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書卷

    第一支火把的光亮已經很微弱了。他們又點燃了另一支火把，繼續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很久很久。

    長明火又照亮了腳下，他們熄滅了火把。通道上陸續出現了一些岔路，可他們並不想去探究那些新出現的洞口都通向何處。他們只想沿着腳下的這條路向前走。因爲，它最明亮也最寬敞。

    石靈曾在這裏生活過無數年代，他們有劈開大山的膽量和強有力的臂膀，只有最精妙的心智加上靈巧的雙手，才能把如此宏偉驚奇的景象，展現在格雷恩他們面前。長明火越來越亮，他們看到石靈創造的奇蹟，不時發出驚駭和讚歎之聲。

    石靈王說的一點都沒錯。這座大山腹中的洞府，不輸於他們所見過的最美好的城市。而且，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也只有石靈才能創造出如此弘大精巧集於一身的地下城市。

    無數道路被開鑿出來通向四方，就像巴布克萊的大街小巷。穹頂不過是壓低的天幕，鳥兒也可自在飛翔。任憑他們心中升騰起對石靈的崇敬之心，卻爲它在沉默中被遺忘和拋棄感到難過。

    在石靈洞府裏待的久了，石靈王鄭重善意的提醒，也慢慢被他們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沖淡。格雷恩知道，石靈的禁忌絕不只是用來阻止他們進入的藉口。如果就此止步不前，也只能暫時遠離石靈王對他們可怕的預言。可他是爲了阿斯姆王的神劍而來。他只能向前走。

    道路千折百回，他們走在石靈的洞府裏，撫摸着，嘆息着。就這樣，他們不知走了多久，走出了多遠。洞中忽明忽暗，道路時而狹窄，時而寬闊。但令人擔憂爲難的情形卻一直沒有出現。雖然偶爾會有一條或者數條岔路給他們帶來片刻猶豫，但只有腳下的路最平坦最順直。兩個同伴不用開口講話，就默契地走在一起。

    在靜謐幽深的石靈洞府裏探尋，因着未知的神祕而從心底升起的恐懼和茫然，似乎期盼卻又擔心會出現某種可怕的景象。果然，他們沒有等待太久。

    腳下不時能看到一把生鏽的彎刀，或者一頂破碎的不成樣子的頭盔。僅僅這些已經讓兩個探索者蹙緊了眉頭。雖然不知道會是誰把這些明顯很久之前的武器和鎧甲，拋在了石靈的洞府中。他們小心地躲閃着，心中充滿了疑問，卻一時都沒有開口。

    又走了很久，他們兩個飢渴難耐，卻不能停止腳步。岔路越來越少，或者隱沒在黑暗中。這讓他們不用再擔心會錯過其它洞口。而且，眼中看到的情景，讓他們登時忘記了疲乏飢餓。

    遠處又是一個透出長明火照亮的洞口。這樣的閃着光亮的洞口，他們已經穿越了好幾個了，可每次都讓他們心中燃起新的希望。他們相視點頭，大步向前。

    猛地，眼前豁然開朗。可是，當他們來到那個巨大無朋的洞窟深處，卻被看到的景象驚呆了。

    遍地屍骨，觸目驚心。已經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留下的，卻依然白骨森森，閃着慘白駭人的幽光。那些在巖壁上穿鑿而成的石屋洞門倒塌，到處都是被火焚燒過的痕跡。一些四處飄落的灰燼被他們的腳步帶動，無聲地飛起，又落下。

    毫無疑問，這裏很久之前曾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鬥。即使再過去幾百年，鉅變的痕跡也不會被時光輕易抹去。就像他們走在狼藉的白骨中，仍心存疑懼。

    精靈王子籲了一口長氣，笑着問道：“這裏還有多少這些嚇人的東西？”

    格雷恩一邊小心翼翼從白骨中穿行，一邊說道：“我看有一百，或者更多。不妨讓我們來猜一猜，都是誰死在了這裏呢？”他走到一具白骨旁蹲下，仔細觀察着，

    “那些身軀長大的，無疑是石靈族。他們的衣服雖然已經化作了灰塵，身上的盔甲也已經蝕鏽不堪。不過它的樣式，我們在進來之前還剛剛見過。”

    精靈王子不住地點着頭。無疑他很贊同格雷恩的判斷。“沒錯。和石靈王子帶領的石靈族戰士身上穿的一模一樣。”

    “至於這些……”格雷恩沉吟着。

    橫七豎八的白骨，大部分身材矮小。之所以說矮小，只是相對於石靈而言。相比較起大個子維卡來，它們還算是高大的。它們的軀體上覆蓋着生鏽的灰色鎧甲，手持的武器也已蝕跡斑斑。那是彎彎的長刀和粗大的巨棒。

    精靈王子皺着眉頭說道：“如果我沒有認錯，這些屍骸，就是遊蕩在卡夫拉卡山北部黑夜裏的野蠻人。它們的刀劍鎧甲，我們不久之前在那片亂石堆裏也是見過的。可是，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外族絕對難以入侵的石靈洞窟裏，怎麼會有世代爲敵的野蠻人的足跡呢？”

    格雷恩搖搖頭，他說：“這的確耐人尋味。可我有種感覺—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精靈王子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他說：“雖然我們還無法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我們看到的這些，已足以能回答石靈王的疑問。石靈族的阿斯姆王一定曾來到過這個洞口。也許就在這裏出了意外。現在這裏已經不可能有活着的石靈和蠻族了。而這些屍骨，肯定無法讓我們得到滿意的答案。”

    他們慢慢走着，精靈王子突然停了下來。他手指着一具白骨說道：“這具屍骨有點兒特別。它有着石靈般高大的身軀，卻披着野蠻人灰色的盔甲。”

    格雷恩也走了過去，仔細地查看着。過了一會兒，他收回了目光。“它的手腳都斷了。如果我們的膽子夠大，說不定能猜到他是誰。不過，讓我們再去別處看看，看我們還能找到什麼吧。”

    當他們走進一個較小的洞窟時，無數瑰麗的寶石堆積在地上，寂靜的山窟裏，發出璀璨而詭異的光芒。

    精靈王子望着寶石壘砌的小山丘笑道：“我敢說，僅僅面前的這些財寶，就比整個精靈族遺留下來的財富還要多得多呢。”

    格雷恩凝望着這些散發着清冷光芒的財寶，聽到精靈王子驚歎，他點頭說道：“石靈族精於開山鑿巖。在他們眼裏，這些也不過是會發光的石頭罷了。而且，他們也比其他人更容易採集到如此之多的寶石。如果這些財寶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我都能想到，這裏，甚至整個卡夫拉卡山，都會熱鬧的像大陸上任何一個城市的市場，休想能再回到從前這般滲人的寧靜中。魔窟即使變得比傳說中還要可怕，也不能阻止住他們爭相涌進來的腳步了。”他們的聲音空蕩蕩地迴響着。

    可他們只是想找到阿斯姆王，那怕是他的屍骨也好。畢竟他們是爲了那把劍才以身涉險。只有儘快找到石靈王和他的劍，他們也才能有更多的機會去想，怎麼離開這座一頭扎進來，卻像魚兒落入了兜網中，無處逃生的石靈洞窟。

    可是讓他們失望的是，找遍了各個角落，每個小的洞窟和那些敞開的門，所有的石靈族屍骸都翻遍了，卻沒有找到那把劍。

    精靈王子心內的沮喪可想而知。不安的情緒在他們心中蔓延。格雷恩想到了可怕的後果—他們不可能回過頭去把每一條通道都檢查一遍。

    他並不害怕進入到無法返回的洞窟，也情願在找到那把劍後，能否安然回去也聽憑天神的意願。可那也只是在找到精靈神劍之後才會那樣做。現在，他們甚至找不到那把劍。這意味着，他們一旦無法走出洞窟，將死得毫無價值。更悲慘的是，也將沒有人知道，他們死去時，心情有多糟糕。

    “唉，我們好像有點兒不太走運啊，格雷恩。如果這些石靈的屍骨裏就有阿斯姆王，那麼，那把劍到底會在哪裏呢？難道……”他突然不敢說下去了。

    格雷恩一邊低頭仔細查看，一邊安慰着精靈王子：“你是說，那把神劍會被野蠻人帶走嗎？米萊裏安王子，你也太小看連石靈都望而卻步的這座洞窟了。依我看還沒壞到那一步呢。至少眼前的這一切反而讓我相信，石靈王說的話大部分都是真實的。好了，讓我們接着找找吧，即使那些野蠻人拿走了它，我不信它們能跑得了。”話雖如此，他的心也爲此擔憂。

    精靈王子的沮喪只有片刻，他就恢復了活潑樂天的本性。“好吧，讓我來好好找找吧。如果這時候有哪一具白骨突然站起來和我打招呼，‘嘿，我知道在哪兒！’我該有多高興啊。我當然沒有那樣特別的愛好，可是，我說的是真心話。”

    “它們已經不可能再說話了。可是，這是什麼？”有一道小石門緊緊關閉着，小石門四周的地上乾乾淨淨，連一具屍骨都沒有。

    精靈王子跑了過去。石門和石壁緊密地封閉在一起，平平整整。如果不仔細看是很難被發現的。這也是他們剛纔忽略的地方。他用力推着，門開始晃動，卻沒有被打開。格雷恩也加入進來，兩個人用力推着。

    石門，緩緩打開了。

    屋子裏被火燒過的痕跡，還清晰可見，石壁都被燒的變成了黑色。他們甚至覺得還能聞到那種焦糊的味道。門雖然已經敞開，堆在屋中的灰燼卻沒有飛揚。

    格雷恩搖了搖頭，輕聲說道：“看來，我們雖然在這座瘮人的洞窟裏又打開了一個新天地，卻好像對我們毫無幫助啊。”

    “這樣說還爲時過早呢，”精靈王子說道，“瞧，這是什麼？”

    屋角石桌後蜷縮着幾具白骨，顯而易見的是，他們都是石靈族。

    “看我找到了什麼？”精靈王子高興地喊道。

    他從早已亡故的石靈屍骨上，拿起薄薄的一卷獸皮紙，和他們在石靈王子手中看到的一樣。

    格雷恩讚許地說道：“米萊裏安，你可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好事啊。說不定我們能從這幾張僅存的紙上，找到和瞭解我們一直好奇的事情呢。幸好我從我的老師那裏學過一些石靈文字—但願不要寫太多更加奇怪難懂的話。如果那樣的話，我可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他們走出小屋，清理出一張石桌，把獸皮紙卷放在桌上。密密麻麻的字跡，也已無法承受上百年的冷落疏離，變得暗淡模糊。

    “我是阿斯姆王的書記官雷姆，在我身邊的還有典籍官霍拉普爾和大匠杜尚—只有我們三個了。現在，周圍都安靜了下來，萬惡的野蠻人也已經得到了它們應有的下場。我們決定做點什麼。我知道這樣毫無意義—我們的族人們再也不會看到我所將要寫下的這些文字，沒有人會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只是盡一個書記官的職責。無論有多令人悲痛，我蘸着血記載下石靈的歷史。

    阿斯姆王做出的重返祖先古老洞窟的決定並非心血來潮。他是一個充滿激情的王，和石靈族歷代先王相比，他無疑也是出類拔萃的。如果不是他的兄弟敏脫爲了一己私慾背叛了石靈，糾集蠻族發動對石靈的戰爭，阿斯姆王一定也會像石靈族曾經那些偉大的王那樣，帶領着石靈取得無數個勝利，重新鑄造石靈的輝煌。

    雖然，阿斯姆王抗拒了叛徒帶來的衝擊，整個石靈族也已難以恢復到往日的強盛。這時，阿斯姆王想到了石靈祖先留給下的遺產。我不是說那些其他族類青睞的財寶。那在石靈人眼裏只不過是有靈魂的石頭。石靈真正的財富是先祖的智慧，它們就存放在無數的書本和典籍裏。阿斯姆王帶領着他親自挑選的，五十名最能代表石靈智慧的族人前往洞府。只是爲了能從祖先那裏得到指引，讓石靈一族重整旗鼓。當我們進入到祖先開鑿的洞府，誰能想的到，一場災難正在降臨。”

    格雷恩不由充滿敬畏地說道：“真是奇蹟。我們就這樣看着那段悄無聲息湮沒的歷史，就在我們眼前展現開來。我們將是第一個讀過這段歷史的人了。”

    “阿斯姆王帶領着我們進入祖先的遺地，每個肩負重任的族人都在埋頭於那些寶貴的典籍之中，聚精會神，渾然忘我。突然，我們受到了襲擊。在最初的那一刻，我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聽到野蠻人的嚎叫聲時，卻爲時已晚。阿斯姆王在第一波的攻擊中就不幸倒下了。石靈的守護者，最英勇的石靈戰士，偉大的阿斯姆王，甚至沒能來得及拔出他腰間的佩劍，就戰死在神聖的石靈洞府。”

    精靈王子興奮地叫道：“太好了。沒想到這麼快就提到了那把神劍。那麼它就一定還在這裏。”

    格雷恩點點頭。他繼續讀下去。

    “在野蠻人的瘋狂砍殺中，我們手無寸鐵的族人無助地掙扎着。在慘叫聲和砍殺聲中突然傳來一陣驚呼，我們還沒見到那張臉，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那是敏脫的聲音！我甚至還看到他因爲驚恐而扭曲的臉。他是我們的族人，當然也就能打開這座洞府的石門。敏脫！這個石靈的叛徒，就是他帶領着野蠻人埋伏在我們後面，跟隨我們進了洞府，進而襲擊了我們。

    他還在瘋狂絕望地大喊大叫，試圖勸止蠻族的殺戮。可是我知道，他絕不是出於良心發現，想挽救和他同一族人的性命。但是，已經晚了。他看到阿斯姆王的屍體，就倒在他的腳下。蠻族殺死了幾乎所有的石靈，它們因爲殺死了宿敵，把石靈最高貴的血塗滿邪惡的刀劍而極度癲狂。它們圍在那如山的財寶前，醜態百出。蠻族還放火焚燒了所有石屋裏石靈的寶藏。還活着的族人，望着熊熊大火以頭觸地卻無法掙脫。一片大火中，石靈先祖的遺產，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