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石靈洞府

    很快，他們就要出發了。有很多石靈族人徹夜未眠，守護在洞窟裏。他們彷彿像是自己將要踏上那段路程，都捨不得離開。石靈族人都想親眼看着這些勇敢的人，踏入他們曾經的故鄉。

    特特利卡帶領奧特裏等十幾個石靈戰士，護送他們前往卡夫拉卡山。他們和石靈王告別時，石靈王老淚縱橫，石靈的哭聲響成了一片。

    蠻荒之地，寸草不生，亂石密佈，坎坷難行。黑色的石頭，破碎的山岩，被火焚燒過倒在地上早已腐爛的樹幹下，幾隻爬蟲聽到腳步聲，露出醜陋的頭臉，又急匆匆地隱去。遠方的山頂上，烏雲籠蓋了天際。幾縷黑色的煙塵，不知從哪裏飄來，讓他們的心情沉悶。這就是他們一路上唯一不變看到的畫面。

    石靈王子帶着幾個石靈族人走在前面帶路。特林維爾低聲對格雷恩說道：“看到眼前這幅景象，要是有人告訴我，我們去的不是魔窟，只怕連我自己也不相信。”

    格雷恩說道：“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傳說中的魔窟是並不存在的。”

    特林維爾反駁道：“可是，總不會無緣無故就會有那些可怕的傳說吧？”

    格雷恩笑着回答他的朋友：“聽了昨天的故事，我想我明白了爲什麼會有那樣的傳說了。”

    “那好，請你告訴我—爲什麼會有兩個卡夫拉卡山？又爲什麼會有魔窟的傳說呢？石靈王可沒有告訴過我們啊。”特林維爾有些得意地笑着，覺得這次肯定能難住他的朋友。

    格雷恩微笑着說道：“第一個問題並不很難回答，我的朋友。石靈最早的聚集地確實是卡夫拉卡山。這個我們已經從石靈王那裏得到了他的回答。石靈聚集在那裏，已經有數不清的歲月，大陸上其他種族也都明確的知道這一點。是嗎，我的朋友？”

    特林維爾無可辯駁。“好吧。確實如此。”

    “所以，人們都知道，石靈所在的地方，就是卡夫拉卡山。只不過幾百年前，石靈族已經變得不太願意和外族接觸交往。而喜歡安靜不被人打擾的石靈，因爲我們已經知道的原因，搬到了現在的洞窟裏。這導致了長久以來，人們已經失去了石靈的消息。所以一百多年前，當有人無意中發現了石靈的蹤跡時，肯定會以爲，看到他們的地方，就是卡夫拉卡山。”

    特林維爾只得無奈地點頭點。“好吧。這是很有可能的。那魔窟呢？又是怎麼回事呢？”

    “至於你的第二個問題嘛，”他笑了笑，慢慢說道，“人們並不知道他們口中魔窟的來歷。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有了那樣的傳說—傳說中，在卡夫拉卡的山頂，有個山口以前一直在噴出毒火。後來火焰熄滅了，山口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洞口。人不小心進入，就會被毒龍吞噬，屍骨無存。

    當然，我們已經知道了‘魔窟’的由來。人一旦進入到魔窟，就會永遠困在裏面。這一點倒並不是以訛傳訛—因爲他們都被石靈王的咒語禁錮了，永遠也走不出來了。所以那些傳言都是事實。也許有了這樣可怕的傳言，才會有了魔窟的名字吧。”

    精靈王子走在一旁，欲言又止。

    阿卡阿卡卻興奮地喊道：“我不在乎從哪裏進去，我也不在乎還有沒有毒火。我只想看看，那頭毒龍還在不在那裏等着我們呢。”

    精靈王子手搭涼棚望着遠方，他笑道：“這次阿卡說到我心裏去了。讓我們去問候它吧—如果它現在還在的話。”

    特特利卡聽到笑聲，回頭看着這些人。他心想：“雖然他們已經知道了真相，卻還能這樣笑得出來。這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啊？不過可以肯定，他們都是些勇敢的人啊。”

    他大聲喊道：“格雷恩先生，我們就快到了。”

    直到真的到了眼前，他們才都沉默下來。他們都不懼怕任何眼前的危險，毒龍猛獸，邪神蠻族，都不放在眼裏。可是，面對未知的一切，他們還是心存敬畏之心。

    他們看到那座石門，都不禁失聲讚歎。他們見過聖城的宮殿前，和魔法學校臺階上的那十八根巨大的石柱。可是，要跟石靈洞府石門前的那幾根石柱比起來，就像是巨人特林維爾懷裏抱着嬌小的亞米娜。那個小亞米娜如果剛剛出生，只怕會更恰當一點。

    石柱上雕刻的神像，已經歷經風雨，模糊不清，卻依稀還能看到它當年的威嚴雄姿。石柱依山而鑿，相形之下，那道石門卻顯得並不起眼。光潔的石門上只有雨水刷過的痕跡，沒有一絲青苔，泛着青灰色的光芒。

    石靈王子停下腳步，石靈也都用夾雜着祝福和憂慮的目光看着那幾個勇敢的人。他舉起一隻手問道：“你們想好了嗎？在我打開石門之前，一切都有機會挽回。”

    特林維爾嘿嘿笑道：“王子殿下，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進去了。”

    格雷恩卻攔住了他，“特林維爾，我的朋友。只怕你要一直在這裏等我們了。”

    “你在說什麼呀，格雷恩？”特林維爾有點兒摸不着頭腦。可是，他看到格雷恩的神情不像是在和他開玩笑。“什麼時候又變成‘你’，而不是‘我們’了？”

    “是的，我的朋友。”格雷恩說道。“昨天晚上在你熟睡的時候，我和米萊裏安王子已經商定好了。今天，只有我和米萊裏安進去。你和阿卡阿卡就在外面等我們。”

    “爲什麼？”特林維爾幾乎跳了起來。“我絕不會同意！我也絕不會讓你們去冒險。”

    “特林維爾，”格雷恩握住了他的手，“這麼說你也承認是在冒險了？當我做出這個決定時就很清楚地想明白了這一點。而且，我甚至一度期望着你們會反對。可是你們卻沒有那麼做。好朋友，請仔細想一想—如果我們也步入阿斯姆王的後塵無法再回到這裏，至少我和米萊裏安王子還能指望着你們，在外面想辦法救我們。我們不能全都去冒險啊。”

    “那也應該是我去，而不是你啊。”特林維爾急得差點兒就說不出話了。突然，他衝着阿卡阿卡喊道，“阿卡，快想想辦法啊。”

    “不要再說了，”格雷恩堅決地擺擺手，“就這樣決定了。你在這裏等我們十天。十天後，如果還沒有見到我們，你知道該怎麼做。”

    他掉頭走開了，不再去看他的朋友。特林維爾愣在那裏，阿卡阿卡就站在他的身旁。

    特林維爾深知格雷恩的性情。他決定了的事情是不可能再反悔了。他只能木然地看着格雷恩和精靈王子走到石門前。

    他笑着對石靈王子說道：“我們，準備好了。”

    精靈王子突然迴轉身子，對着擔心和懊惱不已的阿卡阿卡說道：“阿卡，如果見到那只毒龍，我會把你的問候帶給它。請放心吧。”

    阿卡阿卡笑了。他說：“就這麼說定了，米萊裏安王子。我們就在這裏，等着你們回來。”

    石靈王子用力握住了格雷恩和米萊裏安的手，他說道：“我們都很慚愧。那是我們族人心中的聖地，它離我們如此之近，卻又遙似天涯。真正讓我感到悲哀的是，即使沒有石靈族不得再進入的禁令，想去緬懷我們祖先的族人也已經越來越少。他們已經不知道爲什麼我們曾經擁有它，又是如何失去了它。也包括我，我的心內也被看不見的恐懼攫取，甚至夢中也不敢看到它。我們沒有以無知無畏來取笑你們的權利。只有獻上石靈最衷心地敬佩。”

    格雷恩真誠地說道：“當初立下這條禁令的石靈王子，絕不會是一個膽小之徒。否則，他又怎麼敢孤身一人去挑戰未知的一切呢？我能體會到他的良苦用心。他用他剛剛獲得的權力，阻止了他的族人遭受和他同樣的命運。他知道，如果他不這樣做，會有更多的石靈勇敢地進入這裏。他只是想保護他的族人。”

    特特利卡王子心頭一熱。格雷恩的話撫慰了許久以來一直壓在石靈心頭的痛，讓他又可以做一個挺立在天地之間的，真正的石靈。

    他滿含熱淚地說道：“謝謝你！我的族人都會感謝你。是你驅散了我們心頭的烏雲，也驅散了加在石靈身上貪生怕死的恥辱。因爲不敢回首過去，已經讓整個石靈都失去了靈魂，渾渾噩噩地苟延殘喘。今天，是石靈，也是我—做爲石靈的王子重生的日子。請容許我和你們一起進入石靈的故鄉吧。”

    格雷恩握住他的手說道：“特特利卡王子，你大可不必這麼做。敢於違背祖先立下的禁令，並不能顯得更勇敢。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去鼓舞你的族人，讓他們從心裏重新站立起來，重新獲得希望。石靈的命運，應該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回到他們中去吧，那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石靈王子哽咽着說道：“我這才相信，人類也是可以勝過石靈的。在這之前，我看到精靈族的王子，竟然會聽命於一個普通人，就一直不肯相信。現在我知道是爲什麼了。謝謝你，格雷恩先生。是你讓我看到了，你和你的夥伴們所堅持的忠誠、友誼和勇氣。我再也不會憑藉一時的衝動，就去做自以爲理所當然的事情了。我也會像你一樣，想到自己的責任。”

    格雷恩緊緊握了握他的手，笑道：“好了。那麼，我們可以說再見了。”

    在石靈的注視下，石靈王子走到石門前。他把手放到青色的石門上，心頭默默唸誦古老的石靈咒語。石門透出青色的光芒，轉而變得越來越濃。光芒漸漸消失。他充滿虔誠和敬仰地聲音讓每一個石靈族人內心激動，淚水盈滿眼眶。

    “卡夫拉卡的大門啊，爲石靈和他的朋友們打開吧。”

    厚重的石門在石靈族人心靈的指引下，豁然洞開，像巨龍張開了黑洞洞的大嘴。石靈都以手指心，滿面淚痕。特林維爾和阿卡阿卡卻都心沉到底，腳步凝重。

    格雷恩剛邁出一步，又退了回來。特林維爾充滿期待地望着他。可他只對着他的朋友揮手笑道：“老朋友，十天後再見。”

    精靈王子整理着寶弓箭壺，他也回首和特林維爾和阿卡阿卡打着招呼：“特林維爾，我希望十天後，在這裏能看到你—還有酒。”他不等特林維爾回答，就緊跟在格雷恩身後，邁步走進了大門。

    他們一進入，石門重重地闔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特林維爾這才醒過神，他直撲到石門上，用拳頭擊打着，嘶啞着大聲喊道：“格雷恩，快出來。求你了，快出來吧。”

    特特利卡手扶他的肩頭說道：“對此我們已經無能爲力，一切都要靠他們自己了。你們相信自己的朋友們嗎？”

    特林維爾擡起頭，眼圈紅紅地。“當然。我們永遠都相信他。”

    “那麼，就請繼續相信他們吧！還有，祈禱！”

    ※

    他們站立在石靈痛惜了幾百年的神聖之地，回頭就是阻斷了石靈夢想的石門。可他們卻回不到朋友的身邊了。

    一絲微弱的光亮讓他們看清了面前的道路。格雷恩低聲說道：“現在，我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精靈王子手按長劍笑道：“所以，我們只能向前走。”

    身處黑洞洞的魔窟，面前只有一條狹窄的通道，隱沒在黑暗盡頭。道路蜿蜒曲折，他們已經儘量地放輕了腳步，“沙沙”的聲響卻更加清晰可聞。洞窟漸漸變得寬敞明亮。不過，他們已經見過了長明火，倒也不再稀奇。

    格雷恩走得很慢，不時回頭仔細查看着走過的這條小路。被削平的洞壁黑黝黝地，即使是一羣石靈從這裏通過也不會顯得狹窄擁擠。他手撫石壁，光滑冰涼。

    剛剛才踏入神祕的石靈洞府，幽暗靜謐中透着淡淡地不安。他們更加小心翼翼地前行着，四處觀望，靜悄悄地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已經走出了很遠，一直擔心的事卻沒有發生。事實上，格雷恩也並不知道他要擔心的是什麼。更不知道即使真的發生了，他又能做什麼。

    直到現在，他們還是走在同一條小路上。他希望就這樣一直平靜地走下去，又不無期盼地想看到新的道路會出現。藉着長明火微弱的光芒，他對着精靈王子使個眼色。精靈王子點點頭，以示明白他的心意。因爲，他也看到了。

    前面出現一個洞口，遠遠望去，沒有一絲光亮。雖然寂靜無聲，他們還是不可抑制地緊張起來。雖然石靈王的話讓他們知道，魔窟並不真的存在。可是，阿斯姆王和那幾十名石靈無端的消失，這時候卻浮上了心頭。腳步聲低沉而悠遠，他們的心怦怦直跳。因爲無法預知的恐懼，才讓他們變得遲疑沉重。

    精靈王子拔劍在手，猶豫着說道：“你覺得，這樣做會有用嗎？”

    格雷恩沒有回答，卻也抽出了腰間的長劍。

    彷彿黑暗突然坍塌，他們被完全包裹在其中。身後那一絲最微弱的光亮也消失了。他們站在那裏，卻不敢輕易邁開腳步。精靈王子取出攜帶的火把點燃。意外地是，火把也只照亮了他們眼前的一小片地方。黑暗沒有被完全驅散，它們佔據了整個石窟。

    格雷恩閉上了雙眼，可當他睜開時，他那雙獵人的眼睛在石靈洞府卻被無邊的黑暗打敗了。連火把也無法照的更遠，他們就像棲身於一小團光明裏的兩個黑影，躊躇不前。既看不到頭頂，也看不到兩邊的石壁，每一步邁出都倍加謹慎小心。格雷恩確信，他們現在正身處一個巨大的石洞中。

    他們走的很慢，腳步也更輕，彷彿害怕驚動了黑暗而不發出一絲聲音。只有他們忍不住發出的喘息聲，帶給沉寂的石洞中久違的動靜。

    精靈王子手舉火把走在前面，格雷恩跟在他的身後。火苗跳動着，就像他們此刻的心。

    只走了幾步，精靈王子不得不又停了下來。“格雷恩，你來看。”他說道。

    一道巨大的黑影阻擋了他們的腳步。他把火把舉得更高。他們看到的是兩座高大的石靈神像，分居棧橋的兩側，手中伸出兩條粗粗的鐵索，居高臨下俯瞰着一座若隱若現的小石橋。石像頭戴石盔，目光幽遠沉寂，臉上卻是一幅說不出的威嚴莊重。

    石橋窄窄地，只容一人通行。在火把的照耀下，不知小石橋通往哪裏。可是他們還是能看到，石橋兩邊黑黝黝地，無聲無息。

    精靈王子舉步上前，卻被格雷恩攔住。他搖搖頭。

    他在地上尋找着，可是連一塊細碎的石頭都沒能找到。他想了想，從箭壺中抽出幾枝羽箭扎在一起，精靈王子笑着看他走到小橋邊。他一揚手，把箭枝扔了下去。可是，預想中的迴響許久都沒有傳來。

    精靈王子不禁咂舌連連。他說：“如果不是太深，也許到現在還沒有落到底呢。除非有什麼東西伸出手，半路上就截走了它。”

    他剛說完這句話，卻發覺自己的調侃在這片黑暗的天地中很不合時宜。可是，格雷恩好像並不在意。他雖然還是像剛進入時那麼謹慎，卻已經舒展了眉頭。

    他笑道：“好像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不是嗎？既然我們已經打過招呼了，而且好像也沒人出來反對和阻攔我們通過。我們走吧。”

    精靈王子笑着點點頭，剛要邁步，格雷恩又說道：“米萊裏安，讓我走在前面吧。”

    精靈王子回頭笑着擺擺手。火把只能照到很小的一塊地方，他們在目力可及的範圍裏，手拉着手慢慢地挪動着腳步。鐵索搖擺顫抖着，發出“譁啦譁啦”的聲響，在無盡的黑暗中分外深沉刺耳。

    雖然他們也想走得更快些，失足所帶來的後果卻時刻提醒着他們。如果還想見到他們的朋友們，就讓他們在外面，慢慢地等待吧。

    因爲也無法看到腳下和頭頂，他們索性只看着前方。雖然他們看到的小石橋很短，卻走了很久。

    小石橋終於走到了盡頭。他們才發覺，雖然沒有一絲風，他們卻覺得滿身冰涼。汗水已經溼透了他們的衣衫。

    終於，他們又看到了另一座石像。火光下目光炯炯，伸出手像是在迎接他們，又像是在拒絕所有敢於踏上這條通往石靈遙遠過去的人們。

    精靈王子剛剛跳下石橋，他就用輕鬆讚賞的口氣說道：“石靈的祖先們真是太了不起了。即使他們敞開了大門，試想，又有誰能衝得過這座石橋呢。”

    格雷恩長籲一口氣。他擦着額頭的汗水，只是點着頭，以示他完全贊同精靈王子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