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絕望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完之心字數:5275更新時間:24/06/28 10:48:38
    西征大軍的營地早已轟動了。

    萊利克等人也完全是顧及身份才按捺住好奇不已的心情,沒有加入到躁動的士兵中去。而且,營地火把通明,混亂無章,黑夜中一覽無餘的大營也需要一顆冷靜的心。

    面對白晝般的燈火和激動好奇的士兵們,即使最不易撬動心機的精靈也微微皺了皺眉頭。

    “格雷恩先生,”埃德拉斯說道,“如果能令他們感到開心,我並不介意被圍觀和友好的評頭論足。可是……”

    “那是當然的,埃德拉斯隊長。”格雷恩愉快地回答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還想在我的營地外,爲您和米萊裏安王子的族人們,安排一處僻靜的落腳之處。當然了,也許沒有您在神山裏習慣了的樹屋那麼幽靜方便。可是,我會盡力讓您感覺到,我是在努力回報曾經精靈給予我的慷慨細微的照顧呢。”

    埃德拉斯的臉上帶着微笑,“那是當然的,格雷恩先生。請放心吧,我已經對特林維爾先生說過了—我不是個愛熱鬧的精靈,同時也是不怎麼挑剔的。哦,看到特林維爾先生,不禁讓我回味起美酒的芳香。如果—我是說如果可能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最初營地因精靈的突然現身而引發的激動和混亂的場面,讓格雷恩感到一絲擔憂。雖然多蘭赫爾和賽爾帶領的前哨部隊一直傳遞着平安的信息,可是畢竟大敵當前。更加令他心緒不寧的近衛軍又不知身處何地。可是,當他看到萊利克和奧蒂等人並沒有如他們的士兵那樣也莫名興奮激動,而是帶領着士兵警惕地巡營瞭哨,他也就能安下心來招待朋友的到來了。

    士兵們的悸動和好奇也是情有可原的。連曾經進入過神山,在精靈王的殿堂之上痛飲過友誼的美酒的特林維爾,都已經忘乎所以了。他在精靈面前盡情地表達着無法按捺的喜悅,還一手拉着圖爾賴,指指點點。全然不顧圖爾賴老兄此時面紅耳赤,謙恭扭捏的樣子。

    說實話,當世之上,又有幾個人會有如此機會和幸運,能同時見到如此之多的精靈呢!也怪不得他們都如此忘形了。

    營地外臨時搭起的帳篷裏卻很安靜,燈火也一如喧鬧的大營,明亮溫暖。

    埃德拉斯隊長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木盤裏擺放着兩杯酒香四溢的葡萄美酒。格雷恩端起酒杯,微笑着說道:“神山一別,想不到今日方有機會與埃德拉斯隊長同飲。”

    從他一走進帳篷就發現了。埃德拉斯平靜的臉色中,隱隱的憂鬱和悵然代替了本就平淡的笑容。格雷恩自問是瞭解精靈隊長的。初見是在精靈神山懸崖邊箭的問候,輕鬆愉悅的嚮導,還有那永世不能忘懷的精靈盛典上,他一直是旅人身邊最親近和可靠的陪伴者。雖然他並不很愛說話,可是格雷恩無時不被他沉穩優雅的氣質所折服。

    精靈中僅次於王的長者,不知經歷過多少水晶之星照耀下的壯闊年代。風捲雲舒不過歲月靜好,山崩海平只當世事平常。

    還有什麼是能令精靈中的智者煩憂的呢?

    可他只是舉起酒杯,喚起精靈心中的友誼。埃德拉斯的眉頭舒展了,他道:“不說些什麼嗎,格雷恩先生?總是要有些儀式,才能更顯美酒的珍貴。”

    格雷恩笑道:“美酒適逢朋友的聚首,就是最好的儀式。感謝特林維爾的美酒。”

    “爲特林維爾先生致意。”埃德拉斯也舉起了酒杯。

    他們一飲而盡,精靈隊長卻盯着鮮紅透亮再次斟滿的酒杯,靜靜地出了神。

    格雷恩猜的沒錯。精靈隊長似有滿腹心事。

    他突然開口說道:“格雷恩先生,你是個無趣的酒伴。”

    “特林維爾會欣賞您的看法,可是我絕對不敢苟同。比如,”他笑道,“我就不會問,您爲什麼離開了精靈神山,突然出現在人間這片並不安寧的土地上。肯定不只是爲了在喝酒時,能找到個好的酒伴吧?”

    “這也是我感到遺憾的地方。”精靈隊長看着他,搖搖頭。“格雷恩先生,你無疑是人類中最聰明的那種人—和你的老師阿斯米爾先生一樣。可是,聰明人最大的不幸,就是愛自尋煩惱。就如明明今夜好月如水,卻偏偏站在影子裏。在這之前我還從未體味過,做一個真正無趣的人,也許反而能看到另一片光明。”

    “埃德拉斯隊長,這麼說您也有如凡人般的煩惱了?”

    埃德拉斯盯着他的眼睛,目光中露出因睿智而洞察一切的的高傲:“我們與你不同—精靈的煩惱來自透徹的心靈!因爲我們看到的,即使聰明如你,也是遠遠無法企及的。”

    格雷恩放下一直端在手中的酒杯,站起身來深施一禮。他說道:“人生而自尊,即使面對精靈也絕不容許我有毫釐的妄自菲薄。可我仍會爲能聆聽到精靈王的教誨而誠惶誠恐。”

    埃德拉斯隊長急忙笑着擺擺手,說道:“不是那樣的,格雷恩先生。事實上,是我自己向艾德里安王提出的請求—之前只有王的繼承人才有資格做那樣的事。可是,艾德里安王沒有提出一絲疑問,就恩准了我的請求。我才能帶着這許多精靈戰士,一同走出神山。”他看着格雷恩笑道,

    “偉大的精靈王甚至對我也沒有隻言片語的叮嚀囑託,又哪裏來的給你的教誨呢?”

    格雷恩心頭一時竟有些茫然若失。

    “所以,”他端起酒杯,“格雷恩先生,我這次是專爲追尋你和你的朋友們的足跡,才離開了世代相守的神賜之地,離開了精靈之主的庇佑和關愛,我也無時不在思念那片山林和我們的王。”

    “爲了我們?”格雷恩驚訝萬分。

    “當然。我也曾在米翰思廣袤無垠的荒原裏追逐着疾風;聖城的光芒之下,精靈純淨的心也被神聖洗滌;羅阿洛德人民臉上的笑容堪比最熾烈的陽光,蓋過了卡夫拉卡山中的黑暗;當然!鳳凰城熊熊燃燒的聖火即使只能遠遠地看到,也能讓最平靜的心顫抖激動。當我們追尋着你們的勝利一路前行,直到奇利亞斯前線。可是,卻屢屢與你們失之交臂。好在精靈對友誼的執念,讓我們在黑森林再次重逢。還要我說下去嗎,格雷恩先生?”他笑着舉起酒杯,格雷恩雙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無限感慨。同時一縷不安在心中滋長。

    原來,埃德拉斯隊長帶領着如此衆多的精靈走出神山,他們走過的路,也正是他們勝利的足跡。可是,這樣做又是爲了什麼呢?

    精靈隊長彷彿沒有看到他的驚訝和不解的神情,繼續說道,“你們幹的好極了!所到之處,聖城和神聖聯盟的勝利,都和一個光榮的名字聯繫在一起。格雷恩,精靈王和王后從來不會隨便誇獎一個像你一樣的凡人!而你,註定在只有最勇敢的人書寫的歷史中,閃耀出最傑出的才能和最耀眼的光芒。”他握住手中的酒杯,沉默了。

    “那麼,埃德拉斯隊長。”格雷恩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問道。“你是在擔心嗎?你認爲我們在黑森林會遭遇到之前不一樣的局面嗎?還是你認爲神聖聯盟在黑森林會失敗嗎?”

    埃德拉斯的眼中閃過一絲苦澀無奈。雖然稍縱即逝,卻被格雷恩敏銳地捕捉到。

    “當然不是!”他的聲音低沉,不容置疑。可是,他也看得出來,格雷恩不會被他輕易騙過。驕傲如他,在面對堅韌宏大,絲毫不遜於精靈的的智慧面前,他也才會無法抑制地流露出真情。

    眼前這個英武睿智的男人,是精靈王所選擇和加以祝福的。也許只有他才是可以吐露心聲的唯一之人吧?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不是那樣的,格雷恩先生。我在精靈王身邊的每一天,都被你們勝利的消息所鼓舞着。偉大的精靈王已經預言了你們的勝利。艾德里安王永遠不會錯的!我深信不疑!所以,格雷恩先生。無論在哪裏,無論是奇利亞斯,羅阿洛德,還有鳳凰城!同樣,在黑森林的土地上,光榮同樣指引着你們,正義必將勝利!”

    “那麼,埃德拉斯隊長。你到底在爲什麼而擔憂呢?”

    格雷恩死死盯着艾埃德拉斯,他水晶般的眼睛,此時卻像被蒙上了黑森林夏夜朦朧的水霧。他輕輕站起身,走到掀開的帳簾前。黑森林迷濛潮溼的微風,撒進精靈和人類把酒言歡的帳篷。伴隨着清風流淌的,還有賬外喧鬧的歡聲和笑語。

    大個子維卡正坐在一塊大石上,一手拉着圖爾賴。他們的手中都端着熱情洋溢的酒杯,大聲笑着說着。精靈王子在他的族人面前快活的像個孩子,全然忘記了他是精靈一族最尊貴的王子。他時而跑到特林維爾身邊,拍着他們的肩頭,拉着他的衣袖,和他大笑着吵嚷着。或者奪下圖爾賴手中的美酒,拉着他的雙手圍着篝火跳着笑着。精靈們都是高傲的,可他們閃閃發亮的眼中,只有圍着篝火快樂歡笑舞蹈的王子。他們摘下兜帽,靜靜地圍坐在篝火旁。

    遠處還有些好奇的士兵們,雖然他們的眼光還不時望着那片夜幕下篝火旁的奇景,可是卻沒有幾個人再次走上來打攪他們的快樂和安寧。

    精靈隊長的眼中,突然淚水橫流。

    格雷恩手中的酒杯突然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鮮紅的酒灑在營帳中還散發着黑森林芬芳氣息的土地上。他本以爲會大聲呼喊出來,打碎心頭不知從何而來的迷茫和恐懼,卻發現喉嚨緊鎖,聲音嘶啞。他伸出顫抖的手想用杯中僅剩的酒安撫突如其來的悲傷,卻發現酒杯已經被他捏的粉碎,鮮血正和着酒一同滴落。

    精靈隊長轉過身來,他本已不再掩飾憂鬱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奇詭的微笑。那是堅強的人無法化解的最深的悲痛,和着心碎的聲音流露出的絕望和最後的一絲頑強。

    “是的,格雷恩。我們終將勝利,卻無法阻止失去最摯愛的朋友。”

    即使卡夫拉卡無盡的黑雲和寒冰,也沒有此刻他從心頭泛起的念頭更殘忍更可怕。他像墜入了無底的惡毒和詛咒的深淵,渾身僵硬寒冷無法動彈。

    他手撫着額頭,努力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不可能!沒有人能從我們身邊奪走我們的朋友!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能!”

    他似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從胸膛裏發出低低的吼聲,只有用手扶住桌案才能不讓自己跌倒。精靈隊長的臉上已經平靜了許多,他望着被噩耗擊垮的格雷恩,緩緩地搖着頭。

    “還記得你們剛剛走出精靈神山時嗎?”他又看着賬外,篝火越燒越旺,火苗跳動着,那些還沉浸在無比歡樂中的影子也在營帳裏一閃而過。

    “精靈王和王后在白色的寶船上送別了你們,也送別了他們的兒子—流着精靈族最高貴純粹的血,精靈族最驕傲的王子。我爲他終能追隨着祖先的足跡,踏遍大陸的山山水水,等到他歸來時,我們將稱他爲‘精靈的王,米萊裏安王’而開懷。”

    他走回到桌旁,把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杯中殘留的酒在他的影子裏,更像是激鬥過後勇士們身上流淌出的血。

    格雷恩眼前閃過精靈隊長試圖用平常聲音描繪的那副圖景,卻怎麼也掩不去最蒼白的無助和淒涼。他仍然無法說出一句話,只是顫抖着,頭痛欲裂。

    “我帶着送別朋友的遺憾和王子如願以償的遠行帶來的欣慰,回到了王和王后的身邊。本該比我更加欣喜的臉上,我卻看到了悲傷。”他又停了下來,自己從桌上拿過酒壺,斟滿了酒杯。望着杯中殷紅的酒,他一飲而盡。

    “即使此時此刻,我仍無法忘記碧莉莎王后以手掩面,低低飲泣的樣子。她說過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格雷恩先生,她流着淚對王說—她說,‘我們再也無法見到我們的兒子了’!”

    “不!絕不會是這樣的!”格雷恩終於掙脫了恐懼和痛苦交織而成的網,誓要將那枷鎖打破的憤怒和不甘猛地從胸膛衝了上了,再次大吼了起來。

    一瞬間,他就冷靜了下來。他不能用冒犯的聲音來對待已經悲傷欲絕的埃德拉斯。他也不想驚起賬外的人而另起事端。他緊緊握住了埃德拉斯的雙手,壓低了聲音說道。“天神也會犯錯!即使偉大如精靈的王,也不可能永遠是正確的!這次,艾德里安王就錯了!”

    他眼中涌現出振奮人心的光芒,讓強忍着淚水的精靈隊長心頭一熱,甚至又燃起了片刻的希望。可是,他眼中的希望之火又暗淡了。

    格雷恩的雙手更加用力地握着他。“埃德拉斯隊長,你找到了我們,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這是天神的意願!振作起來,不要去理會什麼預言!我不信!我不怕!即使是真的又能怎麼樣?我們完全可以阻止這可惡的預言!請馬上離開吧,帶着米萊裏安王子離開黑森林!回神山去吧!聖城也好,鳳凰城也好,隨便你帶他去哪裏好了!”

    “不,格雷恩先生。”精靈隊長對於王和王后的預言無法釋懷,又不忍讓朋友熱忱的雙眼失望。他嘆了一口氣,“我也同樣不想接受。我甚至不顧及精靈族久遠而來的傳統,自己走出了神山,只爲了能守護在我們的王子身邊。”

    “是啊!精靈王肯定已經看破了你的用意,可他甚至沒有阻止你。”格雷恩的眼睛光芒更現。“埃德拉斯隊長,現在還來得及。明天……不!不用等待明天的太陽升起,請你們馬上離開黑森林。更殘酷更艱險的戰鬥,我們都可以獨自承擔。請帶走米萊裏安王子吧—雖然我不會說我們已經不再需要他的勇武和神箭,不再需要他在我們身邊陪伴鼓舞着我們。可是,請帶他走吧。”

    精靈隊長卻搖了搖頭。“格雷恩先生,你以爲我此次前來找到你們,只是爲了從你們身邊帶走精靈族的王子嗎?雖然你還是王子的好朋友,可你還是不瞭解他,不瞭解精靈一族所崇尚的追求。”

    “可是,沒有什麼能比得上朋友的安危更重要。我堅持我的請求,埃德拉斯隊長。”

    格雷恩爲米萊裏安王子擔憂的急迫和情義,精靈隊長深受感動。“從水晶之星照亮了帕林卡巴卡瑪的夜空,天神阿爾多勒指引着精靈族,縱橫於這片廣袤富饒的土地那時起,還從沒有過一個精靈的王子,從血和火的戰場上逃離過。米萊裏安王子具有精靈萬代累就的美德,大戰當前,任何想讓他離開的念頭都不會成功。我很清楚—水晶之星注視下,精靈族對榮耀的追逐,絲毫不在凡人之下。”

    “如果,我們告訴他實情呢?”格雷恩脫口而出,緊接着就搖了搖頭。

    埃德拉斯隊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你瞧啊,格雷恩先生。即使你也知道那更是不可行的。”

    格雷恩的心裏也不得不承認。年輕的精靈王子身上所具有的的那些美德,也同樣是他所崇尚和追求的啊!天神鍾愛的子民,無論任何時候,聛睨萬物的驕傲,一刻也沒有從精靈的心頭消逝過。你又怎麼能對他說,他的生命也許已經看到了盡頭呢?

    即使如精靈王和王后,憑藉天神的心意才看到的那一切,也只能更加讓他敞開胸膛,平靜而豪邁地迎接向着自己飛奔而來的命運!

    去擁抱!或者,擊退它!但絕不會是,退縮!

    賬外篝火旁的喧鬧時不時還會傳進沉寂的帳篷。那些快樂將通宵達旦,朋友們的相聚也將徹夜不眠。可是誰又能想到,站在帳門口凝望着這一切的他們,此刻不甘和失落的心呢。

    “埃德拉斯隊長,”他再一次緊緊拉着精靈的手,堅定地說道,“在努力掙扎反抗之前,我絕不會哭着接受厄運的擺佈。我要挑戰—即使如天神般英明睿智的精靈王的預言,我也要把它擊的粉碎,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