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聲嘆息

    讀到這裏，格雷恩和精靈王子都不禁發出長長地嘆息聲。歷史的傳承，無論接續的多久，而銷燬它，卻只需要一把火。

    “敏脫呆呆地跪在地上，我從未見過比他更卑劣的石靈。不但石靈、精靈還是人族，都不會有比他更骯髒的靈魂了。他終於藉助野蠻人罪惡的手，殺死了他所痛恨的阿斯姆王。可是，他卻出於某種見不得天日的私慾，並沒有全部說出洞窟的祕密。他一定是想裹挾着阿斯姆王，奪走他的王位和妻子。而且，當他能掌握洞窟自由進出時的咒語，也能提高他在蠻族中的地位。

    到那時，石靈王的寶座就只能屬於他。我的族人們也只能接受臣服於他的命運。我猜，他就是那樣想的。像他那種卑鄙的石靈，是會做的出來的。可是，天理昭昭，阿斯姆王被毫不知情的蠻族第一個殺死在當場。這個叛徒自作聰明，卻怎麼也不會想到—他自己，爲阿斯姆王報了仇。

    野蠻人想把洞府的財寶和阿斯姆王的遺體都搬運出去，好炫耀它們可恥的勝利。可是，它們只見到失魂落魄，瘋瘋癲癲的石靈叛徒。他像條癩皮狗癱在地上，無法動彈。蠻族的頭領只能命令我們打開洞門。可是，我淡淡地，卻是幸災樂禍，甚至滿懷着欣喜地告訴它們—殺死石靈王的兇手，將得到和阿斯姆王一樣的命運。阿斯姆王雖然戰死了，卻能在死後讓他的敵人都爲他陪葬。

    我大笑着，‘我以阿斯姆王的在天英靈發誓，只有他才能打開這座石門。敏脫一定也告訴過你們，只有石靈的王才知道從裏面打開石門的咒語。你們雖然能闖進石靈的洞府，可是，蠻族在貪慾和嗜血的支配下，卻殺死了唯一能拯救你們的阿斯姆王。這如果不是報應，就是敏脫騙了你們—他故意把你們引進這裏，想把你們都困死在洞府裏。’我有意把蠻族的怒火引導到那個卑鄙的背叛者身上。他聽到我說的話，渾身戰抖，可憐巴巴地看着他的新主子。

    蠻族的頭領不會相信像他一樣的石靈，當然也不會相信一個背叛自己族人的叛徒。它們原以爲，貴爲石靈王的親弟弟，他一定知道打開石門的方法。野蠻人甚至忘了繼續虐待幾個石靈悲傷的倖存者，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到叛徒頭上，日夜拷打，任憑他在地上翻滾哀嚎，皮開肉綻。他涕淚橫流求乞蠻族能饒了他的性命。可是，他終究無法打開那道石門。我們爲了阿斯姆王和衆族人的慘死悲痛。可是，我們也爲親眼看到叛徒身受百般折磨生不如死而快慰。我們流着淚大笑着。”

    讀到這裏，事情的大概格雷恩已經清楚了。他又嘆了口氣，接着往下看。

    “兩天後，那個叛徒躺在石靈的屍體中，也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野蠻人折斷了他的手腳，用彎刀在他身上留下無數深深的刀口。這個叛徒體無完膚，連慘叫聲都不再發出。雖然他還是一個石靈，可如果能親眼看到他倍受折磨後死在我們面前，我們也能安然接受死亡，告慰阿斯姆王的英靈。突然，石門被打開了。蠻族受到驚嚇，馬上就驚喜萬分。它們還以爲可以趁機逃出去了。

    可憐卑鄙的野蠻人！它們哪裏知道，即使門從外面打開，如果沒有石靈王的法咒，裏面的人是無法走出那道石門的。除非，門從裏面打開！我們還在吃驚，卻又看到了更加悲慘更加痛心的情景。闖進來的竟是石靈的王子。那一刻，淚水又模糊了我們的雙眼。阿奇波爾王子一定是爲了阿斯姆王的一去不返，才冒險闖了進來。他手持利劍和幾百個蠻族戰鬥，很快他就倒下了，倒在叛徒的身邊。

    他一看到叛徒的臉就明白了所有的經過。他用僅剩的氣力扼住叛徒的脖頸，活活掐死了他。那些已預感到自己命運的蠻族也已經筋疲力盡，死亡的陰影已經籠罩了它們殘忍的心。它們哭嚎着甚至想不起去制止仇敵就在眼前展開的復仇。那是因爲，那些野蠻人也恨不得殺死被它們視爲叛徒的敏脫。可野蠻人也終將無法逃脫命喪石靈洞府的下場。

    我和僅剩下的兩個族人，趁着混亂逃進了典籍屋，從裏面緊緊地關上了門。石靈的王子在殺死叛徒後，也死去了。直到這時候蠻族才真正意識到，它們的覆滅已經降臨。野蠻人都瘋狂了，它們手捧着財寶狂呼狂叫。它們無法忍受在寂寞中等死，血中暴戾的性情被十倍百倍地激發，開始自相殘殺。它們也想殺死我們，可我們死死抵住石門。我們擁在一起，聽着石門外野蠻人殘暴的呼叫聲，砍殺聲。

    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子，我們再也聽不到外面有任何的動靜。洞府也許只剩下了我們三個。我們打開了石門，眼前的一切讓我們都感到痛快淋漓。那些蠻族有的被長劍砍斷了頭顱，有的被長矛刺穿的胸膛，有的被活活咬死。地上長長的血跡，是那些垂死掙扎的蠻族留下的。大廳遺留下的屍體，只有不到蠻族闖進來時的一半，其它的野蠻人，一定是不甘於等死，闖進了那些通道。也好，沒有什麼區別—那些通道只在久遠年代之前，石靈的祖先開鑿這座洞府時才走過。後來，那些通道都被廢棄了，即使石靈族也不敢輕易進入那裏。

    我們不去理會那些消失的蠻族，它們也不會再回到這裏。它們將在漫漫黑暗中，因爲恐懼和寂寞而發狂死去。這時，我們看到了阿斯姆王，都傷心淚下。好在再也不會有敵人來糟踐他的遺體。我們沒法將他安葬，只能把他埋在寶石裏—那是我們爲王起的墳墓。陪伴他的是爲了愛他而犧牲的石靈王子和先王的神劍。我們把那些玷污了石靈洞府的蠻族屍體都搬到大廳。反正我們也沒其它地方可以安置它們，只要讓那些野蠻人，離阿斯姆的陵墓遠一點。

    做完了這些事，該做出最後的決定了。我們也會像面前死去的族人一樣—雖然我們還活着，可這時候，石靈引以爲豪的長壽，卻變成了讓我們痛苦的根源。石靈不會受到疾病的困擾，石洞裏還有很多食物。而即使沒有那些食物，我們也能活的很長久。可是，我們不想那麼做。我們只想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在最神聖的石靈洞府，永遠陪伴着阿斯姆王。好了，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拉普爾和杜尚，還在等着我。”

    格雷恩和精靈王子都長久地沉默着。想到如阿斯姆王這般英雄，卻慘死於敵人的暗算，只能草草埋葬於洞府之中，都不禁黯然神傷。格雷恩把那幾頁獸皮紙卷仔細疊好放入懷中。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石靈的阿斯姆王埋在那裏。讓我們去找他吧。”

    他們又來到那座小山丘似的寶石堆前，手撫於胸，垂首致意。生於大山的石靈王，死後葬於祖先留給他們的洞府之中，誰能說這不是他最好的歸宿呢？他們默默地刨去頂尖的寶石，露出阿斯姆王早已化爲枯骨的軀體。

    格雷恩看了精靈王子一眼，精靈王子默默地點點頭。他們單膝跪地，手按腰間的長劍，低聲說道：“阿斯姆王的英靈在上—我，阿波多利的格雷恩，和精靈一族的米萊裏安王子，爲了石靈曾經的諾言而來。雖然先王已經無法親口應允，可是爲了石靈，也爲了這片大陸上所有的人民，偉大的阿斯姆王，您也一定會原諒我們這樣做。

    我們將帶走您的神劍，也將帶走您不屈的鬥志和精神。我們在石靈神聖的洞府，在您的陵墓前發誓—一定把神劍交到石靈族的手中。也請先王拭目以待，神劍出鞘，只爲了讓它在戰鬥中痛飲邪靈和野蠻人的血，一洗石靈四百年來的恥辱。願王的英靈永存。”

    他們無比崇敬地，像是怕驚醒了阿斯姆王幾百年的沉睡，小心地從他的腰間，摘下那把蘊含着無數激昂傳說的神劍，又重新把他掩埋起來。

    寶石嘩嘩作響，閃爍着璀璨的光芒。

    精靈王子長嘆一聲說道：“像阿斯姆王這樣的大英雄，竟然也孤寂地埋藏在這裏。人們都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也早已忘記了他。不知道我的歸宿，又會在哪裏呢？”

    格雷恩拍着他肩頭說道：“不要那麼自怨自艾，米萊裏安王子。至少，阿斯姆王是迎着野蠻人的刀劍而死。現在，我們已經得到了石靈神劍，是該好好想想，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了。我可不想在這裏陪着阿斯姆王，也變成一堆白骨。”

    精靈王子很難得的和格雷恩開起了玩笑。“是的，我們答應過朋友的。精靈從來不會讓自己的朋友失望。再說，我們要是不回去，莫妮德公主一定會傷心欲絕的。”

    輕鬆地話語卻不能讓他們心情馬上好起來。石靈王對他們說過的話，還有眼前成堆的白骨讓他們清醒地認識到，從沒有人能在石門關閉的時候，從裏面走出來過。即使石靈也做不到。此時此刻，他們已經無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了。

    石靈神劍真實地就握在手中，格雷恩的心卻變得空蕩蕩地。找到神劍的喜悅過後，不可名狀的焦慮和憂傷籠罩了他。從進到洞窟到現在，當四周又歸於一片寧靜，他又一次感到了傷心和憂慮。阿斯姆王的悲慘固然打動了他的心，可是，真正讓他的心變得憂傷起來的，是他現在開始想念，在這座大山外面的他的朋友們。還有那些他愛着的，和愛着他的人。

    格雷恩握住精靈王子的手說道：“我們和特林維爾約定的日期是十天。可是，我要坦白地告訴你，米萊裏安王子，我完全沒有自信。石靈的祖先，用了數不清的歲月，動用了無數人力，才開鑿了這個大山深處的世外天地。我們卻想要在十天就走完它—姑且不論還有沒有其它的通道。現在，該如何走出這座洞窟，我完全沒有一點頭緒。”

    他把神劍綁在背後，用手試着以確保黑暗中不會失落。“我們走吧，我們已經達到了此行的目的，也已經在阿斯姆王的墳前致敬。要是還面對着這些白骨，是無法令人愉快起來的。何況，這裏還這麼黑。”

    空曠的石窟大廳裏，任何一點響動都不會傳出很遠。石壁上數不清的洞口像一隻只圓睜的眼睛，在昏黃的長明火的光照下，模糊不清。他們無論朝那邊走，都是一樣的處境。

    格雷恩站在洞口前，他說：“愈是無法預知的，愈是帶給人們無所適從。那些岔路則通向四面八方，你不可能知道它會把你帶到何處。每一個洞口對我們來說，都是通往重見光明的坦途，也有可能是讓我們永遠迷失的陷阱。想想那有多可怕—如果我們活着，就會一直追逐着自己的腳印，日復一日，不可自拔。直到我們精疲力竭地倒下。”

    精靈王子卻笑了：“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你像今天這樣優柔寡斷。那麼格雷恩先生，精靈王和王后都信任你，我也從未失去過對你的信任。所以，請像從前那樣也繼續信任我吧。我們會走出去的。雖然有時候走回頭路會把事情變得簡單一些。可是，即使我們真的有膽量再回到黑暗中，從那座小石橋上走過。我們已經走了一次了，所以，我們還能走第二次。

    這當然很容易，可也很愚蠢。因我們知道，那樣做是毫無意義的。既然如此，爲什麼要讓自己的心變得如此爲難呢。格雷恩，精靈族有一句話—不論我們選擇了什麼，都是正確的。除非你知道，哪一個是錯誤的。來吧，格雷恩，不論有多少個洞口，我們就選一個。和從前一樣，只要選定一個方向，我們就一直往前走。”

    雖然精靈王子說的很輕鬆，可是，格雷恩心頭沉重，委實難以決斷。這個時候，讓心情輕鬆起來才是最重要的。格雷恩笑道：“難道，你有辦法了嗎？”

    精靈王子眨着眼睛，嘻嘻笑着：“其實，我也沒有。不過，有時候我總是想對你說，謝謝你在精靈神山答應了精靈王和王后的請求—而帶着我，是絕不會讓你後悔的。”

    特林維爾還在石門外，一直都狂躁不安。他搓着手，徒勞地走來走去。時而惡狠狠地看着那道阻隔了他和朋友們的石門，時而用腳去踢，盼望着能把它踢得粉碎。

    他焦躁不安地喊道：“阿卡阿卡，你在哪裏？”

    阿卡阿卡就站在他身邊，他卻視而不見。阿卡阿卡看着他的臉色嚇人，小心地說道：“主人，我在這裏。”

    特林維爾看着他，卻不知想說什麼。他只是悶聲問道：“我們已經在這裏等了幾天了？”

    阿卡阿卡不敢看着他的眼睛，也低着頭小聲回答道：“七天。”

    “什麼？”特林維爾暴跳如雷。他大聲喊道，“不可能。你一定睡得糊塗了。是的，你一定記錯了！不可能有那麼久。我總覺得他們才剛剛進去。”

    “不會錯的。”阿卡阿卡小聲卻固執地說道，“我一直在這裏數着日子呢。你瞧，每過一天，我就在石頭上刻一刀。已經過去六天了。今天，是第七天。”

    特林維爾頹喪地跌坐在石頭上，用手捧着頭，聲音中充滿了自責。他不停地說：“真不該讓他們去。要去，我也應該陪着他們，和他們在一起的。”

    他還在後悔。可是，他更瞭解格雷恩。如果格雷恩做出了決定，他是無法改變的。即使他能找到自認爲最完美的理由，最後妥協的總是他。他毫無辦法，可理由很簡單—格雷恩即使找理由的本事，也不在他之下。

    石靈已經都回去了，是他堅持要石靈王子王子帶走了他的族人。守候着朋友，守護着最後的希望時，他不想讓石靈看到，他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