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兩個故事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完之心字數:5117更新時間:24/06/28 10:48:38
“果然愛講故事的人,都愛聽故事呢。從哪裏說起呢?你肯定不知道吧,這個鐲子還曾有過一段失去的經歷呢。那還是五年前,我第一次來到巴布科萊王城。那是我在王城的第一次演出。就是在王城,我度過了我的十八歲生日。”
特林維爾的眼睛閃閃發光。
“那天,我穿着粉紅色的長裙……”
特林維爾聽得入神,雖然故事才剛剛開始,他就忍不住問道:“粉紅色?不是火紅色的嗎?”
萊麗·萊戴兒掩着嘴,笑了。
他紅着臉,急忙說道:“我……我是聽王城裏的人們說的。”
“唉!王城裏的人們果然是無所不知的呢!好吧。所以,我帶上了這只手鐲—母親留給我的唯一的遺物並登臺表演。演出結束後,我卻找不到我的手鐲了。原來,頑皮的娜娜,那時她才十四歲,還是個小姑娘。看到我換下來的手鐲就戴在了手上。可是,當我問起時她才哭着說,她已經找不到我的鐲子了。巴拉拉多老爹很生氣,所有的人都在幫我找。可是,都找遍了,哪裏都沒有。我很傷心。
我沒有責怪娜娜,她還不知道那只手鐲對我的意義。最後,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們只能找到首都治安官,那時的尤葛納大人。我爲了能尋回那只珍貴的手鐲,甚至發出了十個金幣的懸賞。那是我的全部的積蓄,加上劇團裏所有的財產,才湊起來的。如果僅憑我一個人,是如論如何都不能做到的。”
特林維爾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萊麗·萊戴爾突然笑了。“那時的特林維爾先生,想必已經是個蜚聲在外的獵人了。你看到過我的懸賞令嗎?”
面對突然的提問,阿波多利最負盛名的獵人臉紅紅的。他只能又點了點頭。
“幾天過去了,沒有人拿着懸賞令來劇團。我已經徹底失望了。我喜歡高山國,喜歡高山國淳樸的人們。可是,也許我將帶着眼淚和遺憾,離開高山國了。那一天,有個孩子找到了我,他竟然送來了我以爲註定失去的,我最寶貴的母親的遺物。那時,我肯定當場哭了起來。”
萊麗·萊戴爾的眼中閃着純潔晶瑩淚光。特林維爾的心中,卻在幸福地微笑。
“他只是帶來了手鐲,並沒有懸賞令。可我堅持要付給他那十個金幣!要知道,爲了失而復得的手鐲,我甚至付出更多!可是,那個孩子卻說,是有個獵人讓他帶給我的,他已經得到了他的酬勞。所以,他什麼都不能收下。那個獵人沒有出現,我不知道他是誰。他也不可能知道,我對他的感激,從此深埋在心裏。”
特林維爾臉上還在笑,卻扭過頭去,心中輕輕地嘆息着。
萊麗·萊戴爾笑着。
“就在我以爲我永遠也不可能見到那位重新帶給我安慰和快樂的獵人了。就在我們下榻的那間簡陋的旅館外,就在那個晚上,我從窗口向外看去,就看到一個身影。那個年輕高大的身影,就躲藏在月光也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裏。之後在離開王城前的每天晚上,我都能看到他的影子,”她的淚滴撲簌簌掉落在胸前,“他以爲我看不到,可是月光卻照亮了他的長矛。”
特林維爾的眼睛熱熱的。
“在離開王城前的那幾天裏,每天夜裏我都看到他身背長矛守衛的身影。我明白了,原來就是他在守護着我們。我飛身衝出去想找到他,我也不知道看到他我會做什麼。可是,我要抓着他的手,獻上萊戴爾最真摯純潔的感激。可是,他是個高尚的獵人,從不讓我,找到他。”
特林維爾激動的手微微顫抖。他遲疑着,看着淚眼漣漣的美麗的姑娘。
“你想說什麼,特林維爾先生?”
“我想說,也許……也許那個躲在黑影裏不敢露面的獵人,配不上你的感激。”
眼睛還含着淚花的姑娘,輕輕握住他的手,微笑着。
“難道他不是一個高尚的獵人嗎?難道他的行爲不值得萊戴爾終生感激嗎?你,特林維爾先生,爲什麼會這麼說?”
高大高傲的獵人低下了頭。
“是的,萊麗·萊戴爾小姐。如果你聽了,也許會失望。可是,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讓你知道真相。”
“好的,特林維爾先生。你說吧,我在聽呢。”她緊緊握着他的手。
“我……我是聽王城裏其他獵人說的。當時,王城裏所有的獵人都接到了那個十金幣的懸賞令。從來沒有人聽說過還能有如此之高的賞格!所有的獵人都開始行動起來。有個年輕的獵人,他的確想親手捉拿盜賊,那樣他就可以親手把那只手鐲,送到你的手心裏。”
萊麗·萊戴爾笑着點點頭,她含淚的樣子讓獵人心痛不已。
“可是,有個獵人比他先一步找到了那個盜賊,拿到了那只手鐲。”
“然後呢?”她擦去淚花,漸漸又把一絲微笑掛在嘴角。
“那個年輕的獵人一定要得到那只手鐲!可是,按照獵人們的約定,先於別的獵人得到的獵物,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他也不能再從別的獵人手裏,搶奪那只手鐲了。那樣一來,他也就會成爲一名強盜!可是,他已經發過誓,一定要親手抓到盜賊,把失物物歸原主。所以,他找到了那個獵人,而那個獵人正在前往王城治安官大人那裏,去領那十個金幣的懸賞。”
“可是,治安官那裏,並沒有人領到那十個金幣!”
“是的,萊麗·萊戴爾小姐。那個年輕獵人半路上阻截了那個本應得到你的感激的獵人。他苦苦哀求,願意爲對方做任何事。最後,他實在沒有辦法,就謊稱……謊稱……”
“什麼?”姑娘俊美的面容,一絲笑意微微盪漾。
“……他恬不知恥,狂妄地宣稱是失主的戀人。那只手鐲代表着他們之間最珍貴美好的情意。獵人們通常是相互爭奪較力的,可有時也是相互幫助的。那個獵人被他的花言巧語打動了。於是,在他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後,那個年輕獵人終於得到了那個手鐲。”
可是,萊麗萊戴爾卻破涕爲笑,特林維爾怔怔地看着她。
“我想我可以原諒他的狂妄。我只是想知道,那個年輕的獵人,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呢?就像你剛纔所說的,他年輕而又沒有錢,我也不覺得他能拿出比十個金幣更高的賞金了。”
特林維爾嘆了一口氣,還是說了出來。
“我也是聽王城裏其他獵人們說的—他們約定,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那個年輕獵人抓到的所有聲名顯赫的強盜匪徒,賞金和名譽,都歸於那個契約的主人。那個年輕的獵人也在隨後的幾年裏,在別人眼中都只能是個抓些雞鳴狗盜的小賊的笨蛋了。”
萊麗·萊戴爾忍不住,笑得雙肩聳動,不可自已。
“對於一個注重名譽而且窮得叮噹響的年輕獵人來說,這果然是高昂的代價啊。”
“是的,萊麗·萊戴爾小姐。這就是全部的真相。我……我是聽王城裏別的獵人這樣說的—雖然那個年輕的獵人可能只是不想看到你傷心流淚,才想盡各種辦法,得到了你的手鐲。可是也因爲這樣,他才心存有愧,沒有親手把手鐲送還給你。他,欺騙了你!”
萊麗·萊戴爾鬆開了他的手。特林維爾擡起頭望着她。
她的目光裏是他從未見過的溫存和感動。
“如你所說,他是爲了萊戴爾不再傷心流淚才這樣做的,難道這還不值得萊戴爾的感激嗎?如果你有機會見到那個年輕的獵人,請你告訴他,特林維爾先生。請告訴他—不論他是誰,他做過什麼,萊戴爾依然會真心感激他的!”
“是的,萊麗·萊戴爾小姐。我會的。”
“謝謝你,特林維爾先生!最勇敢的獵人!”
特林維爾心中還在嘆息,目光卻已明亮無比。
“萊戴爾的感激是真心真意的。因爲,他並不知道這只手鐲對於萊戴爾的意義。你想知道嗎,特林維爾先生?”
“是的,萊麗·萊戴爾小姐。我很想知道。”
“那你不會後悔嗎?”她的眼角眉梢和嘴角滿是濃濃笑意。特林維爾只覺心又被輕輕撞擊着。可是,他依然點點頭。
“是的,萊麗·萊戴爾小姐。我不會後悔的!”
“好吧。好像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這只手鐲是唯一的,絕無僅有的。”
“是的,萊麗·萊戴爾小姐。你剛剛說過了。”
“它更是母親留給我的唯一的遺物。我還很小的時候,就常見到母親戴着它。你相信嗎,特林維爾先生,在我眼裏,我的母親是這個大陸上最美麗,最善良的女人。”
“是的,萊麗·萊戴爾小姐。我當然會相信!”
萊麗·萊戴爾回報他嫵媚燦爛的微笑。
“戴着這只手鐲的母親,更加美麗高貴。我也很喜歡這只手鐲,總是伏在她的懷裏,撫摸母親溫暖的手,撫摸着這只手鐲。她總是對我說,等我長大以後,這只手鐲,也會戴在我的手上。‘萊戴爾,你要好好保存它。它是你的族人,一生的守候’。她總是這樣說,可我那時卻聽不懂母親在說什麼。只是愛慕撫摸着它,答應我的母親。
我常常想,也只有父親那樣深沉博大的人,才能配得上母親那樣美麗善良的女人。他的身邊總是聚集着那麼多的人。他們崇敬他,愛戴他,追隨他。他們常說,是他的光芒,照亮了他們的思想和靈魂。而我卻總是因爲他無暇陪伴我,生他的氣。
可我知道他有多愛我。每次他匆匆回到家,總是先抱起我,親吻我的眼睛和臉頰。‘我親愛的女兒,你越來越像你的母親了。’他總是這樣說,然後,他也會親吻站在一旁,幸福地看着我們的—他的妻子,我的母親。
即使這樣,他依然沒有時間陪伴他所愛的人。白天總看不到他的身影,夜晚也只是點起一支蠟燭,伏案疾書。我不知道他爲什麼總是寫個不停,而我也看不懂他寫的是什麼。母親總會笑着對我說,‘萊戴爾,你的父親是個偉大的人。總有一天,他的光芒會照亮整個天空和大地。’
那一年我剛剛五歲。我一個人在屋子裏玩兒,我在母親的梳妝檯上看到了這只手鐲。我看到那只鳳凰像活了一樣,在我眼前飛翔着。我把它戴在手上,突然,我聽到父親的腳步聲—我總能分辨清母親和他的腳步聲。我趕緊把手背在身後。可是我的手太小,手鐲滑脫了,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嚇壞了。
父親走進來,他看到了。他俯身拾起手鐲,它並沒有摔碎。父親沒有生氣,他抱起我,親吻着我。我很羞愧,可是我哭着爲自己辯解,我說,‘母親說過的,她會送給我的。’‘當然,我的女兒。’他說,‘當你長大了,懂得了如何去守護你們族人的血脈傳承,就是它屬於你的時候。’那一天,父親對我講了這只手鐲所蘊含的所有故事。特林維爾先生,你想知道嗎?
好的。這只鐲子是在我的母親那一支族人中傳承下來的。最初有四隻—我的母親和她的姐妹們出嫁時,每人都分別帶走了其中的一隻。父親告訴我,在很久很久以前,那被帶走的三隻手鐲,都已經被打碎,被破壞,被埋沒了。‘所以,萊戴爾,’他說,‘你現在知道它有多珍貴了。爲了你的族人,爲了你的母親,也爲了你,我的女兒,你一定要好好保護它。’
是的,特林維爾先生。很多事我已經記不太清了。可是,父親在我耳邊說的這些話,我永遠也不會忘記。要說還有什麼讓小時候的我在意的,就是我的父親和母親,不知出於什麼緣由,總是在四處奔波,家無定所。我不喜歡搬來搬去的,這讓我一個朋友都沒有。可是,每當我看到母親疼愛歉疚的眼睛,我就笑着和他們一起顛沛流離,苦中有樂。
也就是那一年,父親出門在外的日子更多了,我會好長一段日子都看不到她。母親的眼中多了擔憂和牽掛,每天心神不安,害怕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就像我希望能早點聽到父親回家的聲音一樣。那天晚上,我被哭聲驚醒了。我穿着睡衣光着腳走出我的小屋。我聽到母親在哭泣,父親擁抱着她,安慰着她。‘我們的家已經被發現,已經不安全了。現在情況緊急,接我們的人就在門外等着我們。我們必須走了。’母親哭着,‘我只是心疼我們的女兒,她跟着我們,一天安寧的日子都沒有享受過。’
‘不用爲她擔心。這是她的宿命,我們的女兒是個勇敢的女孩兒。’母親問他,‘我的姐姐和妹妹,我的族人啊,她們怎麼樣了?’父親溫柔地哄着她,就像把我抱在懷裏那樣,擁抱着她。‘很抱歉。我很感激她們把你放心地交給我。我也對着她們發誓,會永遠保護你,守護在你身邊。可是她們卻受到傷害。她們的城池陷落了,沒人能找到她們。現在正是邪惡囂張的黑暗時刻,但光明總會到來。’
這時,他們才發現我一直在蠟燭的黑影裏看着他們。母親把我抱在懷裏。我問她,‘母親,我們又要搬走了嗎?’她抱着我,我爲她擦去了臉上的淚痕。門外有一輛馬車,還有幾十個蒙着黑麪的武士,手裏都拿着明晃晃的鋼刀。我和母親,父親,還有父親那些忠實的學生,連夜坐着馬車逃了出來。可是,半路上,仇敵追上了我們。
火把下,那麼多黑色的影子,嚎叫着追殺過來。馬蹄聲,慘叫聲,響徹那個夜空。我從未見過文弱和藹的父親竟有那麼勇敢的一面。他舉着長劍和敵人廝殺的場面,至今還留存在我的心裏。我和母親躲在馬車裏,可是敵人越來越多,戰士們奮力拼殺,卻被潮水般涌來的敵人紛紛砍落下馬。鋼刀擦起了火星,照亮了母親安然的臉。她緊緊擁抱着,親吻我的臉。
‘萊戴爾,也許以後你都不會再有父親和母親了。可是答應我,你會好好地活下去。’她把這只手鐲,戴在我的手上!
不會有人來救我們了。我哭着,知道等待我們的,是和母親的姐妹們一樣的命運。父親揮舞着長劍衝過來,大聲喊着他最看重也是最忠心的弟子的名字。‘我們已經不可能衝出去了。只要我的女兒平安無事,我就了無牽掛了。快帶她走!’
那個忠誠的學生大哭着說着,‘先生,讓我保護你和夫人一起衝出去吧。如果不能,請讓我死在您的面前。我怎麼能眼睜睜看着您被困在強盜的包圍中,自己獨自逃命。’父親用劍拍着他的肩頭,怒斥他。我哭得嘶啞了喉嚨,抓住母親的衣袖死死不放。母親卻狠心地推開了我,把我交給他們信賴的人。
‘等萊戴爾長大,就告訴她,她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告訴她,我們有多愛她!快走!’
我哭着,掙扎着。父親用他的劍阻擋着圍攻的敵人,他扭回頭,笑着看着我。然後,他大吼着對我喊道:‘萊戴爾!向前走!別回頭!’”
她雙手捂住臉龐,低聲哭泣着。特林維爾心疼如絞。
“在死敵的追殺中,父親和殘存的幾個戰士,拼死保護了我們,我們才從那片死亡籠罩的黑夜逃了出來。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我永遠失去了愛我的父母親大人。父親的學生,我的養父,他疼愛我,撫養我長大。後來就帶着我週轉四地,到處爲家。
特林維爾先生,現在你知道這只鐲子的故事了,也知道了它對我意味着什麼。它的身上,飽含着我對逝去的父母親的思念,和我在他們身邊那些幸福日子的回憶。特林維爾先生,你爲什麼要哭呢?我已經在很堅強地讓自己不再哭出來。你卻又讓我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