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蟬鳴一聲】(求推薦)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雲下飛羽字數:4459更新時間:24/06/28 10:36:20
黑天戾,冷風疾。
阡陌如梭,山林倒掠。
撕空之聲呲呼灌耳,身體不由自主逆風疾行,倏而一個高低折轉,強烈的失重感使得少女的心愈發惶恐無計。
雪鶯兒渾身痠軟,被人單臂環住腰肢,在空中飛掠了許久。
她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能趁着那人換手的間隙,偷偷地瞧上一眼。
但見他身材高大,神情冷峻,臉上一條將未癒合的狹長裂痕,尤顯怖人。
雪鶯的目光只在那條猙獰的裂痕上停了一下,那人便即察覺,睨眼過來,衝她咧開嘴,“忒忒”兩聲怪笑,嚇得她趕忙轉開目光,不敢再瞧。
妹妹在另一個人手裏。
雪鶯早就聽見雨燕的大呼小叫了,就在不遠之處,但她俟機探看,卻怎麼也看不見人影。
她通過察聽雨燕不時發出的叱罵與呼喝,判斷兇徒共有兩人,一前一後,一個在空一個在地,相隔僅半里之距,行速奇快無比。
雙方各自挾持了一人,你追我趕,似乎在比拼腳力。
這種飛空疾行之術雪鶯從未見過,帶着她一個大活人星馳電掣,卻絲毫也聽不見喘氣,想必此人的本事大大勝於師父,很可能是道門中的修士。
發現這一點,雪鶯的心格外慌亂,不住去想:
「沐師兄他們還好麼?」
「我跟燕兒被人捉走,他們還沒有發現麼?」
「這兩人爲什麼要捉我們?」
「師父和師兄會來救我們麼?」
「之前的那些怪聲又是怎麼回事?我跟燕兒剛剛走出房門,便遭到襲擊,莫非……師兄他們已經遇害了麼?!」
思念亂閃,長空黯淡,強風像一雙放肆無形的大手,肆意凌亂她的長髮。
髮梢打在臉上、肩頸上,火辣辣的疼。恐懼的種子在她心底生根發芽,過不久便感覺身膽俱寒,疲累不堪,幾要沉沉昏睡過去。
“啊————”
雨燕兒一聲長長的尖叫,將雪鶯從暈乎乎中驚醒過來。
雪鶯睜開雙眼,發現天剛矇矇亮,綠葉紅花顯露顏色,已到了清晨時分。旋即她想起剛纔妹妹的尖聲驚叫,登時方寸大亂,不自禁地呼喊:
“燕兒!燕兒!”
聲傳四方。
她驚喜發覺自己竟能張口說話了,只是仍然不能動彈。
緊跟着,挾持她的那人停了下來。
落地之後折身向後走,過不久她就聽到溪水的汨汨流聲,隨即身體被倚靠在一棵大樹旁。
“姐姐!你怎麼也被抓來啦?”
左側方傳來雨燕驚詫的聲音。
雪鶯連忙轉動眼眸,瞥見妹妹就在不遠處的溪邊草上,她的身體同樣僵立不動,應該也是被人下了禁制。
雪鶯蠕了蠕脣,方要說話,突然間又看到盤腿坐在妹妹附近的一個怪人,登時驚懼難當,失聲叫道:
“哎呀!!”
那怪人的身上彎彎繞繞,竟是纏着一條粗長而醜陋的藤蔓。
那怪藤相當詭異,不時縮脹扭舞,宛如活物一般,乍一看還以爲是大蟒蛇纏繞身體,駭然可怕,但真正分辨清楚之後,又直感比“蟒蛇纏身”更加地讓人驚怖。
雨燕見姐姐被嚇得面色煞白,連忙說道:
“姐姐,你別怕,這頭藤蛇怪馬上就要死翹翹啦!他膽敢來抓我,可真是活該!”
雪鶯聽得心驚肉跳,生怕妹妹妄語惹怒對方,卻見那“藤蛇怪”一言不發,雙目緊閉,面上陰晴扭曲,忽然“哇”的吐出一口黑血,翕然張目,瞪視自己。
雪鶯大懼,趕緊閉上眼睛,不一時聽見一個極尖利的聲音說:
“裴老弟,你這是怎麼了?”
那“裴老弟”還沒回話,卻又聽妹妹大聲叫道:
“好哇刀疤怪!原來你們兩個狼狽爲奸,快說!抓我們做什麼?”
雪鶯微微一怔,稍頃才明白過來,這“刀疤怪”說的是先前挾持自己的那個壞人,那剛纔坐地上吐血的“藤蛇怪”,就是“刀疤怪”口中的“裴老弟”了。
雪鶯大着膽子重新睜開眼,看見那“刀疤怪”正站在“藤蛇怪”面前不遠處,他聽到雨燕的嬌蠻叱責,咧大了嘴巴,長聲怪笑:
“忒忒忒忒忒,小姑娘少要叫喚,還是留點兒力氣爲好,待會兒我裴老弟定讓你一次叫個痛快。”
雨燕想也不想便回了嘴:
“刀疤怪休要口出狂言,你姑奶奶早在路上就痛快啦。這藤蛇怪一張木頭嘴巴,豈能罵得過我?”
雪鶯卻回過味來,紅着臉道:
“燕兒,你別說啦……”
雨燕又說:
“幹嘛不說?姐姐你不要怕他們,這藤蛇怪其實是一個病癆鬼,吐血吐了一路,等沐師兄追上來,一個劍招就把兩個怪物打得落花流水啦!”
受雨燕編排的“兩個怪物”,自是被青龍令驚退的裴智和錫山老鬼了。
他們臨走時,碰巧撞見了睡夢驚醒後出門查看的雙姝,昏暗之中乍見兩個少女身姿搖曳,容光溢彩。
二人都是淫棍,心一橫,索性下手捉人。事後又忌憚於沐婷的身份,於是約定全力跑路,儘快離開滄州。
一路上雪鶯不能說話,兀自心慌。
雨燕雖叫罵不停,但卻無人理睬,加上身體受制,着實憋得難受。
直到那裴智突然吐血停下,她才有機會大展雌威。
錫山老鬼聽雨燕說裴智一路吐血,瞳孔急縮,流出一縷震驚之色,不過又很快收斂,頗爲關切地看向裴智。
“那小子就是你們師兄?”
一直沒吭聲的裴智忽開了口,話中冷氣森森。
雨燕道:
“他叫沐皓天!”
裴智冷笑。
雨燕又道:
“你見過我師兄?”
裴智狠着牙道:
“豈止見過!印象十分深刻。”
雨燕道:
“那你還不趕緊把我放了?”
裴智嘴角上揚,露出一個譏笑:
“放你?嘿嘿嘿,拜他之賜,我會在你身上加倍的找回來。”
雙姝都吃了一驚,隨即醒悟過來,這人的傷勢是沐師兄造成的。
雪鶯又喜又憂,喜的是沐師兄當下顯然沒事;憂的卻是,她清楚這二人的修爲遠勝師父,遑論師兄,這其中必定另有隱情,而且聽這位“藤蛇怪”言語中恨意洶洶,自己和妹妹落入敵手,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雨燕卻不知底裏,只顧開心,口中恍然大悟道:
“原來藤蛇怪是被沐師兄打傷的,太好啦!他很快便追上來了,你敢欺負我,他一定要你好看!”
裴智冷笑不答,繼續閉目調息。
這時那錫山老鬼接過話茬,笑道:
“忒忒忒忒忒忒,小姑娘,你怎麼知道你的沐師兄一定會追上來?”
雨燕張了張口,猶豫了一下,旋即兇巴巴說道:
“臭刀疤怪,要你管!總之沐師兄他一定能找到我的!”
雪鶯心裏門清,知道妹妹的依仗是那“十里相思”,微微起了酸意,跟着又想到自己的“百里知”,下意識瞄了一眼胸脯。
昨天晚上,她抱師兄打包好的褥子回房,一直心頭小鹿亂撞,合身躺下,卻翻來覆去總睡不着。
後來又終於憋不住,起身小心翼翼解開褥子,將已靜默的知了拿出,重新儲入精血,並用手帕包好,放入懷中,這才安心睡去。
眼下,那“百里知”便靜靜趴在她的胸脯上。
「沐師兄,倘若你要尋人,會先用哪一個呢?」
雪鶯心想。
……
雪鶯懷揣心事,半晌不語,卻聽到那“刀疤怪”和妹妹碎嘴鬥個不停。
“忒忒忒,小姑娘,要不要我們來打個賭?我賭他一定找不到你!”
“呸呸呸!老刀疤怪的嘴可真臭,賭就賭!你輸了便怎麼樣?”
“忒忒,我輸了便放了你,若是我贏了呢?”
“呸呸!你贏了便放了我,若是我贏了呢?”
“呸——忒!你贏了……不對啊,合着無論誰贏我都得放了你?”
“不光要放我,還要放了我姐姐!”
到此,錫山老鬼方知被雨燕戲弄,氣惱道:
“小娘兒們好伶俐的口齒,可惜你的那個沐師兄,再也找不到你咯。”
雨燕怒道:
“你說什麼?!”
一旁的雪鶯忽而插口:
“老刀疤……前輩,你何以如此篤定他找不過來?”
那錫山老鬼道:
“你們道玄武極山一個落魄山頭,想必用不上什麼高階的通聯法器、靈媒之契,老祖我跟裴老弟不消一時三刻已奔出百里有餘,你師兄就是變成鳥人,又去哪裏尋你們?”
聽得此言,雨燕終於慌了,急道:
“什麼?已經跑出了這麼遠?”
嘴上仍是不饒,又加一句:
“你才要變鳥人!”
十里相思,十里相思,再怎麼樣也達不了百里之距,雨燕頓時心焦如焚。
雪鶯心中卻波瀾不驚,疑惑道:
“前輩怎麼對我們山門這般熟悉?”
錫山老鬼聞言大笑道:
“忒忒忒忒,你們兩個當真不認識我了?”
雪鶯老實回答:
“當真不識。”
錫山老鬼得意忘形,怪聲怪調道:
“忒忒忒,遙想當年,老祖上你們道玄武極山的時候,你們倆都還只是個小娃娃。沒想到才幾年不見,竟出落得水水靈靈!更難得的是,兩個人的樣貌簡直是拿同一個模子鑄的,衣服一脫,怕是親爹親孃也分辨不出!妙極妙極,妙極~妙極!不枉老祖當年大發慈悲,放了你們一條生路。”
雪鶯和雨燕聽完之後,緩緩地滾動眼珠,互相對了一眼,緘默數息時間,一齊驚叫出聲:
“你是錫山老鬼!”
錫山老鬼忒忒大笑,怡然默認。
兩顆心齊刷刷地往下沉。
這個名字,是道玄武極山所有人的夢魘!
確認了眼前這人的真正身份,雙姝脣齒皆顫,臉上慘無人色,彷佛自萬丈懸崖跌落,深入骨髓的恐怖卒然瀰漫,心中絕望無止無盡。
雨燕方纔還像只受困的雌豹,張牙舞爪,見了誰都想咬。此刻卻蔫頭耷腦的,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只是啪嗒啪嗒掉着淚,在心頭無助低吟:
「沐師兄……沐師兄,快來救我……你來救我好不好……」
雪鶯自也萬分害怕,今夜感受過的所有恐懼,驀地全部重新降臨了身體,直讓她無法呼吸。
她突然想到了懷中的“百里知”。
霎時心尖急跳:
「他是錫山老鬼!他就是害了婷兒師姐的淫魔錫山老鬼!他……他會對我們做什麼?」
問題生出,腦海裏即刻有了答案,芳心冰寒,淒涼自苦,但她馬上又想到一件事:
「老鬼的本領如此之高,卻還要對那藤蛇怪客氣討好……而藤蛇怪又很明顯對沐師兄恨透骨底,這樣看來……沐師兄若是追來,恐怕凶多吉少!」
她心中惶惶不安,全然拋卻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一心只求“百里知”失效,抑或沐婷師姐言過其實,“百里知”並不能夠通聯百里。
就在不久前,她還對懷中之物充滿希冀,甚至在那老鬼說“已過百里”時,還隱隱有些竊喜。
誰知這一刻,此物又彷佛搖身一變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懷中突發而響的一聲蟬鳴之音,是她先前最爲企盼的,竟恰恰也是她此時此刻最爲害怕的。
所幸,這件事一直還沒有發生。
……
“老鬼兄,要不要先置辦了她們?”
“忒忒忒,裴老弟莫要心急,事關青龍令,還是謹慎點的好!到了安全的地方,你我尋個芙蓉暖帳,攪活個幾日幾夜,豈不快哉?”
“也好,那就即刻啓程罷!”
雪鶯本就在神慌之中,乍然聽到說“即刻啓程”,登時心頭大震!
千頭萬緒剎那之間化成一個念意:
「絕不能讓沐師兄尋來!」
瞥眼過去,見那裴智已收功站起,驚亂之際,便即定了決心。
“啊~~~”
雪鶯張口大叫了一聲,引得那錫山老鬼和裴智來看,然後胭紅着臉,扭忸怩怩道:
“老、老鬼前輩,我肚子疼。”
說完緊蹙眉尖,面露難色。
錫山老鬼狎笑道:
“忒忒忒,別耍花刀,抓緊時間,老祖隨時盯着你。”
手訣隔空一招,便有一截枯枝掠地而起,飛點雪鶯臍上六寸的“巨厥穴”,爲她解了禁制。
雪鶯稍稍活動一下筋骨,不快不慢地往樹叢後面走去。
一直來到枝葉層層遮掩、但不徹底離開對方視線的位置,褪下衣裙,假裝如廁。
悄悄將一物丟入深草之中。
……
良久。
山澗溪畔,流水潺潺。
一道遁光升空之後,底下草叢某處驀然響起一個清脆的知了叫音。
與清晨那漫山遍野的蟲鳴鳥躁混在一起,平平無奇,似在歡送四人離去。
惟有那個淚落飛花的少女,懂得那一聲蟬鳴的真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