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一百章 遲來不如不來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見秋字數:5072更新時間:24/06/28 10:17:45
明明是近五月的夏時,此地偏偏大雪紛飛,打眼望去,千里雪原。
女子赤腳踏雪,即便知道她不會冷,劉赤亭還是不由得嘴角一抽。
“你爲什麼不穿鞋?”
女子雙手捧着熱氣騰騰的包子,腮幫子鼓鼓的,一張嘴,口鼻皆有熱氣散發。
“憋了很久了吧?看看就知道了。”
劉赤亭就坐在她對面,她只消輕輕提膝,修長右腿便往劉赤亭身上伸來。
劉赤亭臉一黑,連日帶長板凳後移三尺。
虞曉雪瞥了他一眼,“死孩子!你跟誰學的,往哪兒想?你看有什麼。”
這下輪到劉赤亭尷尬了,他撓了撓頭,“看……到了,對不住。”
腳底是一道古怪紋樣,若隱若現。
虞曉雪嚥下包子,收回右腿,隨口道:“左腳有個差不多的,這是聖女印記,不可以遮掩。久而久之,我也不喜歡穿鞋子了。”
劉赤亭嘀咕一句:“腳好看是真的……”
他也拿起一隻包子,轉身往街道看去,大雪之中,行人不緊不慢來往。而劉赤亭的視線,慢慢偏移到了遠處一座高臺。
與觀海城的樂坊不同,那處高臺房檐四角都有紅綢子落下連在下方露臺四角,時有風雪,紅綢舞動。
此刻包子攤主端來一碗稀粥,見劉赤亭目視高臺,便笑着說道:“公子也想去喝個花酒嗎?”
劉赤亭聞言,轉頭看向攤主,好奇問道:“那處地方生意很好?”
攤主一笑,“公子遠看只是高臺一處,但這坐忘臺,可不只是一處高臺,底下是佔據方圓三裏地的園子。觀海多樂坊,望丘盡青樓,自然掙錢了。”
劉赤亭又問:“聽說青樓多逼良爲娼,不知那坐忘臺如何?有無此事?”
攤主聞言,趕忙擺手,“咍,哪有那麼多逼良爲娼?”
聽聞此話,劉赤亭只覺得手中包子索然無味。
他深吸了一口氣,迅速起身,扭頭便走。
虞曉雪也未轉頭,只是問道:“幹嘛去?”
劉赤亭呢喃道:“喝花酒。”
虞曉雪趕忙囫圇吞下包子,“我也去,等等。”
劉赤亭皺眉道:“虞曉雪,你有毛病吧?你一個女子去幹什麼?”
未曾想幾步之後,身邊女子便換了一身裝束,連臉都成了男子。
“這樣總行了吧?”
劉赤亭眨了眨眼,問道:“我能學嗎?”
身邊“男子”點點頭,聲音也變成男人的,唯獨身上氣息依舊清冷。
“有了元炁之後,這些變化之術都可以學,我教你,不難的。”
話鋒一轉,虞曉雪認真詢問:“若真有你想象中的事情呢?”
劉赤亭抖了抖白衣,淡然道:“若真有,我劍葫之中尚有元嬰一劍,這坐忘臺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不久後,兩人走到坐忘臺下。果然,高臺仍在遠處,入口是硃紅大門,羣芳舞帕。
坐忘臺對面還有一座三層酒樓,也佔地不小,三樓懸掛匾額,上刻千年春三個大字。
樓上一襲紫衣瞧見身着白衣的劉赤亭往坐忘臺去,臉上不禁露出些許詫異。
“他不是那樣的人啊,我那般主動湊上去他都無動於衷,怎麼還進青樓了?”
蔡休一笑,開口道:“男子好色是天性,有些人,天生愛吃野味。”
紫菱一皺眉,“舅舅別開玩笑。”
劉赤亭並未察覺到紫菱與蔡休的氣息,但虞曉雪察覺到了,只是沒說而已。
兩人並進往那處大門去,門前站立的幾位姑娘齊聲開口:“公子裏面請。”
聲音是齊,但形態各異,說來說去就是四個字,搔首弄姿。
才進門,一位身形豐裕的婦人便扭着腰肢搖扇而來,聲音尖銳:“喲!兩位公子可好久沒來了,快裏邊兒請。”
劉赤亭也是頭一次進青樓,不知如何開口,只得說道:“帶路吧。”
婦人眼前一亮,說這話,看來是頭一次來啊?那可就好辦了。
“好嘞,二位是要上樓,還是進園子?”
劉赤亭正想着要如何答覆呢,邊上虞曉雪所化的男子幽幽一句:“我頭一次,怎麼貴怎麼來。”
婦人眼中直放光,趕忙往前走了幾步,雙手叉腰,扯開嗓門兒大喊:“姑娘們,都出來了,迎接貴客!”
最貴的,去處自然最高。
反正你說的要最貴,你掏錢便是,你堂堂玉京聖女,家裏有礦,我沒什麼好說的。
片刻之後,高臺之上一處閣樓,老婦人領着劉赤亭與虞曉雪進去。地方不大,十丈見方。桌上早就擺好了各類吃食,果蔬居多,虞曉雪緊閉嘴脣,生怕一張嘴口水便出來。至於劉赤亭,這些東西,從未見過。
老婦人笑盈盈坐在虞曉雪身邊,一身贅肉直往其臉上貼。
“公子,既然是頭一次來,咱們規矩得先知道。上樓是先喝酒,有彈琴的跳舞的與陪二位公子的,但能上手的,可只有坐在公子們身邊的。在這樓上,摸上不摸下,當然了,若是公子們與姑娘們談得來,價格公道,就可以移步園子裏。”
虞曉雪看向劉赤亭,問道:“聽懂了?”
劉赤亭眉頭一皺,“把你的腳丫子放下去,跟誰學的?”
片刻之後,數十位女子排着長龍走進屋中,劉赤亭打眼一瞧,都挺好看,故而說話時,聲音便愈發陰沉了。
“我比較中意姓宋的,這裏面有姓宋的嗎?”
老婦人一愣,“有,當然有!”
虞曉雪點頭不止,“送,送上來。站着的這些,從左往右,第三個跟第二十四個留下,其餘的可以走了。”
轉頭看向劉赤亭,“喏,第二十四個是給你挑的,你不是喜歡這樣式的?”
老婦人笑盈盈道:“好嘞,其餘的都出去。二位公子喝什麼酒,還是最貴的?那便搬上來幾壺千年春?”
劉赤亭點頭道:“可以,對了,我對桑山情有獨鍾,姓宋的,還是桑山出身的,有沒有?”
老婦人聞言,一拍大腿,“哎呦喂!公子好眼光啊!我這正好兒有一個,山上城出生,姓宋。”
說着還將頭探過去,壓低聲音說道:“不瞞公子,她尚未正式轉做紅倌,但若是價錢公道,可以破身。”
劉赤亭笑盈盈看去,眼睛微微眯起:“哦?那就先叫來吧。”
虞曉雪一把摟住自個兒挑的姑娘,她覺得挺好玩兒的,往桌上瞅了一眼,嘆道:“有點兒餓了。”
其身邊女子立刻拈起一粒葡萄,“我來喂公子。”
反觀劉赤亭那邊,便有些尷尬了,女子尷尬。他都不回頭看人家的。
沒法子,她只好倒了兩杯酒,笑盈盈遞去,“小公子,喝一個嘛!”
劉赤亭這才接過酒杯,一口飲盡,旋即笑問道:“出門掙錢,誰也不比誰低一等,不必如此的,你坐那邊兒陪那位公子好好玩兒,我也是陪他來的。”
女子聞言,只得喝下一杯酒,轉身走去了虞曉雪身邊。
虞曉雪撇嘴道:“不要算了,我左邊兒一個,右邊兒一個。”
這歹毒女人,換了一張臉,換了個人似的。
不多時,幾位紅衣女子先行到此,兩人彈琴兩人起舞,一時間鶯歌燕舞,虞曉雪那邊嬌聲不止。
又過去片刻,門被推開,走進來一位白衣女子,長得十分清秀,並無特別出彩的漂亮,但小家碧玉,楚楚可憐。
“公子找我?”
劉赤亭點點頭,拍了拍身邊坐榻,“先坐。”
她笑了笑,邁步過來坐下,先倒了兩杯酒,與方纔那人一樣:“敬公子一杯?”
劉赤亭點了點頭,再次灌下一杯酒。酒量不濟,此刻已經略有些暈乎了。
“你是山上城人?我前不久剛去了山上城,那邊日子不難過吧?怎的做了這個?”
女子一笑,又倒了兩杯酒,輕聲道:“公子喝酒,我們這些賤婢,有什麼好問的。”
賤婢二字,劉赤亭聽得十分不舒爽,於是猛地灌下一口酒,皮笑肉不笑。
由始至終,她都是一臉笑意,讓她喝酒她便喝,沒有絲毫抵抗。
不知過去多久,劉赤亭已經有些醉了,他猛地轉頭望向女子,輕聲道:“方纔那婦人與我說了,錢我掏得起,你出個價。”
她還是笑盈盈的,只是略微沉默了,一下,隨即開口:“我值不了多少錢,但鴇母要抽走一成,東家抽走四成,不管怎麼算,我要到手一枚青泉。”
劉赤亭便取出兩枚青泉遞去,女子見狀,非但沒有苦澀之意,反倒是長舒了一口氣。
她緩緩起身,主動拉起劉赤亭的手,笑道:“那就請公子隨我移步下方園子吧,公子喜歡什麼衣裳,我都可以準備。”
劉赤亭搖搖頭,“這樣就可以。”
他轉頭望向虞曉雪,“那我先走了。”
虞曉雪聞言,“別啊!咱們也移步,價錢好商量,但要在他隔壁。”
劉赤亭都不理會她,真是吃飽了撐得,錢多沒處花。
很快,女子已經拉着劉赤亭,到了一處小池邊緣,即便是冬日,池中亦有荷花開。
推門進去一處屋子,劉赤亭剛剛站穩,她便關上了門,自顧自往鏡前走去。
劉赤亭坐在桌前,爲自己倒了一杯茶。
正在此時,女子略帶笑意,輕聲道:“小公子轉過頭來,不必害羞。你花錢了,我也掙錢了,就是這回事。”
待劉赤亭轉身,她已然解開腰間絲帶,粉色肚兜若隱若現。
劉赤亭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先別,過來給你看樣東西。”
女子一笑,“明白了。”
她緩步走來,衣裳半解不解,到了劉赤亭面前後卻蹲下,伸手去解劉赤亭腰帶。
“公子放心,鴇母都教過,或許會生疏,但只會生疏小片刻。只希望下次公子還來,喝酒也好做別的也罷,先找我,那樣我就能多掙一些錢。”
劉赤亭將兩根纖細胳膊攥入手中,另一只手取出一隻繡花荷包。
“宋嫣,認識這個嗎?”
女子擡頭一看,先是一怔,只瞬息之間,便搖了搖頭,“不認識,公子,咱們還是先幹正事。”
劉赤亭的手並未鬆開,他沉聲問道:“像你這樣的,坐忘臺中有多少?”
女子略微掙扎,可劉赤亭的手鉗子一般,她根本就動不了。
她只得搖頭道:“我不明白公子說什麼。”
劉赤亭輕輕鬆開手,宋嫣有片刻是手足無措的,但很快就將手伸過去,繼續解腰帶,劉赤亭也未阻攔,因爲她解不開。
“我在山上城時,有人刺殺我,那人養了一隻猴子,還有個瘋瘋癲癲的妻子。哦對,那人還開了一間酒鋪,又在山上城找了份打更的活兒,白日裏就在歇月湖跑船,因爲常宰客,所以名聲極差。”
頓了頓,劉赤亭輕聲道:“他說他缺錢。”
宋嫣終於停手,也未曾擡頭,劉赤亭瞧不見她的臉色,但地上已經有幾點溼潤。
“你把他殺了嗎?”
劉赤亭面無表情,“殺了如何,不殺又如何?”
宋嫣聲音略有些沙啞,“不如何,你花錢了,我該服侍你。若是嫌棄我,只需要給我陪酒的錢,我將兩枚青泉退你,你找鴇母換人。”
也不知爲何,她越是如此,劉赤亭越是怒氣難消,醉意早已散去。
見劉赤亭不說話,她猛地擡頭,淚流滿面。
“找我是什麼意思?羞辱我?當爹的不是好東西,閨女即將變成萬人騎的破鞋?那你只消扒光我的衣裳,我任你羞辱,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怎麼……我怎麼是羞辱你了?
“他們有無逼良爲娼?”
宋嫣聞言,竟是嗤笑一聲。
“公子話本看多了吧?哪兒來的那麼些逼良爲娼?進坐忘臺以來,鴇母教我琴棋書畫,我樣樣學不來,那樣她都不說讓我轉紅倌,還是我主動提的。我看得出,小公子是好人,樓上時就不動手動腳,換成別人早就上下其手了。只是公子,你怕是被我那好爹,騙了。”
她緩緩起身,苦澀一笑:“我有個弟弟你知道嗎?他掙錢可不是要贖我,而是爲在懸鏡湖治傷修行的,他的好兒子掙的。公子以爲我是如何進這坐忘臺的?被人強搶?公子覺得我這臉蛋身形,值得被人強搶嗎?我是被我的好爹賣進來的,是爲了救我那個弟弟的命!我娘阻攔不成,所以失心而瘋!”
宋嫣語盡,再一擡頭,卻發現劉赤亭面色煞白。
她苦澀一笑,“我認了,可我學不來琴棋書畫,只能賣這皮囊了,無人逼我。”
劉赤亭低下頭,沉聲道:“我可以帶你走。”
女子竟是一樂,“還真如鴇母所言,男人最愛拉良家下水,勸老妓從良。若你早兩年來,我對你感激涕零。可現在,遲了。遲來,不如不來。”
此時此刻,劉赤亭心亂如麻。
他緩緩起身,呢喃道:“遲來不如不來……曉得了,告辭。”
邁步往門口走去,卻又聽見她沉聲說道:“公子花了錢,就這樣走了,只會便宜下一個人。”
劉赤亭並未答覆,只是走出門,又伸手關好了門。
轉頭一看,虞曉雪所化的男子,赤腳站在荷花池邊。
劉赤亭邁步走去,虞曉雪則是說道:“跟你說過了,逼良爲娼這種事,在修士之間不可能出現。這些地方的女子,不是家道中落只得淪落至此,便是被人救起的斷無活路的凡人。當日就想跟你說,那人在撒謊,可我說了,你會聽?”
劉赤亭呢喃一句:“不會。”
不會二字一出,劉赤亭猛地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眼前一花,一頭往荷花池栽去。
虞曉雪往邊上挪了挪,以後背將其托住。
她也沒說話,因爲她明白他怎麼啦。
走出坐忘臺,劉赤亭沙啞開口:“老郎中說寨子裏的人很早之前都是附近鄉民,吃不飽飯又不想餓死,只能落草爲寇。可我記事起,他們便心狠手辣,不像個人。李稚元想抓瀟瀟,歸根結底是求她師父爲她義父治病。匡廬山君一心爲民,被人陷害,爲報仇以活人祭。高老一番所作所爲,也還是爲妹妹一家報仇,但始作俑者,卻是他的父親。紫菱算來算去一場竹籃打水,爲的是救弟弟。許夫人爲孩子刺瞎封冶山主雙眼,又爲孩子吞下仇恨,甘願身死。亂硯山爭來爭去,說是爲了光復宗門。宋嫣被賣,是其父爲救子。”
走出門後,虞曉雪便重新變成了女子。
她將劉赤亭背在身後,靜靜聽他說話,任憑其嘴角流出的鮮血染了衣衫。
直到聽見他氣息萎靡,她才輕聲道:“別說了。”
劉赤亭自嘲一笑,呢喃道:“他們都有理,那錯的是誰?我嗎?”
虞曉雪給不出答案,只得以一股子清涼元炁催他昏睡過去。
正此時,對面酒樓跑下來一位紫衣女子。
紫菱見劉赤亭嘴角染血,皺眉道:“他這是怎麼啦?”
虞曉雪擡起頭,對別人,她可沒有在劉赤亭面前的那種親近感。
“你是紫菱?”
紫衣女子點了點頭:“是我。”
虞曉雪冷聲道:“拜你們所賜,他從懷疑世界,變得懷疑自己了。”
「有點兒晚了,今日九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