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潛在矛盾

    涼風吹拂。

    極遠處的工業區依舊燈火通明。

    山稔嘆息一聲：“唉，這下你讓我怎麼睡？”

    鬼魂和幽靈屬性寶可夢不一樣，哪怕在偏遠的歐雷地區，鬼魂依舊留有令人畏懼的各種傳說。

    孩子們恐懼被鬼魂抓走，大人們盼望鬼魂報復那些欺壓他們的人。

    山稔過去也曾幻想死去的人們化爲厲鬼報復陰影隊的渣滓，但隨着他在各個地區留學旅行，充分吸取了外界的知識。

    他明悟了一個道理——

    【自助者方得天助】。

    與其尋求虛無縹緲之物，不如由他親身作則出一份力，再借改變後的歐雷一展心中抱負。

    然而，以上不代表山稔對真實存在的靈魂無動於衷。

    他行得正坐得端確實不怕，可一想到自己生活的地方到處是看不見摸不着的靈魂，甚至有可能在他睡覺的時候集體盯着他。

    這睡得着？

    大公無私不代表拋棄個人隱私。

    柏木聳肩道：“沒辦法，地下城不是被你埋掉了麼？只能等明天早上再挖開看看了。”

    “那今晚呢？”

    “隨便找一隻幽靈屬性的寶可夢幫你到處看看，發現就趕走，一晚上總能應付過去。”

    “行，把你家多龍巴魯託借我。”

    “……這個可能不行。”

    “大晚上我去哪兒找幽靈屬性寶可夢！你當這兒是豐緣呢！”山稔壓低的聲音有幾分惱怒。

    如果有的選，他寧可明天知道這件事。

    剛纔柏木還振振有詞地說什麼明天再講他會罵人，他現在就想罵人！

    “我隊伍裏唯一能借給你的幽靈寶可夢——算了，要不你今晚先住我家吧，反正阿武不在客房空着。”

    柏木提議道。

    早在暴怒號上成弘便告訴他阿武回合衆了，這位幫了拯救組織大忙的馴龍師種了小半年的樹，得知他在豐緣聲名遠揚後當即決定回合衆修行。

    顯然爭冠軍這件事阿武是認真的。

    山稔實在是困得不行了，糾結幾秒點點頭答應下來。

    回到別墅。

    山稔打着哈欠徑直往客房走。

    放出波士可多拉等一衆寶可夢的柏木忙問道：“你家的寶可夢呢？”

    “我讓N幫我照顧。”

    山稔隨口迴應，咔噠一聲關上門。

    居然把寶可夢放到N身邊去了……

    柏木雖然能理解山稔平時忙於政務沒時間照料自家的寶可夢，可長時間見不到自己的訓練家，寶可夢不會傷心麼？

    起碼也在身邊留一隻吧？

    他感到遺憾之時，耳旁響起了三首惡龍的叫聲。

    “唦嗓！”

    “怎麼了？”

    順着三首惡龍的視線，他看到敞開的大門外不知何時站着一高一矮兩隻半人型的寶可夢。

    高的那個像個狐狸變的佝僂老頭，矮的那個像夾雜着貓元素的卡通布娃娃。

    “嘀。”

    “喵~”

    胡地和超能妙喵非常有禮貌地對他鞠了一躬，神態自若地走向客房，輕輕開門再輕輕合上。

    柏木無聲地笑笑，伸手撫摸三首惡龍的大腦袋。

    是了。

    訓練家沒時間不代表寶可夢不會自己找機會，無論是白晝跟在他身旁，亦或夜晚注視他的睡臉。

    只要人與寶可夢的牽絆未變，他們就牢不可分。

    “N估計要明天來了，我們也去睡吧。”

    柏木對周遭等待着他的寶可夢說道。

    院子裏大鋼蛇遺憾地從鼻子裏噴出兩道白氣，它原本還想慫恿訓練家去山脈那邊露營，結果今天等了一天都沒找到機會。

    真氣蛇！

    大鋼蛇緩緩閉上眼，發誓明天一定要找機會慫恿訓練家過去。

    一夜無話。

    次日。

    自然睡醒的柏木剛做好早餐，沒等他去叫醒山稔，昨夜一去不復返的N按響了門鈴。

    “早上好。”

    N的翠色雙目一如既往地略顯黯淡，但臉上的笑容讓人覺得十分溫暖。

    “早上好！”

    柏木熱情地將其迎進門。

    意外的是。

    先前還房門緊鎖的山稔此刻竟出現在了餐桌上，美美地享用早餐，胡地和超能妙喵亦被溫柔賢淑的幸福蛋賦予了特製食物。

    “兩位晨安！”

    山稔優雅地擡手。

    柏木鄙夷道：“你倒是一點也不客氣，問都不問就上桌。”

    “世上唯有夢想、寶可夢與美食不可辜負。何況N沒來的話，這個屋子裏應該只有兩個人類，除非你吃一份看一份。”山稔振振有詞。

    兩人熟稔的交流讓N彷彿回到了半年前。

    黃鐵鎮剛解放的那段時間，他們無數次像這樣坐在一起用餐，期間或閒聊或談論正事。

    也唯有此刻。

    N才能意識到自己跟眼前的兩人一樣，還很年輕。

    “……我很抱歉，昨晚的我沒說實話。”

    他突然說道。

    柏木和山稔停下無意義的閒聊，齊齊看過來。

    N輕聲道：“黃鐵鎮遍佈迷失靈魂這件事，其實我來這裏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山稔萬分錯愕，轉而有些生氣地道：“第一天！你怎麼一直沒——好吧，那時候說這些確實沒有意義，可爲什麼這半年來你沒告訴我？”

    柏木連打兩個響指吸引他的注意，“說了也沒意義吧，這種事情常人解決不了，知道又如何？靈界入口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門扉’。”

    “就算這麼說……”山稔仍無法抑制怒意。

    儘管柏木說過迷失靈魂無法干擾到活人，可萬一呢？

    認真點講。

    如果山稔早知道這件事，他或許會考慮將黃鐵鎮遷徙到其他地方去。

    N對柏木搖搖頭，“不必爲我開脫，靈界入口被堵的事情我並不知曉，但靈魂的事情，應該算是我故意沒說吧。”

    “應該、故意。”山稔重複着這兩個字眼，目光由怒氣轉爲失望。

    N彷彿看不見一樣，緩緩道：“一來，我確實沒有辦法解決迷失靈魂，我認識的幽靈寶可夢甚至不敢靠近地下。二來，黃鐵鎮有太多罪惡的靈魂，迷失是他們的宿命。”

    “死在這片土地的很多都是無辜者！有幾個人能接觸到寶可夢！？”

    山稔猛拍桌子，大聲喝道。

    嗙的巨響讓旁邊的一衆寶可夢齊齊擡起頭來。

    N認真地看着他，“所以我只放任他們迷失，將精力投入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他們無法影響到活人的世界，這半年來黃鐵鎮驟降的意外死亡率、疾病案例便是佐證。”

    “這就是你的藉口？”山稔冷聲道。

    N再度搖頭，“不，我單單在闡述沒能告訴你的原因，我的潛意識在抗拒着……這件事情上，我確實做錯了，對不起。”

    “哼，哈。”山稔像是被氣笑了，漠然道：“我曾以爲這半年的生活會讓你對黃鐵鎮有所改觀，但我錯了。你從始至終都只準備建立無人的寶可夢樂園，你的眼裏沒有這片土地的人民。”

    說罷。

    他憤然向外走去。

    胡地與超能妙喵對視一眼，緊跟上訓練家的步伐。

    柏木頭疼地看了眼不說話的N，追到外面攔下氣沖沖的山稔，低聲道：“幹嘛發這麼大脾氣，N一開始就衝着拯救寶可夢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怎麼不知道？但他的目標單靠埋頭種樹改變環境能行麼？歐雷的土地看似還沒開發，實際上每一塊都被分化好了！”

    山稔抱怨不停：“你知道我爲了增加野生寶可夢的活動範圍做了多少努力？拯救組織很多人根本不希望分給野生寶可夢那麼多區域！

    “而且十幾萬寶可夢每天吃的口糧你以爲他有錢就能變出來？他整天和寶可夢混在一起幾乎不跟其他人來往，又抗拒別人領養寶可夢，將寶可夢和人類分化開對他有什麼好處！”

    N通過小智和皮卡丘領悟到人和寶可夢能產生珍貴的牽絆，但不代表他會對所有人類從此改觀。

    原則上，他依舊人與寶可夢能產生距離，頂多不去干涉那些被人收服的寶可夢。

    山稔希望N能改變他的觀念，讓他實際一點。

    這樣更有助於建立一個寶可夢樂園。

    可半年過去了，N對黃鐵鎮的人潛意識中依舊存在排斥心理，這讓山稔覺得自己完全是熱臉貼着他的冷屁股。

    最讓山稔無法接受的，莫過於N的道歉。

    因爲。

    他僅爲對山稔隱瞞了重要的事情而抱歉，完全不在意那些無辜的靈魂又迷失了多久，而迷失靈魂的存在是否會造成危害。

    換言之N始終將除了少許熟人外的人類“一視同仁”，無論他們無辜與否。

    “多給他點時間，你也知道他的過去是什麼樣，他把他對人的同理心都留給寶可夢了，哪天宣佈自己是寶可夢我都不奇怪。”

    柏木輕拍其肩膀，勸慰道。

    山稔發泄完，抖開他的手道：“行了，少做和事佬。你也別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變強才是你的首要義務，一會兒手機上發我靈界入口所在地，趕緊去黃鐵競技場吧。至於N，公是公私是私我分得清。”

    “……”

    柏木無言地注視着他匆匆離去。

    回到別墅。

    N正溫柔地撫摸幸福蛋的腦袋，“心理陰影解除真是太好了，你一直有在爲柏木努力呢。”

    “happy~happy！”

    幸福蛋見訓練家歸來，趕忙跑到他身旁詢問要不要收掉山稔的餐盤。

    柏木示意它收掉，對淺笑的N道：“爲什麼說那種話，山稔在意什麼你比我更清楚，何必呢？”

    N收起笑容，低聲道：“我只是不想騙他，歐雷這片土地，除了寶可夢和少數的幾個人外，沒有太多值得我留念的存在。”

    “哪怕這半年來無數次看到人和寶可夢一起努力改善環境的畫面？”

    “……”

    N古波不驚的面容泛起些許波動，但很快又重歸平靜，“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情緒能分享給人類了。”

    柏木無奈道：“沒人要求你關愛人類，關愛他們的已經有很多了，你要做的是接受現實。人和寶可夢誰都離不開誰。”

    “是啊……”N沒有反駁，他非常清楚這點，“柏木，你知道麼，拯救組織不止一次私底下找過我。”

    “私底下？繞過山稔？”

    “嗯。”

    N淡淡地道：“他們想讓我把半數的寶可夢遷到西北方，表示那裏的環境能支撐下一定數量的野生寶可夢。”

    “這好事啊！”

    柏木不禁爲N感到喜悅，歐雷西北方可是僅存的綠地，比荒野更適合部分屬性的寶可夢。

    但他很快發現，N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悅，反而透露着隱隱的悲哀。

    爲什麼？

    柏木下意識問道：“條件是什麼？”

    “那一半寶可夢由拯救組織負責管理，我無權干涉。”N的臉上再無溫柔與笑意。

    這種條件——

    他先是覺得拯救組織不可能那麼無恥，可轉念一想拯救組織的做法真的無恥嗎？

    從N手中遷移寶可夢，根本目的是爲了讓歐雷人都能擁有寶可夢，讓人與寶可夢一同發展。

    而拯救組織戰勝陰影隊後，繳獲的一切寶可夢本就該由他們做出處理方法。

    只不過當時N說服了不少寶可夢幫助拯救組織，拯救組織感激N，才將所有寶可夢交由他來照顧。

    拯救組織也沒有強制收回寶可夢，特意來與N協商。

    歸根究底。

    N不希望這些因人類而受傷的寶可夢們再度投入人類的魔掌，他關心、尊重所有寶可夢的想法。

    拯救組織認爲既然寶可夢生活在這片土地上，與人類相融非常重要。

    雙方想法存在極大的差異。

    更讓N擔憂的是哪怕他這一次妥協了，拯救組織也會再來第二次，直至將所有寶可夢接走。

    他想拒絕，可他沒有拒絕的籌碼。

    十幾萬數量的寶可夢，每過一天都需要龐大的資源供養，而目前能做到自給自足的數量極少。

    “我這些天，經常懷疑我來歐雷地區的意義，我總是在想，我真的做到拯救它們了？”

    N喃喃道。

    拯救組織拯救了歐雷人，也想拯救寶可夢，可惜……

    是以人類的方式。

    柏木沉默不語，他本想勸說N同意拯救組織的提案，但仔細想想他只是站在人類的角度，爲發展歐雷考量罷了。

    寶可夢們真正的想法，或許只有N這個能聽懂寶可夢話的人知曉。

    他問道：“大家，都不願意麼？”

    “它們已經被人類傷透了心。”N的回答簡潔有力。

    言盡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