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顧長生

    樓船畫舫上，燈火通明的一間艙房裏，

    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正在伴着錦瑟之聲翩翩起舞。

    馮孤平就坐在艙房的一角。

    但他卻並不在主位，只是客人，而真正的主人正自顧自地飲着酒水。

    那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不同於其他武者的精氣神飽滿，他更像是一個病人，面色帶着幾分蒼白。

    寡淡的酒水下肚，卻升起一股火熱，熱量流遍全身，男子臉上的白皙褪去，恢復到了正常的血色。

    “顧兄這【天魄】是又有精進啊。”一個公子哥模樣的男子笑呵呵道。

    被他喚做‘顧兄’的青年咧嘴，道：“不錯，我前些日子，碰巧獵了一條冰蠶，用它煉了幾壇酒水，酒力比你謝家的靈雲更強數倍，就是淬髓也飲不下一罈，就要倒下。”

    旁邊的衆人紛紛恭維着，說着許多討好的話，看向青年的眼中都帶着幾分敬畏。

    顧長生！

    東郡城主顧萬仁的嫡長子，也是整個東郡最出衆的存在，如今乃是內城鎮妖司都司，如今已經是歸腑巔峯。

    別說是馮孤平、謝洋等人，縱然是兩家更爲嫡系核心的那幾位，在他面前也要矮上一頭，根本生不起與其爭鋒的心思

    此時。

    畫舫裏除了顧長生以及馮孤平，謝洋等衆人之外，就只有那位舞女了。

    舞女貌美，即便放在內城之中也是極好的，而且還有着武道修爲在身，這樣的女子本應受到矚目。

    但無論是顧長生還是其他人，都根本沒去看他，只有馮孤平偶爾餘光掠過，閃過一絲無奈。

    隨着轟轟烈烈的獵妖行動，馮家與田家在外城的博弈也漸漸落入下風，林閣也進入內城的眼中，馮家起初並沒有將林閣當做一回事，認爲不過是一個鍛骨武夫罷了。

    可隨着外城情報的傳回，馮家便收起了這份輕視之心，淬髓，已經是三大家族的中堅力量了，三家頂端的明神武者已經垂垂老矣。

    明神不出，歸腑就是已經是頂點了。

    拉攏已經不可能，想要除掉林閣，動靜太大，也會壞了規矩，那只有從兵馬司入手，馮淵實力不濟，田萬鈞的一個侍女便輕易地擋住了他。

    恰巧馮孤平出城獵妖回來，這個任務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他的頭上，即使他不願用這種手段。

    說來今天的事也是個意外，他本來只是陪顧長生來畫舫賞玩，結果碰巧遇到了小桃的妹妹陶榆。

    消息傳回馮家，很快就有命令下來，他不得不尊，只能按照家族的想法設計了陶榆。

    終於。

    一曲終罷。

    畫舫的門被推開，一個小廝弓着身子走到顧長生跟前耳語幾句。

    “讓她進來吧。”顧長生淡淡吩咐道。

    小廝應聲，退了出去，接着一個人緩步走來，她面色如常，身着一身大紅衣裝，正是田萬鈞的侍女陶桃。

    “姐……”

    陶榆仍在起舞，不敢停下，她知道她今天連累姐姐了。

    要說這件事，也是意外的成分居多，陶榆本來只是陪好友來畫舫賞玩，兩人遊玩之際，在馮家的算計之下便上了套，直接得罪了顧長生。

    小桃身處外城，暫掌權勢，馮家難以動手，可她妹妹情況就不一樣了。

    陶榆知道顧長生的權勢，得罪了對方男友迴旋的餘地，所以她甚至不希望姐姐來救她。

    但小桃已經過來了，她現在能做的就只有不添麻煩。

    小桃目光迅速掠過場中，看到了馮孤平，也看到了妹妹陶榆，但都沒有停留，最終視線只落在了顧長生的身上，上前跪拜行禮。

    “民女陶桃，見過鎮妖司都司顧大人。”

    “田萬鈞的侍女？”顧長生目光上下打量一眼，好似記起了眼前之人。

    “是。大人能記得民女，是民女之幸。”

    小桃依舊跪在原地，沒有起身。

    作爲田萬鈞的侍女，田萬鈞不在時，她就是田萬鈞，能夠發號施令，小桃對馮淵可以不懼且無需退讓。

    但眼前的顧長生卻不行。

    別說是她，就算是三大家族的歸腑武者也不行，依然要以晚輩、下屬的姿態禮讓。

    無論是實力還是官位，顧長生都在一衆歸腑武者之上。

    在內城大家族之中，唯有明神武者能夠讓他放下身段，即便如此三大家族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一路家主相陪。

    正因爲如此。

    得知這邊大致發生的事情後，小桃毅然決然地孤身一人前來。

    牽扯到了顧長生，她只能想辦法自己去解決，也許還能有一絲希望。

    她在賭，賭顧長生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起了玩樂之心，或是走個過場，要有交代。

    所以，她換上了一身平時不穿的大紅衣裝。

    當然不是獻身，他只是喜歡女子紅裝起舞。

    這位顧大人的愛好在內城家族的嫡系之間也並不是祕密。

    “起來吧。”

    “田萬鈞這次獵妖，立了大功，沒有墮了田氏的風采。”

    顧長生收回視線，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魚肉，蘸着鹽粒送入口中。

    小桃站起身，沒有出聲，等着顧長生的下文，何況這是評價田萬鈞，她只是一個侍女，是沒有資格置喙主人的。

    “你的妹妹？”顧長生看了一眼場中舞動的身姿問道。

    “是的。”

    小桃立在一旁。低着頭迴應。

    “瞧她一人舞着也沒什麼意思，正巧你來了……”

    小桃低頭應了一聲，走進場中，二人起舞，姐妹成雙，伴着聲樂。

    樓船畫舫中，顧長生坐在主位之上，雙眼緩緩閉上，手指輕輕敲動着桌面。

    篤！篤！篤！

    屋子內一片沉默，沒有人說話。

    只有篤篤的敲擊聲，這聲音彷彿敲擊在小桃和下場衆人的心臟之上，每一次敲擊都讓他們氣血猛地大震，

    武者體內氣血圓融，這聲音破壞了他們體內的循環，導致了氣血震盪。

    “罷了，罷了，爲難你一個侍女，說出去也不好聽……”

    過了良久，顧長生終於開口，但手中的敲擊動作並未停止。

    “我這裏有壇新釀的酒，酒力猛烈，既要賠罪，便罰酒一罈吧。”

    說着，桌面上的酒罈猛地朝着小桃飛去，小桃伸手接住了酒罈，她畢竟是淬髓境界的人物，還不至於接不下對方沒有敵意的一擊。

    酒一入手，冰冷便侵襲過來，小桃面不改色，她雙手輕輕一舉，一飲而盡。

    小桃面頰慘白，體內震盪的氣血在這一瞬間被酒力凍結。

    “好。”

    顧長生雙掌一拍，臉上露出一絲讚賞，輕笑道：

    “雖是女子，卻也繼承了田氏的性子，帶着你妹妹走吧。”

    他的冰蠶新酒，淬髓武者雖能承受，卻需慢飲，小桃一次性喝下一罈，這無異於自殺，寒毒侵體，便是救回來，這輩子也廢了。

    “民女告退。”

    小桃領着妹妹又行一次大禮，隨後便攙扶着妹妹往外面走去。

    顧長生打量着馮孤平，見後者面無表情，也不再理會。

    城主府不會去插手三大家族的事情，這是他父親定下的鐵律，而這次，顯然是有馮家插手的影子在。

    他之所以要懲治陶榆也只是做做樣子，小桃來了後，他正好有了理由，讓小桃飲酒一罈作爲賠罪，結束了這場算計。

    馮家若是還想借他的勢去做些什麼，破壞規矩的話，他也不介意讓馮家受些苦頭。

    ……

    畫舫外。

    小桃將妹妹從河水中，將她提了上來，姐妹二人的狀態極差，陶榆修爲不高，只有鍛骨，被顧長生激的氣血震盪，長時間的舞蹈已經讓她沒了氣力。

    而小桃，喝下那一罈冰蠶酒，寒毒早已經侵入身體，朝着沒有保護的臟腑過去，一旦進入五臟六腑，便難救了。

    “姐……你怎麼樣了？”

    陶榆還在顫顫發抖，這會兒上了岸，終於忍不住小聲開口。

    “我還能堅持，快走。”

    她沉聲開口。

    這個時候陶榆終於發現，四周不知何時已經多了許多目光。

    “姐，這是……”

    “別說了，快走。”

    小桃低聲開口，回頭看了一眼河岸上的畫舫樓船，便迅速帶着妹妹朝着外城區的方向走去。

    接連穿過數條街巷後，小桃忽地身體一晃，踉蹌了一下，伸手跌倒在地。

    陶榆大驚失色，趕緊想要攙扶，但小桃卻將她推開。

    “我沒事，只是那酒藥力太強，我一時受不住，快走，這裏還不安全。”

    樓船畫舫在護城河的中央，若是平時，她直接帶着妹妹一躍而過了。

    但喝了那一罈冰蠶新酒之後，她全身氣血被凍結，只能一路游來走過，這消耗了她太多體力。

    一連越過數條街巷後。

    前方的黑暗中出現了兩個人影。

    “小桃姑娘不愧是淬髓啊，寒毒侵體如此嚴重，還能有這樣的速度，倒是讓我兄弟二人等了許久。”

    兩個穿着黑袍的男子堵在前方，見兩人行色匆匆，忍不住出言嘲諷。

    “馮家客卿……”

    小桃心中頓時一沉。

    兩個客卿彼此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頓時咧嘴道：“咱兄弟兩個，還真是有福了，本以爲是苦差事，可這近着一瞧姿色可真夠上等的……”

    看着小桃的模樣，兩人露出色眯眯的神情逐漸靠近。

    一步，兩步……

    兩名客卿但還沒等手伸過去。

    咔！咔！！

    兩聲清脆的骨骼斷裂聲響起，接着眼珠子齊刷刷地凸出，脖頸扭曲了三百六十度，撲通撲通摔倒在路旁，兩個客卿瞬間成了屍體。

    “確實是讓我好找啊。”屍體旁邊，立着兩道身影，林閣摘下面具朝笑小桃笑道。

    小桃聽到這聲音猛地擡起頭，心頭微喜，

    道：“晚點再說這些，快走，馮家肯定不止派了這兩人。”

    “你是說他們嗎？”林閣指了一個方向，只見那裏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具屍體，鐵奴提着還在滴血的彎刀來到林閣身旁。

    小桃怔住了，要知道能夠被馮家派出來追殺他的，至少都是鍛骨以上的武夫，一批十幾人的鍛骨精銳可不是開玩笑的，即便是她全盛時期對付起來也不容易。

    更別說她寒毒入體，十成實力連自稱都難以發揮。

    眼前這批死去的武夫，都不用想，必定是馮家事先就準備好的，是一定要將她留在這裏，若非她事先留了個心眼。

    提前通知了林閣，恐怕今天自己真的就要死在這裏了。

    不過……林閣這一身實力未免強大得太過分了，這個年紀，如此短的時間，外人眼中，林閣修行數年，得到田萬鈞的賞識才步入淬髓。

    可小桃是知道的，林閣修行不過兩年時間。

    她雖然實力下降，可眼力卻還在，那些倒下的屍體，都是一招斃命，除了鐵奴殺死的人會留下刀傷外，其餘屍體上就只有一個空洞。

    也就是說，林閣殺死他們，甚至連武器都沒有用。

    小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過林閣沒有在意這個，反而是皺眉道：

    “寒毒快要侵蝕你的臟腑了，再拖下去，你這一身修行就要廢掉了。”

    小桃聽後苦笑一聲，掙扎着站起身，道：“先不用管我，快走。”

    林閣卻將她按了回去，道：“鐵奴，護法。”

    “是。”鐵奴提着彎刀越上房頂，冰冷呆滯眼神掃視着四周的一切。

    林閣的手掌貼在小桃的後臺，手掌上傳來的溫熱讓小桃舒緩不少，緊接着，一股強大、熾熱的力量霸道地涌入她的體內。

    讓她近乎凝固的氣血再次活躍起來，一股白氣在她身上蒸騰。

    “好強大的氣血……他真的只有淬髓嗎？”小桃心中震動，心跳愈發猛烈。

    感受到小桃的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快，林閣開口道：

    “放緩呼吸，穩住心跳，你現在五臟六腑十分虛弱，我雖替你祛除了寒毒，卻也對你的身體留下了損傷，需要一段時間的靜養。”

    “我知道了。”小桃收斂了情緒，開始平復體內的氣血。

    “有人來了。”這時鐵奴開口，林閣低聲道：“還有力氣嗎？”

    “沒問題。”小桃抓起妹妹的手。

    四人在狹窄的巷道中快步穿梭，林閣渾然沒有注意到兩姐妹的目光。

    那人好強……是姐姐的朋友嗎？

    陶榆看了一眼在前方開路的林閣，心中滿是尊敬。

    ……

    畫舫上。

    馮孤平站在船頭。望着護城河岸的外城區，一片漆黑不見燈火，站了片刻後，轉身往畫舫內走去。

    然而。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下屬匆匆而來，臉上帶着驚慌失措，迅速彙報了幾句。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馮孤平聽罷頓時一怔，露出愕然之色。

    那下屬臉色難看地道：“派出去的人，全軍覆滅，無一人生還。”

    “誰允許他們動手的？我不是早就說過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動嗎？”馮孤平抓住下屬的領子喝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