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外神之殤 0526盡皆是我

    兩人再次出現的地方，四壁緩緩有了一點點晦暗的微光。

    地底密室中。

    訶子神色複雜地看着那造型怪異的船型容器，將威靈放在了那容器邊，讓他在這裏安心入定。

    沒有了地面的黑色星砂，沒有了那些神念碎片，這密室，再無異樣的超凡力量。

    訶子和威靈並肩盤坐在黑色的地面。

    威靈宛如寂滅，無知無覺。

    訶子不時看一眼威靈，心中還有一個僥倖。

    以芥子的靈魂術法，其實他還有其他選擇的，他完全可以用奪舍這具神祇武裝的辦法啊，他爲什麼選擇讓自己成爲這“寂靜武裝”的慧體呢？

    對了，應該是大腦算力的問題，芥子認爲天機胴的算力比人的大腦更高，因此他只能部分取代其大腦，不能徹底取代。

    當威靈醒來的時候，他的慧體還是太上嗎？

    訶子心中期盼着。

    他希望，哪怕是威靈最終的力量減弱一點，他的慧體依然是芥子，是那位和煦的老人，那那位在自己有了自我意識後，牽着自己手的人。

    ……

    轉眼間，黑暗的密室中似乎變亮了一點。

    訶子睜開眼睛。

    他看到九個金袍大祭司略顯虛幻的身影。

    訶子的面色略有不平意：

    “大祭司，芥子的謀劃，你們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呢？就我一個人被你們矇在鼓裏，像個傻子一樣，又是割裂軀體歷世，又是滿世界尋找天才者，你們是不是就像在看一個笑話？”

    九大金袍祭司並未回覆訶子的質問。

    他們排成一個半圓，對着威靈寂滅入定的身體，深深一鞠躬，久久沒有直起腰。

    行禮完畢，大祭司給訶子丟出一道信息：

    “訶黎勒監察者，芥子的智慧，讓我們祭司這個羣體都自愧不如，他其實也算是我們的導師。

    他的離開，讓我們很悲傷，但也非常敬佩，我們來此給他送行。

    我們可以告訴你，此刻太上和威靈的融合進程，比我們想像中要更好。

    在他的計劃中，我們看到了復仇成功的可能性，他的意見和謀劃，讓我們驚爲天人，我們在最終之戰裏，我們也會成爲威靈的誅神之劍！

    希望，你的智慧，能夠匹配芥子的謀劃！”

    訶子啞然。

    隨即，他站起身，面色嚴肅，朝着九大祭司深深地拱手，將高傲的額頭觸碰了雙手。

    九大金袍祭司的殘魂，身形緩緩消失。

    ……

    神啓139年的初春，積雪尚未融化，靈湖城還在冰雪的覆蓋中。

    金髮青年已經和玄明、末藥等十人一起共處了幾個月。

    自從太上迴歸威靈的識海，迴歸慧體的身份，威靈進入長定狀態後，訶子離開那地下密室，就來到了靈湖城常住。

    當他召集齊玄明等十人後，就直接將所有的隱祕信息告知了他們。

    玄明等十人，在當日獲知他們自身與訶子承載體“天才者”之間的關聯後，對訶子也不再排斥，而是以一種面對父輩、師尊一樣的態度與之相處。

    對於守宮、李空青、謝南藤、維克托、納爾吉扎等靈湖城的其他高層，訶子依然沒有興趣，不假辭色，視若無睹。

    但他對這十人，卻是溫言和語，天天將衆人召集在一起，指點他們的術士能力提升。

    對於末藥、尾陵和鴉膽，訶子的心情無疑是最複雜的。

    這三人都是智慧術士，天可憐呀，這本來是訶子自身突破的機會，現在卻成了自己能面對卻無法指點的弟子輩了。

    訶子對威靈這些年關於本源術法的各種猜測，各種嘗試，都一一進行解構剖析，讓其他七人的能力突飛猛進。

    玄明、末藥、尾陵、鴉膽、南星等人的情商和處世方式，比訶子這不太靠譜的傢伙好很多，在修行之餘，總會將其他異類弟子叫在一起，與訶子共飲。

    但他們並不知道訶子的最終命運，這份略顯討好的“情商”，在訶子眼中，未必不是一種另類的折磨，當然也是更多的不捨。

    幾個月的時間，讓他們之間的情誼，變得非常融洽。

    很多次，訶子在喝酒的時候，笑着笑着，就溼潤了眼睛。

    好幾次訶子在惶恐中反思，自己可是監察者呀，是不應該有太多人類情感的半神！情感的牽絆，會讓自己變得脆弱。

    自己爲什麼會對這樣的生活點滴有些感動？

    爲什麼會對這些年輕人如此依戀？

    不過最終訶子還是找到了非常清晰的原因。

    他給自己的解釋是，莎賓娜、伊蓮、老嬤嬤、提琴手太過脆弱感性，是她們拉低了自己的情感閾值。

    ……

    最後的一次“守護九子”會議的地點，是在帝都太極宮內召開的。

    準確說是在宣政殿旁的御書房內，姬天龍在進行了政務例會後，召集了守護九子以及師兄零餘子和師弟使君子。

    那處監控空間破滅後，他們就在當日李閥湖畔墅院的微醺亭下聚集後，就再也沒有碰頭。

    看着面色肅然的九人，又看看兩位師弟，零餘子的臉上寫滿了悲傷：

    “太上這次是真的離開我們了。”

    所有人都黯然點頭。

    在太上融入威靈的時候，他們都或多或少記起了一些事情。

    這些都是太上曾經爲他們屏蔽掉的信息。

    當他們記起這些事情來，就意味着太上已經不在了。

    零餘子和石龍子都看向使君子，當年太上第一次提及“大行”的時候，就說有事務託付給他。

    “待我大行遠去之際，卻又是迴歸之時。使君仁智心，濟以忠義膽。未來尚有委託之事，屆時你即自知。”

    智者言語不遠，猶在三人的識海迴響。

    使君子點點頭：

    “我也是最近才清楚師尊的安排和託付，他的安排就是眼下我們都能感覺到他永遠地離開了。

    師尊說大行之際，也是迴歸之時，我理解的是，今後的威靈，將會擁有師尊的記憶和智慧、能力，但威靈不一定就是師尊，師父的悲喜，未必與他一致，威靈有他自己的獨立人格，我們切不可繼續以他爲師尊的身份。

    師尊的安排就是如此，訶子前輩如果不出意外，也最終會放棄自身，去給威靈賦能放權，讓威靈成爲母星唯一的神級守護者。

    如果非要說威靈也是師尊，那麼，他將是東西方共同的師尊了。

    而師尊其他的小託付，那已經是將來的事情了，還不一定會發生。”

    石龍子依舊有些不甘心：

    “難道，師尊沒有更好的辦法嗎？師兄？”

    零餘子搖頭。

    使君子丟出了一條簡短的信息：

    “只有威靈，能成爲神祇真身的臨戰狀態，寂靜武裝！”

    “什麼是寂靜武裝？”

    “不知道。”

    ……

    半年後，直到神啓139年的夏末，威靈才從長長的入定中清醒過來。

    “唉……”

    他長長地嘆息一聲。

    神魂穿越了無盡的時空，經歷了滿眼的滄海桑田，見證了母星的無數次興衰起伏，芥子的所有過往經歷，如同大海狂瀾，讓他沉溺其中，一一經歷。

    睜開雙眼，他的眼眸宛如暗夜宇宙，便有無限的星辰閃爍。

    威靈站起身，抖落一身細微的塵土。

    身形一晃，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慧體，彼此對揖！

    “芥子前輩的使命，就由你我去鼎力完成了，但願不負所托。”

    兩者彼此凝視，隨即淡然一笑。

    慧體消失，威靈悵然良久，身形消失。

    ……

    靈湖城，靈仙派的修行切磋法會。

    大部分靈仙派的首代弟子、二代弟子以及已經煉化了人形的異類術士，靈湖城其他各大宗門的負責人，來自其他區域的修士，都參與了由本源術法掌控者、母星監察者訶黎勒先生主講的法會。

    這樣的切磋會，訶子已經舉行了多次，連大夏帝國、西玄聯邦、大洋帝國等不同區域的修士，都可以參加。

    靈湖城作爲以修士立國的全新政體模式，對各大區域的修士來者不拒。

    訶子對此樂見其成，不以任何種族和勢力進行區別對待。由於每次法會限定了不超過兩百人，這反倒成了各大勢力打着爭奪名額、實際上進行交流的一種盛會。

    訶子正在如同當年威靈做過的那樣，演示等量靈力衍化爲不同術法方式，他突然停住了手，指尖那些繽紛的靈力光澤，瞬間流散。

    他心中微微一動，強烈的第六感讓他站起來。

    “你們先探討着，我先走了！”

    訶子的身形頃刻消失。

    現身在靈湖城的高空，訶子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他立即飛到威靈面前。

    訶子面色嚴肅，看向威靈的眼睛。

    那是一雙柔和而深邃、明澈又智慧的眼睛。

    訶子心中一喜，想詢問，卻又有點畏懼。

    威靈的嘴角彎起：

    “是我，我是威靈，訶子大大，當年你吃過人，還是要給你差評哦。”

    訶子嘴角一抽，當年在嘆息之淵，自己曾經糾結李陵遊的說法。

    但此刻，此話從威靈口中說出，訶子卻感覺到一陣深沉的悲哀。

    他有些黯然，剛要轉身，卻被威靈另外一道信息吸引了：

    “土歸土，塵歸塵，神主讓我們一同現身這方天地，今後，我們或許會一起，遵從神主的神諭，在這方天地湮滅，沒有什麼永恆的。”

    訶子神色複雜，看着威靈含笑的臉，神色漸漸歸於平靜。

    當年，那位青衣的老人芥子，也同樣這樣說過，一字不差。

    金髮青年臉上有了一絲微笑：

    “你已經是超階的術士了？”

    威靈微微點頭，身邊出現一個白光瑩瑩的慧體。

    慧體含笑，給訶子拱手行禮。

    一看那典型的慧體，訶子的眼圈一紅。

    他遲疑了片刻：

    “你現在的實力，能否與當年的芥子抗衡了？”

    威靈沒有直接回答：

    “一加一大於二，應該超過芥子了。”

    訶子笑了，神色欣慰。

    威靈也笑了：

    “威靈、芥子、天機胴，盡皆是我。”

    一聽威靈這個說法，訶子輕鬆下來，乾脆懸空虛坐。

    威靈也靠在他身邊坐下來。

    有一種默契，在兩人之間暗暗產生。

    一如在那沒有文字傳承只有神話傳說的蠻荒時代，兩位監察者看着矇昧的人類在世間艱難地求生存。

    到了有文字及傳說記載的上古時代，漫長的五千年，兩人已經算是不離不棄的諍友，彼此的依存和溝通，是渡過漫漫時光的心靈倚靠。

    金髮青年多次向老人抱怨，世人盡皆愚昧。

    訶子喋喋不休，老人總是含笑不語。

    再度攜手，走過從公元元年到公元1500年之間的中古時代，矇昧漸漸被一點點的文明覺醒所壓制，文明的步伐越來越快。

    時間如同被加速的車輪，愈來愈快，很快就到了令訶子絕望的科技時代。

    科技飛速發展帶來的不是母星的和諧和繁榮，在物資極大程度充裕的時候，有更多的人因飢餓死亡；

    在醫療極其發達的情況下，人類卻會去研發更多大規模感染人類的病毒，造成更多的死亡；

    在母星的環境越來越嚴峻的時候，卻有某些小集體試圖去掌握氣象武器，向大氣層中拋灑無數化工物質，向海水中傾倒核污染水；

    一小撮堪稱智障的小集團，爲了那強烈的控制欲，不斷撩撥僅有的幾個核大國；

    刻入人類靈魂的貪慾和殺戮慾望，漸漸掩藏了和平與和諧的願望，驀然回首，人類早已走向了自我毀滅的歧途。

    訶子在沮喪和不甘中有了新的想法。

    在舊曆2496年，訶子和芥子發生第99次爭吵。

    對人類的發展方向發生重大分歧，訶子決定要推動滅世，芥子對東土世界的文明還抱有希望，苦心阻攔。

    但訶子、芥子無法阻止人類自滅，按神主的最初意願，監察者是不能干涉人類的重大決定。

    事實上，訶子與芥子一旦有了推動大湮滅事件的具體行動，其實就已經算是在背叛神主。

    既然決定背叛，於是就有了訶子和芥子約定的對賭，雙方各憑手段，勝利者融合對方，未來對抗神主。

    對賭的輸贏條件是，要麼兩人的術法對戰誰獲勝，或者彼此扶持的東西方術士大戰，勝者留存。

    大湮滅發生，在舊曆25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