，而身邊的戰友和朋友一個不少地一起走在返回的路上。至於要返回哪裏，他們只要聽從我的指令就好了。再說了，連我不也是那樣想的嗎？還能去哪裏呢？

    幾天後，騎士團到達了古爾卡斯－紅杉城。從奇利亞斯出發時的心情當然大有不同。奔赴戰場的人們，悲壯慷慨，隨時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現在，他們腳步輕鬆，說說笑笑。而我的心情卻有些小小的糟糕。

    騎士團的給養在疾奔海灘的路上已經消耗的所剩無多，正好可以在紅杉城修養補給。我也徹底放棄了，不再去想怎麼才能趕到野蠻之地，和你們並肩去和野蠻人打仗的事情了。反正無論如何也是做不到的吧，索性也就不去想了。而且，我聽說紅杉城城主尼哈爾也派出了近百名長搶手參加了此次東征。至於此時他是否在城中我也沒去打聽。不過，我與他並不相識，所以，我想進城時就不要去打擾他了。

    騎士團駐紮在離紅杉城二十古裏的溪水旁。爲了減少對當地的驚擾，我只派出了少數補給人員。當一切安排停當後，估計還有一段空閒的時間，所以，我把營地的事宜交給豪爾森等幾個隊長，自己只帶着幾個親從侍衛進城去散散心，排解心中的煩憂。

    爲了避免引人注目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們都脫掉了軍服鎧甲，看起來不過是幾個行腳過路的旅人。我們很順利地進入了紅杉城，雖然我連一棵杉樹都沒有見到，可是，這座小城還是留給我很舒適美好的印記。

    紅杉城偏於大陸寂靜的角落，西方世界對它的瞭解甚少，可能連它的名字都很少聽到。可是我對這座城市卻是聞名已久，抱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感。很奇怪，不是嗎？請不要那麼驚訝，特林維爾先生。事實上，很多達克賽德人都對“紅杉城”有着一種特殊的情感。

    這座城市雖然規模不大，人口也不過數萬，卻是一座真正古老的城市。街道狹窄，房屋古樸，行人腳步匆匆，笑容友好安寧。

    這是一座很能給外鄉人帶來愉快心情的小城，但即使對本就無心遊覽的我來說，依舊顯得太小。當我看到一座更加古老，有着高大門楣的建築時，向路人詢問後知道那裏就是城主尼哈爾的官邸。所以，我們拐向了紅杉城僅有的兩條像樣的街道中的另一條—當我們從頭走到尾，就走完了這座城市，看清了它的全部面貌。

    腳下的這條街道依舊狹窄，鋪着灰色的卵石細沙，比之前更加清淨，行人也更加稀少。但道路兩旁的檔鋪屋舍，總算讓這座小城有些了人間的繁華氣象。

    從現在到晚上，還有很長的時間和愁緒無處排遣。所以，只是少許猶豫後，我走進了一間小酒館。即使是一名軍人，當他遠離了戰場的時候，偶爾喝上那麼一杯，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況，我真的需要喝上那麼一杯呢。

    但以我現在的心情而言，我也分辨不出美酒的滋味了。我點了一杯啤酒。這時，我不禁苦笑了。我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需要一杯酒來讓自己開懷了呢？

    我端着酒杯，打量着這個身處其中的小酒館，好打發無聊的下午時光。其實，我算不得是個好的酒客，達克賽德酒館裏的夥計和掌櫃們都沒有機會從我的口袋裏帶走過一枚小小的銀幣。但出乎意料，這座再平常不過的小酒館裏，酒客比在大街上見到的人還要多些。

    看來我無意中走進的，可能也是紅杉城最大的酒館呢。十幾張酒桌已經有一大半都被酒徒佔領，卻沒有我在其它的酒館裏看到的那般喧囂。所有的人都在安靜地喝着酒或者低聲交談，完全沒有打擾到坐在角落裏的我。我說不出現在的心情是喜是憂，但我喜歡安安靜靜地一個人坐一會兒，慢慢地品嚐杯中的酒。

    或許是紅杉城地處荒原，遠離城市，少有鄉村。所以，即使是一間如此普通的酒館，也才會有如此理智的平靜吧。

    當我有機會在遙遠的地方，不再想念朋友和戰場，桌上還擺着一杯喝過一口的美酒，心緒總不免暢所嚮往，百感交集。

    身爲一名軍人，王國騎士團的團長，我並不熱衷於軍功和嘉獎。但有蠻族和海盜的戰鬥，我只會迎着敵人而上。但眼下，我卻一個人憂鬱地喝着酒，遙想着野蠻之地的戰鬥，那裏有我的朋友們。

    有好一會兒，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直到被歌女的歌聲驚醒。歌聲平緩悅耳，是個姑娘的聲音。我擡頭望去，那是個年輕的姑娘，無論在哪裏歌唱，都能被稱爲美人兒吧。沒想到僻靜的紅杉小城，竟也有如此美貌的姑娘。或者，她也和我一樣是個外鄉人，只是路過紅杉城，才有機會在酒館裏一展歌喉的吧？

    歌聲優美，曲調悠揚，在酒客中引起很好的反響。他們大聲呼喊着姑娘的名字，呼哨此起彼伏，姑娘微笑着。霞莉，她的名字叫“霞莉”。

    我也在心中暗自讚美，但更引起我注意的，其實是那幾句歌詞。偏遠小城的不起眼的小酒館裏，美麗的歌女演唱的歌曲，隱隱暗合了東征的前途，難道這是巧合嗎？還是我過於思念和擔憂着朋友們，牽掛着鐵與血的戰場，才會產生這樣的聯想呢？那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雖然很好奇，但我根本猜不透歌詞中的意義。再說了，也許不過就是一首無名歌手所做的，未經流傳的小歌。或者，就是此地流傳的小調也說不定啊。

    正想着，霞莉姑娘在一片讚美和掌聲中，手捧一束鮮花走到每個喝酒的酒客前。每個慷慨解囊的酒客，都會得到美麗姑娘的感謝和一支花。而心疼錢財趁機裝醉的也大有人在，當然他們得到的只有白眼和幾句譏諷，但這好像也絲毫不影響他們及時醒來後的酒興。

    而我無暇去嘲笑他們，稍顯窘迫。這時候出門去找我的那幾個侍從可能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只要我敢從酒桌旁站起身來走出去，背後射過來的可是比野蠻人的弩箭還要強勁的道道目光啊。

    再說，那個姑娘溫文爾雅，她的歌聲愉悅了失落了戰場的我。感謝天神！我竟然從我的口袋裏摸到了兩枚小金幣。如釋重負的同時，我也不禁暗自發笑。

    此次遠征雖然已經離我而去，但在一開始時我可從未預計到會是這般結果。我知道騎士團和大軍裏的其他戰士們一樣，終將取得最後的勝利。但我也不知道，在狼族的老巢裏，在和成千上萬野蠻人的戰鬥過後，我是否還能站在那片滌盪罪惡，洗淨塵埃的土地上，盡情地歡呼勝利呢？

    我是去參加那場最後的也是最殘酷激烈的戰鬥的，可是，我竟然是帶着達克賽德的兩枚金幣去上戰場的。但眼看着那位姑娘正滿含燦爛微笑地向我走來時，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她來到我的身邊，還沒開口說話，嘴角剛剛輕啓，我就張開手，金幣掉落在她小巧柔美的手心。姑娘微微一驚，馬上就笑逐顏開。

    她把鮮花捧在胸前，躬身施禮，我頷首以還。姑娘笑道：“謝謝您，先生。您是我在紅杉城……不，是我走過這麼多地方以來，最慷慨大方的客人了。”

    “不必。”我也笑道。“您的歌聲如此美妙，值得爲此付清我口袋裏的所有的錢。”

    姑娘擡起手捂着嘴笑了，然後她把所有的花朵都送給我，還有三，四朵的樣子。一名帶兵打仗的騎士團團長手捧鮮花的樣子實在不成體統，但是身穿便裝的我很容易就說服了自己。反正紅杉城裏也不可能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也更不可能知道，其實我也是很愛花的呢。

    我接過鮮花，姑娘看着手中的小金幣，微笑着說：“哦，是紫竹國的金幣呢。先生想必也是來自紫竹國的吧？”

    我點點頭。

    “多可惜啊。”她故作嘆息，臉上卻笑容依舊。“紫竹國，多美的地方啊，可我還從未去過那裏呢。”

    有個美貌的嗓音甜美的姑娘和你說笑相陪，我也覺得，夜晚來臨之前的這段時光，也不再那麼難熬了。

    “霞莉姑娘，”我笑道，“說不定以後您會有機會去往達克賽德的。”

    “嗯。”她認真地點點頭。“紅杉城－紫竹國，都是絢麗地有色彩的名字呢。我還從未見過紅色的杉樹呢，真的會有紫色的竹子嗎？那麼，古卡爾斯和達克賽德之間的淵源，還有它們爲什麼會被人叫做這樣美麗的名字，您肯定也是知道的了？”

    我喝幹了杯中的酒，“是的，霞莉小姐。達克賽德知道這個傳說的人很多很多。”

    突然，一直悶着頭皺着眉靜聽的大個子維卡忍不住開口問道：“什麼樣的傳說？爲什麼我不知道呢？”

    阿卡阿卡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多蘭赫爾和賽爾也不禁莞爾，萊利克則看着他聳了聳肩頭。

    格雷恩笑道：“因爲你是個阿波多利人，不知道這個傳說有什麼奇怪的呢？”

    聽他話裏的意思，像是知道的樣子。他剛興沖沖地扭過頭想繼續詢問，格雷恩又笑道，“不過，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要是講完它可能天都要亮起來了。所以，特林維爾，我的朋友。我們還是先聽萊利克講述他的遭遇吧。你不是同樣急於想知道的嗎？”

    特林維爾拍着自己的腦袋也笑了。“我差點兒都忘了，原來我一直就在聽故事呢。可到現在爲止，我還沒聽到有關大個子維卡的任何話語呢。我爲什麼也會成爲你故事裏的人物呢？真是太奇怪了。也好，萊利克，請你接着講下去吧。”

    “謝謝你，特林維爾先生。謝謝你把我和達克賽德騎士團的遭遇，當做一個故事來聽了！別急，特林維爾先生，我的‘故事’還沒真正開始呢！”

    “先生，”霞莉小姐笑起來很好看，聲音也更加美妙動聽。“因爲您的大方賞賜，接下來的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不必像從前那樣爲了生計而忙碌，從而有可能請一位高貴善良的紳士一起喝一杯呢—畢竟，您剛剛才說過，爲了霞莉平常無奇的歌聲，您可是傾盡了所有呢。”

    誰會拒絕一位愛笑的美麗姑娘的邀請呢。當然了，一位大方過後，身無分文的紳士，也只能接受一位年輕姑娘的好意了。

    “多謝。”我說。

    下午的時光慢慢流逝，酒客們來去匆匆，享受着自己的那份快樂。我和霞莉小姐也已經很熟悉了，相談正歡。先生們，我想有必要澄清一下—因爲我看到特林維爾先生總是擠眉弄眼地一副鬼臉。不是那樣的。我承認她是個漂亮的姑娘，和她談話很有趣，很開心。但打發時間才是我真正的內心深處所想的。這樣我也好暫時忘記遠方和野蠻人戰鬥的你們，不再爲你們感到擔憂。我發誓，是真的！

    “霞莉小姐，”我說，“您的歌聲真的很美妙，並不像您說的那樣平常無奇。”

    “謝謝您，萊利克先生。”她笑着說，“您已經好幾次這樣說過了。”

    特林維爾哈哈大笑。“你真的已經好幾次誇過那位美麗的霞莉姑娘了嗎？嘖嘖，她叫你‘萊利克先生。’她連你的名字都知道了。”

    萊利克無奈地搖搖頭，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說道：“特林維爾先生，你不覺得，一位紳士在沒有告知自己名字的情況下，還和一位小姐喋喋不休是非常不禮貌的嗎？還有，特林維爾先生，如果你老是這樣打斷我的講述，沒完沒了的大笑，天亮之前我也不妄想還能裹上毯子好好睡一覺了－除非你先聽我講完。”

    “好的，萊利克先生。在你講完之前，我再也不問來問去的了，也不再哈哈大笑了。真的，我發誓！”

    戰場上無畏的年輕將領，此時也只得又搖搖頭，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