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龍和終曲

    漆黑的礦洞中。

    龍和抱着詛咒娃娃玩命奔逃，喘息聲格外急促。

    突地。

    他踩中一塊碎石身形一歪，整個人撞到了巖壁上，發出一聲悶哼。

    “啾呸！”

    詛咒娃娃緊張地看着他。

    “沒事，稍微有點脫力了，讓我喘口氣。”龍和勉強對詛咒娃娃笑了笑，揉了揉模糊的視線。

    當下能見度本來就低，再看不清楚很容易找不到逃出去的地道。

    但。

    還是有希望的！

    他卯足一股勁再度向前奔去，又猛地覺察到些許寒意，但不等他多思忖兩秒，後方隱隱傳來的吠叫聲讓他加快腳步。

    大狼犬的嗅覺太過敏銳，礦洞裏瀰漫的煙塵竟沒能阻礙到它們，繞了那麼久的路還能追過來。

    如果有除味劑就好了。

    龍和發現自己莫名開始胡思亂想，甚至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頓感心思紊亂腳步也逐漸變慢。

    剩餘的炸藥已然不多。

    倘若無法解決追兵，自己該如何讓他們察覺不到逃離的通路？

    龍和有些心焦。

    他忽然低下頭衝懷裏的詛咒娃娃道：“暴飛龍它們呢？”

    “啾呸！”

    詛咒娃娃小心翼翼地拉開嘴部的拉鍊，露出裏面渾圓的精靈球，它似乎想要邀功，卻又憂慮看着龍和逐漸蒼白的臉色。

    累了麼？它可以下來跟着跑的。

    “不礙事，沒多遠了。”

    龍和彷彿能看懂詛咒娃娃的想法，心間更是悄然鬆了口氣，除了詛咒娃娃以外，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三頭龍。

    它們安全，他也就能放下心了。

    又在道路複雜的礦洞跑了一會兒，龍和發現前頭有一架無車頭的礦車，或許能派上用場？

    追兵將至，他必須利用一切可利用的。

    龍和心思流轉靠近礦車，思考把炸彈放進裏面讓礦車變成自爆車的可能性。

    來時的路幾近上坡，用力推一把礦車必然能前進極遠，就是不知道剩下的這些炸藥有沒有可能把通道炸垮。

    他發現自己變得患得患失起來，以前明明不這樣的。

    忽然間。

    前方傳來了些許聲響。

    龍和雙目瞪大，又有追兵在前頭！？

    “啾呸！”

    詛咒娃娃卻驚喜地低叫一聲，從他懷裏飛了出去，手舞足蹈地示意點什麼。

    龍和很輕易地便理解了它的意思，不喜反驚道：“前面是利迪他們？是了，他們分成了幾隊尋找失散的人。”

    大事不妙。

    那麼多人的腳步必然瞞不住追兵，得想點辦法。

    他扶住礦車，一股虛弱感涌上心頭，背後傳來陣陣痠麻般的疼痛，促使他忍不住摸了一把——

    滿手黏膩，一塊硬物沒入後腰。

    龍和如遭雷擊，轉頭望向來時的路，試圖在地上尋覓些什麼，卻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清楚。

    難怪……難怪一直都能追上來。

    什麼時候中的招？

    尖石攻擊麼？

    啊……

    龍和默然，跟前的詛咒娃娃則興奮地跳了兩下，主動向前奔跑好試圖他省點力氣。

    他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

    “詛咒娃娃，你、你過來。”

    他對跑出去一小段距離詛咒娃娃招了招手，柔聲道：“我不能就這樣隨便過去，後頭有追兵，會牽連到他們。

    “所以還是像上次一樣，你先走，告訴他們趕緊跑，跟他們一起跑。我試試看把這裏炸掉擋住後面那羣人的去路，儘可能爭取地時間。”

    “啾呸！”

    詛咒娃娃聞言焦急地抓住他的衣袖。

    龍和摸了摸它的面龐，笑道：“放心，我會追上來的，剛纔我不也追上來了？你救了我我還沒謝你呢。不過這次千萬不要再回頭了，我擔心顧不上你，暴飛龍它們交給你了，你也得替我好好照顧它們。”

    “啾呸……”

    詛咒娃娃還想爭辯點什麼，卻被龍和用力推了一把。

    “快去！再不去就來不及了！大家能否平安獲得自由，都在你和我的手裏把握着！”

    “啾呸！”

    詛咒娃娃踉踉蹌蹌地跑遠，它再膽小、再羸弱此刻也明白傳遞消息的重要性，要儘快、儘快！

    龍和看着它消失在暗處，無聲地笑笑，虛弱感再度涌上心頭。

    看樣子不行了。

    走不了了。

    血腥味如此濃重再怎麼跑也會被追捕到，更何況自己這副身體還能走多遠？恐怕連地下都不出去。

    人生就要結束了麼？

    龍和有點茫然，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死在這種地方，設想過那麼多美好的未來，見過的那麼多笑臉都將離自己而去。

    自己死了，暴飛龍它們怎麼辦？家裏怎麼辦？

    他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啊！

    淚水不自覺從眼角流出，闊別整整二十年，差點要忘記流淚是什麼感覺了。

    “呼……”

    龍和深吸了一口氣，癱坐在了地上，心裏頭莫名爽快多了，恐懼也隨之消散乾淨，只餘下淡淡的抽痛不斷從後腰傳來。

    他想起了一張張熟悉的臉。

    “利迪，你們千萬要成功逃出去啊。”

    只要他們能順利逃出去，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沒有白費，

    這一生。

    遺憾有很多，但後悔的事情從未存在過。

    龍和知道即便時間倒流再來一次，他還是會轉頭回去找詛咒娃娃，找到這個可憐的小家夥。

    畢竟。

    他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夥伴。

    吠叫聲隱隱約約傳來，龍和吃力地來到礦車後頭，宛若一臺老舊而生鏽的機器，緩慢地將它推動。

    吱——噶——

    礦車慢悠悠往前。

    每走一步龍和都能感受到自己身後的窟窿裏有液體流出，像是要將他抽乾一般。而痛苦則像是一把鑽頭，不斷鑽擊他的意志。

    一滴、一滴。

    一滴、一滴。

    可是想到與礦工們緊急撤離的詛咒娃娃，他又生出了一股力量，咬牙向前。

    沒到時候。

    還差一點點，他還不能倒下，至少讓他們跑出去。

    動起來！

    要動起來！

    “啊！！”龍和大吼一聲，被推到地勢最高處的礦車終於有要下滑的趨勢，前方的腳步聲也逐漸臨近。

    他猛地一個前撲滾進礦車車斗裏，微弱的力道促使礦車前挪，隨後開始下滑。

    坡度出乎預料的高。

    這讓本該由機器拉動的礦車以不慢的速度向前滑動起來，而車斗內的龍和勉強翻了個身，半蹲在車斗裏掏出懷中剩餘的炸藥。

    只剩兩包。

    把那些傢伙全部炸翻天估計是不夠了，但至少能擋住他們的去路。

    龍和的眼神從虛浮到堅毅，待瞧見遠處投來的刺目光線之時，甚至忍不住笑了起來，壓下了痛苦：“呵呵，呵呵呵呵——”

    笑聲洪亮，在通道內傳播極遠。

    追捕他的競技場嘍囉們和寶可夢看着駛來的礦車，還有礦車裏的龍和，下意識停住腳步，都覺得黑暗中雙手沾血的狂笑之人太過詭異。

    這傢伙什麼情況？

    有古怪！

    今天見到的死人比他們過去十幾年見到的都多，而且一個個死狀極慘，說他們心中沒留下陰影是不可能的。

    對感官敏銳的寶可夢來說，生命逝去的震撼感儼然加倍。

    “裝神弄鬼的東西！都給我上！把這個雜種給我抓起來！”率領嘍囉們的領頭者大喊，連踹幾人屁股之後，他們方纔衝上去。

    近些。

    再近些。

    龍和察覺到礦車速度在變慢，看向站在最後面的領頭者，眼中滿是惋惜之色。

    如果可能的話，他想多帶走一些追擊者。

    多給詛咒娃娃它們爭取一點時間。

    他顫巍巍地站起身，無畏地迎接大狼犬的撲咬和追擊者勾繩的拖拽，同時仰望着頭頂的巖壁，彷彿能穿透過去看到那片蔚藍色的無垠天空。

    “——龍神大人！願來世，仍能與您共度於一片蒼穹之下！”

    高亢的吶喊中。

    龍和毅然決然將炸彈朝前方的頭頂擲去。

    大狼犬與嘍囉們的表情從看到炸藥的瞬間迅速變得扭曲，最後方的領頭者同樣瞪大雙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下一刻。

    仿若能吞噬一切的烈焰火光自頭頂炸開，迅速侵吞了這一片礦洞的前後通路，將一切淹沒殆盡！

    轟隆隆——！！

    恐怖的轟鳴竟遠超先前龍和用來炸第一波追擊者的炸藥團。

    而其緣由，則在於二者匯入了礦工們暗中收集起來的少許高爆炸藥，又跟雙彈瓦斯排除的廢物、坦克臭鼬的屎混合在一起。

    多管齊下弄出了這麼個看似平平無奇，實則一爆山崩地裂的混合炸藥。

    這也讓龍和得償所願。

    大石滾滾而下，整片礦洞頂部的巖壁坍塌下來，將肉眼可見的一切盡數掩埋，無論是人或寶可夢。

    火光漸消。

    礦洞徹底陷入黑暗之中，悄無聲息。

    數分鍾之後。

    一道小巧的身影急匆匆趕來，驚慌中帶着迫切與害怕，向被掩埋的礦道不斷大喊：“啾呸！啾呸！！”

    突地。

    它在一塊石頭下發現了熟悉的衣角，頓時瘋了似的上前挖開亂石堆，只可惜它個頭小又沒什麼大力氣，到頭來只挖出了一隻手。

    詛咒娃娃呆愣愣地看着那隻手。

    直到其微微抽搐，才迅速回過神來拼了命地繼續往裏挖。

    “詛咒娃娃……是你麼……”

    格外虛弱的聲音從石塊的縫隙裏傳來，詛咒娃娃連忙響應，加快了挖掘的動作，可到頭來耗光了體力，也只讓龍和的小半張臉露出外面，再也搬不動了。

    “啾呸！”

    它啜泣着不斷推動巨石。

    龍和眯着眼，血污將半張臉掩蓋，“你……今天怎麼這麼不乖啊……都讓你不要回來了……”

    “啾呸！”

    “快離開這裏吧……詛咒娃娃……我已經沒救了……”

    “啾呸——”

    “聽話……”

    “啾呸！”

    詛咒娃娃猛地坐倒，不知所措的它想要大聲呼救又害怕引來新的敵人，只能湊到龍和的臉旁邊，試圖將他拔出來。

    終究是徒勞。

    龍和嘴角慢慢咧開一個微笑，黑暗中依舊那麼溫暖。

    “你已經很努力了……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不要緊的……詛咒娃娃……”

    “能在最後一面見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太可惜了……差一點……就能讓你看到流星之裏的星空……看到流星雨……”

    “出去吧……去迎接自由吧……詛咒娃娃……暴飛龍它們就拜託你了……未來一定會有馴龍師找到你的……”

    “真想……和你一起去旅行啊……”

    長長的嘆息，傷橫累累的手顫巍巍舉起，放在詛咒娃娃的頭頂。

    瞳孔逐漸無神。

    嘴裏的最後一絲話語，斷斷續續地吐出。

    “還有……謝謝你……”

    隨後。

    黑暗再度歸於寂靜。

    詛咒娃娃跪坐在地上，面前是目光空洞的龍和，布娃娃似的臉上滿是茫然、恐懼。

    它顫抖着爪子，小心翼翼地擡起想去觸碰那張臉，又如同觸電般縮回。

    “啾呸，啾呸！”

    幽靈寶可夢有心麼？

    有的。

    此刻的詛咒娃娃充分意識到了，什麼叫做撕心裂肺的痛，龍和的手放在它頭頂，還留有餘溫。

    但是它知道，它來遲了。

    一切都太遲了。

    幽靈之軀，無救治之能。

    “！！！”

    詛咒娃娃的雙爪深深挖入地下，面部和身體像是要扭曲一樣顫慄不休。

    淚水不斷涌出。

    但極致的悲傷使它發不出任何聲音，它的腦中閃過無數道畫面，無數個與龍和相處的點點滴滴。

    它不相信龍和會死。

    說好了要一起出去的，說好了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找到它，終有一日會跟它一起去旅行的。

    爲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

    明明約定好了的事情，爲什麼不遵守！

    我要詛咒你！我要詛咒你回來！詛咒你回到大家身邊來！

    “啾——呸——！！”

    詛咒娃娃眼角流下血淚，它的身上燃燒起了黑色的火焰，深沉的烏光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從無數死狀悽慘的屍體上飛來，匯入它的身體。

    而在被完全掩埋的底層競技場之中。

    一道虛幻的門扉，緩緩開啓。

    ——

    “唔！”

    柏木自睡夢中驚醒，不斷回憶剛纔發生的一幕幕。

    單人沙發上閉眼小憩的山稔，和長沙發上與黑夜魔靈依偎在一起的芙蓉齊齊甦醒，兩人各自看向牀上有點精神恍惚的柏木。

    “情況怎麼樣？”

    “通靈夢做的怎麼樣？”

    他們各自發問。

    柏木愣愣地看向芙蓉，道：“通靈夢……不是以通靈對象爲主視角的夢境麼？”

    “你做了第三視角的夢？啊，這樣也正常啦，記憶碎片之所以是記憶碎片，就在於它可能會摻和進去別的東西，只要大體上準確就行。”

    芙蓉並不在意這點，打了個哈欠道：“所以你弄清楚答案了麼？”

    柏木表情複雜地點點頭，“不出意外的話……”

    旁邊。

    山稔晃了晃手機，“親緣鑑定結果出來了，我看看——嗯！？無血緣關係！？”

    他錯愕地張大嘴巴。

    “真遺物假遺體啊……這個瘋子。”柏木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