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該說清楚的事情(下)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見秋字數:4330更新時間:24/06/28 10:17:45
    方纔見那人背劍踏浪,船上年輕人並無什麼反應,於是此刻船上,氣氛就有些怪異了。

    虞曉雪半蹲着,劉赤亭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提着草鞋,略微彎曲身子。

    此刻那位所謂的公子,笑盈盈開口:“仙子認識此人?”

    虞曉雪緩緩擡頭,清冷眸子盯着劉赤亭,瞬息之後便搖了搖頭,“不認識。”

    年輕人微笑道:“沒聽見仙子說不認識嗎?”

    話音剛落,後方一衆佩刀漢子皆拔刀出鞘,朝着劉赤亭走去。

    劉赤亭神色並無什麼異樣,只是擡起抓着草鞋的手朝着人羣轟去,劇烈罡風之下,十餘人齊刷刷向後倒飛。

    一衆佩刀侍衛各各面露驚駭,唯獨那位錦衣年輕人,神態自若。

    他笑盈盈往前走去,邊走邊說道:“這位道友,仙子說不認識你,這般死纏爛打不是君子所……”

    話音未落,劉赤亭猛地鬆開草鞋拔劍出鞘,朝着船樓一劍劃出,隨後迅速收回未名,也沒讓草鞋掉在地上。

    此時此刻,年輕人臉上終於有了些許變化。幾息之後,船樓之上轟然一聲巨響,木頭炸裂的響動相繼傳出。

    年輕人連退數步,木訥轉頭,卻聽見幾聲木頭摩擦發出的咯吱響聲。一息之後,船樓又是一聲炸裂響動,上方船樓猛然滑落墜入江中,濺起大片水浪。

    劉赤亭丟下一枚白泉,強行將虞曉雪拉了起來,沉聲道:“先走,有些事需要說清楚。”

    也不管她答不答應,劉赤亭拽着她躍上半空,未名迅速飛出,載着二人疾速前行,幾個呼吸便不見了蹤跡。

    一身錦衣的年輕人望着消失的劍光,面色凝重。

    “來這裏當過江龍?多半是外面混不下去的人,什麼玩意兒啊!”

    反觀劉赤亭,此刻已經拉着虞曉雪,到了百里之外一處密林之中。

    兩人緩緩落地,在一處溪邊。

    劉赤亭沉默許久,將草鞋遞出,“魂玉之事……抱歉,我會想法子將你神魂修補齊全。至於我們之間不該有的某種聯繫,我去求周至聖,看看他有無辦法斬斷。”

    虞曉雪面無表情,走到溪邊,將腳伸了進去。

    一絲清涼自腳底傳入,頃刻間便上了額頭。幾分無名怒火,也消散了幾分。

    “早知道了?”

    劉赤亭答覆:“早知道我知道?”

    虞曉雪嗯了一聲,同時點頭。

    劉赤亭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不說又不行,想來想去,只好說道:“我覺得那個清心咒是你之前冷漠的最大原因,沒了清心咒之後,不那麼拒人千裏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

    虞曉雪也未沉默,更沒有多想,只是脫口而出三個字:“不知道。”

    百年聖女,做了一回普通人,說實話有點兒上癮。

    劉赤亭苦笑道:“進湯谷,我要活命,你要修復神魂,咱們各有所求。湯谷之後,我要南下炎洲,你回崑崙,今後我們交集不會太深的。”

    虞曉雪淡然道:“所以?”

    劉赤亭深吸一口氣,“還是那句話,該說清楚的事情得老早說清楚,否則以後就晚了。”

    虞曉雪點了點頭:“行了,很清楚了,到了湯谷之後,在外圍幫我尋覓養魂草,我自會修復神魂,我也會找人幫我斬斷因果,湯谷之後你我各不相欠。”

    劉赤亭終於是長長舒了一口氣,“多謝啊!”

    虞曉雪緩慢擡頭,“你,半年之內務必化炁,否則你會死,我也會死。你我神魂相連,不只是某些莫名情感,也性命攸關。”

    見劉赤亭並無多大反應,虞曉雪眉頭一皺,“你連這個也知道?雖說是你自願的,說到底也還是我分走了爲數不多的生機,我盡力不讓你死。”

    劉赤亭卻問了句絲毫不相干的話:“你是自己想來瀛洲的嗎?”

    虞曉雪點了點頭:“是,因爲桑山青蛇洞府有龍涎草。元洲的龍涎草我可以隨意摘,但我不能摘。我娘冰封於元洲冰原,十年之內不服下龍涎草便會灰飛煙滅。但我不能讓人知道,我不想讓我娘死,也不能救活她,只能讓她暫時是個活死人。”

    到這會兒了,她還是知無不言,連這等祕辛都會告訴劉赤亭。

    劉赤亭皺眉道:“玉京門有人不想救你娘?”

    虞曉雪點頭道:“記事起便有人告訴我,我娘已經死了。”

    玉京聖子與聖女並無父親,他們的娘是受原始混沌之氣而孕,故而兄妹二人,一陰一陽。

    虞曉雪又道:“此時不戴着清心咒,回去崑崙還是要戴的,或許會更清心寡慾。”

    言下之意便是,她只要回崑崙一趟,再出門,也只會是原本的虞曉雪,不是現在更像個人的虞曉雪。

    劉赤亭沒有接話,只是笑道:“前面應該就是那個林城吧?走,去逛一逛。”

    虞曉雪並未穿上草鞋,而是將其收了起來。

    她神色再次清冷起來,變來變去,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反正劉赤亭覺得有些割裂。

    “不想逛了,去買一駕馬車,你趕車,我想像個凡人一樣趕路。待時日將近,再行趕路吧。”

    於是黃昏之時,一架馬車便駛出了林城,一路向南。

    馬車之中,虞曉雪坐在正中,探靈豹懶洋洋趴在,不願搭理劉赤亭。而蓮生,氣鼓鼓的,趴在探靈豹頭上。

    這兩個小家夥,竟是同仇敵愾了起來,那個敵人自然是劉赤亭。

    此地九府,與中土一樣,都有官道相連,路上馬幫之流也不在少數。

    南下的馬幫多運送礦石鐵器,北上的則絲綢茶葉多些。

    劉赤亭在趕車,可他並未手持繮繩,但繮繩懸浮,隨着劉赤亭心意駕車。

    朝元四層,水氣歸元意定之後,劉赤亭感覺,劍氣越發凝實,他就越發的把控不住。故而此刻以劍氣控制繮繩,是想着錘鍊自己對於劍氣的把控。

    結果才翻了一頁書,繮繩立刻被劍氣攪碎變成了好幾截兒。

    劉赤亭一嘆,好在是提前買了百餘根,否則還真沒轍了。

    他覺得倘若以劍氣控制繮繩,且可以不斬斷繮繩了,對於劍氣的把控便會強一些。

    倒是陳圖南留下的那首詩,劉赤亭看來看去還是沒發現什麼怪異之處。

    山鬼、溪魚、晚景、危峯。

    罷了,看不明白就不看了。

    自打把話挑明,虞曉雪又復那般清冷,一天也與劉赤亭說不了幾句話,絕大多數時候都在盤膝打坐,修補神魂。

    兩個小家夥都要愁死了,可劉赤亭卻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是真的無所謂。

    於是乎,馬車裏時常會傳來兩個小家夥的罵聲:“蠻人!”

    遠古人族,蠻族,也是蠻人。

    劉赤亭現在已經知道了,所謂魔宗,便是蠻人所建立。探靈豹與蓮生罵劉赤亭蠻人,是因爲蠻人無情。

    一路南下,倒是沒瞧見什麼不平事,此地雖然貧瘠,卻無修士之間的鉤心鬥角,倒是讓人心靜許多。

    有一日路過一處高山,虞曉雪難得下車,說要上去瞧瞧。

    劉赤亭便拿出小本子,一起登山。

    自山巔向下望去,石峯林立,山上開的不曉得是什麼花,總之漫山紅遍,景色絕美。

    劉赤亭收起冊子,灌下一口酒,再朝天看,已是黃昏。

    晚景?沒來由的,劉赤亭緩緩起身,望着夕陽照耀之下的漫山紅,陷入沉思。

    眼前一陣恍惚,他竟是落在一片無盡汪洋之中。

    日頭通紅,即將跌入海中,整片大海都被映紅。

    劉赤亭一愣,心中詫異無比,可再一擡頭,兩束劍光不知自何處而起。劍光之後,兩道身影先後出現,看不清容貌,不過兩道剪影而已。

    兩人於海上纏鬥,時而飛天時而入海。飛天則晚霞盡碎,入海則浪潮洶涌。

    晚景之中,劍客相鬥,別是一番景象。

    而那處山巔,劉赤亭一身劍氣瘋狂外溢,劍氣掀起的狂風,使得虞曉雪身後兩條髮帶隨風亂舞。

    探靈豹蹲在虞曉雪身邊,蓮生趴在探靈豹頭上,兩隻小東西各自忿忿。

    “還幫他啊?”

    虞曉雪雙臂抱着膝蓋,赤腳踩在青草之中,十分舒爽。

    “他體內劍氣磅礴,在我看來,即便鄧除夕,在劍入二重天后都沒有他這般海量劍氣。而他體內劍氣如今已經足夠凝實,若不煉出本命劍,劍氣會失控衝穴,他死了我也得死。”

    蓮生難得正經幾分,“主人,你不會真的對他有什麼……”

    虞曉雪搖了搖頭:“這一月來,想過了。一是魂玉緣故,我會不由自主地依賴他。二是……我可能涉世未深,沒了清心咒後,對什麼都太好奇了。”

    一個在受傷前從未吃過真正食物的人,好奇好吃的,好奇好玩的,再正常不過了。畢竟在玉京山上,千篇一律的白。

    轉頭望了一眼劉赤亭,虞曉雪呢喃道:“他想多了,我也想多了,差着百八十歲呢。”

    而此時,劉赤亭心神尚未歸來,只是一身劍氣變得愈發濃郁。虞曉雪本來都已經轉過頭了,卻又突然再次看向劉赤亭。

    她有些詫異,因爲劉赤亭的劍氣,好像在……抓風!且抓的是罡風!

    本就在山巔之上,風原本就不小,但此時此刻,山巔無微風,反倒是數道罡風不知自何處而起,盡數被劍氣強行按住。

    虞曉雪一皺眉頭,探靈豹與蓮生早已瑟瑟發抖。

    等她抓起兩個小家夥退後百丈之後,山巔之上,那股子劍氣慢慢變得炙熱,劍氣似乎強行押着罡風往劉赤亭體內送去。

    虞曉雪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他在吃風!”

    而劉赤亭心神所在的那片大海,方纔還是晴空,突然間卻飛雪連天。

    他一低頭,卻見無數劍氣抓着罡風,強行往自身送來。

    抓風!吃風!

    原來是……罡風啊!

    此時兩劍客依舊纏鬥,在劉赤亭吃下罡風的一瞬間,無邊劍意擴散開來,哪裏還有大海?

    重回山巔,分明在盛夏,可劉赤亭眼前卻是一副冬日景象。

    晚霞之中寒山小溪,游魚不敢露頭。

    猛地回神,他已在懸崖之畔。

    他分明感覺到了,體內五座已經開闢的陽宮各有熱息迸發,但片刻之後,四宮猛然沉寂,唯獨玄枵一宮熱息涌動。

    但沒過多久,玄枵宮也沉寂了下來,劉赤亭周身劍氣突然朝着周遭散去,即便虞曉雪在百丈之外,也不得一揮手,打散襲來的帶着炙熱氣息!

    探靈豹呀的一聲,嚇了蓮生一跳。

    蓮生氣極,破口大罵:“你個死豹子,有毛病吧?”

    虞曉雪知道探靈豹見多識廣,便皺眉問道:“你看出來了什麼?”

    探靈豹目瞪口呆,怔了許久才結結巴巴開口:“大大老大記得大老大說過的,他鄧大哥沒教過他劍術,只教他能安然入睡,且教他抓風吃風嗎?”

    虞曉雪點了點頭,“記得,所以呢?”

    探靈豹倒吸一口涼氣,呢喃道:“鋏山老祖劍氣成罡,我覺得……我覺得大老大此刻,劍罡初成!”

    虞曉雪轉身望去,“方纔劍氣幾乎凝爲實質,爲何本命劍一把都沒出現?”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劍罡漣漪,這次方圓數百丈內,劍罡摧枯拉朽。

    下一刻,一把巴掌大小的飛劍,懸停在劉赤亭身邊。

    虞曉雪略微皺眉,此劍不是陳圖南所贈四劍之中的任何一把!

    劍是圓柄,唯獨劉赤亭自己知道,劍柄圓頭之上,是四象圖案,也是……春夏秋冬!

    此時此刻,千萬裏之外的鋏山,有個白衣中年人挎劍登上鬥寒峯,一步入藏書樓。

    藏書樓正中,有一鐵鑄大碑散發陣陣轟鳴聲音。

    其餘十一峯主先後至此,十二人齊齊望着石碑,面色凝重。

    此碑乃是祖師所留,刻錄祖師養劍之術,祖師之後再無人習得,連周至聖與鄧除夕也沒學會。

    中土東邊的蝨子島,一個閒來無事擦桌子的年輕人,突然擡起頭,雙眼直泛光。

    炎洲風火谷,有個大方臉絡腮鬍的中年人,也往東北方向望去。

    他嘴角一扯,罵道:“小王八蛋運氣不錯!”

    而此刻山巔,劉赤亭終於睜開了眼睛,面色有些複雜。

    虞曉雪想來想去,還是遠遠開口,問道:“爲什麼不是陳圖南所贈?”

    劉赤亭搖了搖頭:“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可他明白了,鄧大哥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身懷勞什子蠻人血脈,他一開始就在教自己如何掌控罡風、練出劍罡!

    劍入三重天,劉赤亭卻沒有多高興。

    不知爲何,鄧大年在他心裏,變得有些不純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