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洞仙機緣（十四）

    且說藺辰在幻境中的旋流中，看到無數的小白點，他仔細看，每個白點裏竟映射着他自己！

    他曾經和父親、大哥相處的一幕幕、曾經在後院偷摘靈藥送給韓夕兒、誤打誤撞進入後院的藏寶閣被父親責罵、在地窖和韓夕兒對決、和沈金飲酒到大醉不醒。

    所有往事一幕幕在藺辰眼前閃過，最終他雙腳落地，只見腳邊兩團蒲團立於身前，藺辰擡起頭，一張看不出何種木材製成的低矮四方桌，桌上擺放着一盞最常見的泥塑茶壺，兩盞像是燒製失敗的粗糙茶碗，一尊點着普通沉香的焚香爐。

    再看四周，微弱的光芒不知從何處發出，只見一個佝僂身影數丈之外揹着光向自己走來。

    “看來這四關「仇」應該是個認識的人！可這身形……”

    藺辰怔怔望着那身影越走越近，心裏實在是猜不出曾和什麼年邁之人發生過口角，甚至有仇，於藺辰而言這些都絕無可能。

    “藺辰小友！讓老夫等的好久啊！快快請坐！請坐！”

    當老者走到藺辰身前時，藺辰百分百確定，自己決計不認識這位慈眉善目已到耄耋之年的老者。

    但出於對長輩的尊重，藺辰趕忙行長者禮儘量讓頭向地面貼的更近。

    “藺家次子藺辰，見過前輩。”

    “好好好！多麼知書達理的好孩子啊！快坐！快坐！”

    老者見藺辰行大禮，喜上眉梢之態讓藺辰逐漸放下了戒備，當老者落座後，藺辰也抖了抖袍上灰塵，尷尬的笑了笑。

    因爲他這身藺家道袍，穿了有三個月之久，又經歷了與沈金上山採靈草、天虛門追殺，早已破爛不堪的道袍形如乞討，實在不是見長者該有的儀容之禮！

    那老者伸出褶皺的右手，顫巍巍的提起茶壺，只見壺中無色清茶緩緩倒入藺辰身前的茶碗中。

    藺辰見狀趕忙再行一禮，方纔見老者提壺時手的顫抖，藺辰真想接過茶壺幫他一把，可他忍住了。

    因爲長者給後背倒茶，是一種託付和重視，此時後輩若是插手，便是不明事理，不知深淺，自小藺無敵十分重視禮儀規矩，藺辰自然學的深入骨髓。

    倒過茶後，老者依舊滿面紅光的笑望藺辰，把藺辰看的有點不好意思，隨即雙手一拱。

    “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可教！”

    老者竟似沒聽見一般，只是自顧自的笑望着藺辰點頭，好像在選乘龍快婿。

    “呃…前輩…”

    藺辰這下真的不好意思了，隨即雙手托起茶碗，趕緊輕輕抿了一口。

    就這一口，差點沒把口中的茶給噴出來！

    因爲這茶非但極爲清苦，甚至還有兩三根樹枝漂浮在茶水面上，藺辰心裏詫異，好在表情並未產生變化。

    “前輩，藺辰時間不多，便開門見山了！敢問這第四關「仇」可是由前輩親自考審？”

    藺辰禮貌且謹慎的問道，再看那老者，又像一副完全沒聽見的模樣，只是看着自己不住的含笑點頭。

    “藺辰小友，你我以友相稱便是，不必拘泥於這世俗的繁文縟節！”

    老者終是止住了點頭，伸出右手緩緩舉起茶碗，輕輕呷了一口。

    “茶可飲的來？”

    “別具風味，難得一品。”

    藺辰淡淡說道，爲怕老者心寒，又拿起茶碗抿了一下，這一口卻不似第一口那般清苦，甚至口中竟生出淡淡回甘，不由得一口將茶碗飲罷。

    “真是不錯！老夫見過很多人，能飲這第一口的，已是上等，能再飲一口的，已是三界龍鳳。”

    老者邊說邊顫抖着提起茶壺，給藺辰再斟一杯。

    “只是這第三口，藺辰小友飲之前可要想明白一件事。”

    “敢問前輩有何指教，藺辰定當竭力而爲。”

    藺辰一聽關鍵來了，拱手正要再行一禮，卻不想禮還未行，老者的雙手便輕輕按在自己抱拳的手背上。

    “何必多禮！何必多禮啊！山野村夫一名，行禮已是多餘！只是小友要記得，行禮，有時是知書達理之人必行之事，而有時，則是以退爲進的手段！”

    老者邊說邊按下藺辰雙手，藺辰望着老者耄耋之年綻起的笑容，這才發現，老者雙目竟炯炯有神，似包藏宇宙玄機，更似星辰汪洋，深不可測！

    “藺辰受教，容藺辰飲過之後細品。”

    說罷，藺辰拿起茶碗又是一口，這一口竟讓他忍不住一仰而盡！

    當舌尖觸碰到茶的剎那，他就反應過來。

    這第三口飲的，根本就不是茶！

    而是他從未喝過的酒，而且是無色無味，飲入口後包含着辛辣、回甘、香甜、苦澀、鹹味的五味美酒！

    “前輩，這！”

    藺辰放下茶碗，老者依舊笑容滿面的看着他。

    “如何？茶好喝嗎？”

    “恕藺辰直言，藺辰飲到的，只有酒，沒有茶。”

    “哦？那你怎麼能確定，茶不是酒？酒不是茶的一種？”

    聽完老者一句話，藺辰瞬間恍然大悟！

    原來這「仇」字一關，考驗的是玄機哲理，這也是他從小到大最頭疼的部分！

    “不打緊！不打緊！我已年邁，遇上年輕人不免話多，你無需拘泥更不必多言，想飲便飲就是！”

    “如此，藺辰失態了！”

    只見老者依舊顫巍巍地給藺辰斟滿一杯，藺辰也不多問，仰頭就喝，老者又是斟滿，如此反覆之間，竟喝了不下四五十杯“茶”。

    “如何？再飲一杯吧！”

    老者正要再斟滿，藺辰趕忙伸出雙手輕輕一擋，酒氣早已上頭。

    “前輩，實不能再…飲了….”

    “好好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藺辰小友，現在這茶，可還是酒？”

    “是酒！”

    “那就酒，可是茶？”

    “仍是酒！嗝！”

    藺辰堅定地說完，趕緊捂住嘴，生怕自己在老者面前太過失禮。在朦朧不清的腦海中，他總覺得這老者是友非敵，且不止是友，還是大大的良師益友！

    老者聽完，再次點頭，給自己也斟上一杯之後，老者也是一仰而盡，眼中閃出萬丈光芒。

    “若我執意要說，這是茶呢？”

    “那前輩便有些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了！茶乃陶冶情操的山林所賜飲物，酒乃源於農耕田地包藏萬千滋味的開物，兩者怎可混爲一談。”

    藺辰淡淡一笑，笑容中帶有幾分驕傲、幾分輕蔑、又有幾分他自己都沒發現的不屑。

    “那我且問你，何人定下這茶與酒之名？”

    “自是採茶農戶與耕種田戶所定。”

    “藺辰小友，我是問，何人將採茶之人採摘之物，喚其爲“茶”，又是何人將米糧創造之物，定下其名爲“酒”？”

    藺辰一聽，腦中飛速旋轉着答案，可他想不到，他這才發現，他從沒想過這種“無聊的問題”！

    “道家常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世人皆知何爲「茶道」、「酒道」，卻不知因何被名爲「茶」和「酒」，便是在這裏了。”

    本就喝的半醉不醒的藺辰，被這至理至深的問題把腦袋一攪，登時更覺頭暈目眩，後面老者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世人皆知修道是爲成仙，卻不想仙從何來，爲何命名爲仙，好比煉丹！世人皆知丹藥之妙，更知如何煉丹，用何煉丹，卻從不知天地伊始之時，這第一位“仙”爲何將這粒圓形藥物稱之爲“丹藥”。”

    “敢問前輩，既然你追根究底，萬事追究其源在何處，藺辰斗膽一問！敢問這世間第一位仙乃何人？！”

    劇烈濃郁的酒精上頭，聽着嘮叨不絕的說教，藺辰也是急的再顧不得什麼長幼尊卑，反將一軍。

    “我亦不知，不過，我出生於三界起，世人便有個傳言，這世間第一位仙，是一位名爲老子之人。”

    老者淡淡說着，又舉起茶壺，給藺辰和自己各斟上一杯。

    “而這世間第一粒丹藥，我亦不知，只知我煉出的第一粒丹藥，救了一位女子性命，那女子凡間之名我亦淡忘，只依稀記得其名爲玄妙玉女。”

    老者淡淡說着，飲了自己手上那碗茶，便淡淡起身。

    “我素來不喜多言，今日不知爲何，竟講了如此多的話，藺辰小友，該我向你拜禮才是！”

    老者說着，便真的朝藺辰一拜，這可把藺辰酒氣嚇醒了一半，趕忙起身托起老者雙手，自己雙膝就往地下跪。

    奇怪的事發生了，無論藺辰如何去跪，自己的膝蓋就是沾不到地面，他擡頭看着這耄耋之年的老者，心裏突然細思極恐！

    “第一位仙…老子…玄妙玉女…煉丹…不是吧？！我難道是見到了？！！！”

    藺辰恍然大悟之間，卻發現老者早已身形飄至數丈之外，臉上仍帶着慈祥的笑容。

    “藺辰小友，這關，你通過了，但望你能記得我這個山野村夫，我願在這裏等，等你下一次來陪我飲茶清談。記住，你一生要做三個抉擇，每個抉擇的背後，都與天道衆生的未來息息相關！”

    “前輩！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只見藺晨雙膝跪地，頭如同搗蒜一樣不住地往地上磕，同樣的問題，但藺辰心中已有一個答案，一個他絕不敢相信的答案！

    “名字，我真的忘記了，但我時常以不同面貌留戀這凡間煙火，次次皆用不同的名諱，你便稱我爲“子”吧！”

    “子…子！”

    藺辰腦中驟然閃出無數個名字！真行子、錫則子、務成子、廣成子…..都是老子在不同時期化身下凡所用的化名！

    “太上道德天尊在上！請受弟子藺辰一拜！！！”

    “咚！咚！咚！”

    不住地磕頭之後，藺辰四周空間再起變化！

    “藺辰！快起來！我等都見到了！”

    當鬼樑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藺辰這才停止磕頭，此時他的腦門早已滿是瘀血。

    “鬼樑京！你們都看見了？！”

    看着鬼樑京等人嚴肅地點頭，藺辰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通過了「箴言三問」的「恩、怨、情、仇」四關！

    “接下來，便要你獨自去領受“那個東西”了。”

    鬼樑京說着，將藺辰攙扶起來，雙眼隨即望向這萬象之間遠處即將熄滅的三炷巨大的棍香。

    “那個東西？鬼樑京你在說什麼？！”

    藺辰話音剛落，只見那三炷巨大的棍香竟驟然崩塌！巖壁霎時如同地震般震盪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