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承繼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豬憐碧荷字數:6217更新時間:24/06/30 19:42:44
    一人獨白沒有迴應。

    衛韜只好熄了嘗試交流的心思。

    雖然只是說了一些話,卻也消耗了他極大精力。

    不知不覺便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小船按照固定速度緩緩前行。

    後方依然沒有絲毫痕跡留存。

    和以往在時空長河中刻下印記,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她面無表情,一下下划着船槳。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機器一樣,眼神表情盡是木然。

    悄無聲息間,衛韜眉頭皺起,身體隨之微微顫抖,似是陷入到一場難以醒來的噩夢之中。

    唰……

    忽然,彷彿有一縷微風拂過。

    帶來和煦暖意,將整個小船覆蓋籠罩。

    風中好像還有淡淡花香,充斥沁人心扉的馥郁氣息。

    她緩緩將木槳沒入水面,便在此時眨了一下雙眼。

    和煦暖風似乎變得更大了一些。

    盡數朝着船尾半躺的身影涌去。

    更準確一些來說,帶着馥郁花香的微風,其實是盡數沒入到了他高高鼓起的肚皮。

    彷彿那處地方存在着一隻黑洞,無論向內充入多少氣息都不能將之填滿。

    她俯瞰觀察片刻,再次緩緩劃動手中木槳,御使一葉扁舟分開波光,越來越快航向時空長河遠方。

    衛韜半夢半醒,彷彿又回到了那扇門前。

    血網竅穴齊齊炸開,又在剎那間共鳴激盪。

    以近乎斷絕前路的代價,攜裹着要將所有一切都轟碎砸爛的狂暴氣勢,朝着那根按壓下來的劍指揮出雙拳。

    但是,迎面而來的力量實在太強。

    感覺就像是在面對着整個金色海洋。

    從那扇門內傳來無盡浩瀚的壓迫感。

    即便是破限十段的鴻蒙道體,竟然都無法防禦抵擋。

    還有越來越強的吸力從裂縫內傳出,不斷牽引拉扯真靈神魂,也讓他越來越快滑向混亂失控的深淵。

    好在除了他之外,還有那道彷彿可以斬斷一切的劍光。

    衛韜也沒有想到,自己雖然一再對船長的實力層次進行拔高,卻還是未能料到她這一劍的鋒芒。

    一劍之威,竟至於斯。

    就連金色海洋都要被一分兩斷。

    然後劍光拳勢無間相交,才終於與兩根劍指正面抗衡,甚至在極短暫的時間內佔據了上風,將那道沐浴金光的神祕身影壓制回了門內。

    然後……

    然後是什麼呢?

    衛韜嘆了口氣,從昏昏沉沉中恢復了清明,嘗試着活動了一下身體。

    剎那間,他就被撕裂般的劇痛所淹沒。

    從發稍到腳跟,從內腑到體表,無一處不瀰漫着難以忍受的痛苦。

    尤其是高高鼓起的肚子,每次發出啪啪的輕響,在表面凸起一隻纖細手掌的形狀,都讓他恨不能將自己開膛剖腹,以減輕這種炸裂般的感覺。

    除此之外,靈肉容融也出現了很大問題。

    吃掉那個東西,就像是吞掉了一整個金色海洋。

    無法消化還是小事,它甚至還想要反客爲主,非要將他的真靈神魂驅逐出去,最終只剩下一具沒有意識的軀殼,或許還會被變成一尊沒有任何自主意志的殺戮機器。

    衛韜閉着眼睛,半躺船上一動不動。

    忍受着比千刀萬剮還要難過的痛苦,努力將精力放在對身體的掌控,以及對那只如玉細膩、幾近完美斷掌的吸收吞噬。

    只要能將它真正消化,他就能擺脫這種靈肉不容的局面,完全恢復對自己身體的掌控。

    然後再一點點修復肉身,強化神魂,或許還可以福兮禍所依,趁此機會再次向上提升實力層次。

    如果一切都能夠順利完成,之後若是再遇到那扇門、那個人,他或許就有更多一些的底氣,保證自己在其劍指之下短時間內不露敗跡。

    至於破門而入、乃至於戰而勝之。

    衛韜暗暗呼出一口濁氣,一時間還不願去想這個問題。

    因爲別的暫且不提,單單是如何將肚子裏的東西消化吸收,都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巨大難題。

    諸法歸因過程無比艱難,滯澀到幾乎讓衛韜感到絕望。

    或許經過漫長時間,也能將它一點點消磨殆盡。

    但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畢竟經過金色海洋一戰,他真靈晦澀黯淡,肉身瀕臨崩解,再加上靈肉不容的拉扯,如果不早早解決這些問題,怕是就會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虛弱衰落下去,甚至有可能一步步踏入死亡深淵之中。

    這就是審判者的力量,更在時空監察者之上。

    每每思及此處,衛韜便不禁有些感慨嘆息,久遠歲月前那場抽取截斷時空長河一戰,據說不止一位審判者親自下場,簡直讓人難以感同身受,那些暴起反抗的大神通者,又會是怎樣的一種壓力與絕望。

    啪!

    陡然又是一聲輕響。

    高高隆起的肚皮表面,悄然向外凸出一枚纖柔掌印。

    衛韜身體不由得一顫,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控制不住痛呼出聲。

    就在此時,忽然一縷微風襲來。

    帶着沁人心扉的馨香氣息,悄無聲息沒入身體。

    還有難以言喻的和煦暖意,整個人猶如浸入溫泉,每個毛孔都生出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觸。

    就連剛剛還在作亂的斷掌,也隨着這縷微風的出現安靜下來。

    它甚至在無聲無息間變得“鬆軟”。

    勝負的天平都因此而微微傾斜。

    讓他能夠御使諸法歸因,在本來被極度壓制的拉鋸戰中,出乎預料稍稍佔據了一點上風。

    衛韜便在此時睜開眼睛,看向還在一下下機械划槳的纖柔身影。

    “我就知道。”

    他面上露出微笑。

    “船長就是船長,非但戰鬥力超乎想象,就連在善後救人方面,也是一等一的強。”

    “你爲什麼不說話,我還知道你已經恢復了靈智,卻爲什麼要一直在我面前不發一言?”

    “難道船長身爲監察者時間長了,總是孤身一人長河泛舟,所以才不喜歡和其他人進行交流?”

    “你肯定不是因爲看不起我而無視,畢竟我們不久前還聯手對敵,有着堅不可摧的戰友關係,若是真的如此,船長又何必救我於水火之中?”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衛韜一直說個不停。

    也不知道是聽得煩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終於再次眨了一下眼睛。

    和煦微風悄然而起,無聲無息沒入船尾。

    “姐姐以前不止一次說過,在很多時候,我就是個稀裏糊塗的傻子。”

    她輕輕嘆了口氣,“但直到見了衛道子之後,我才發現你才更適合這一稱呼。”

    衛韜微微一怔,旋即再次露出笑容,“我知道自己不太聰明,但總不至於用傻子來形容。”

    “極剛易折,嶢嶢易缺,韜晦有道,方能長久。”

    “所以說衛道子明知不敵,卻還要向彼岸之門的審判者發起衝擊,這種行爲不是單純的傻又是什麼?”

    說了幾句話後,她的聲音不再生硬,變得愈發柔和起來,就像是輕輕拂過的和煦微風,聽上去自有種溫婉寧和之意。

    “我那是走不脫,只能傾其所有以命相搏。”

    衛韜沉默片刻,表情忽然變得肅穆,“但是姑娘當時明明不在,卻還要一劍破開屏障闖入進來,如此大恩大德,本人定當銘記於心,一生一世不敢有絲毫忘記。”

    她面上露出淺淡笑容,“衛道子倒是不用太過感激,我插手進入彼岸之門對你的審判,其實只是爲了完成姐姐的遺願而已。”

    衛韜搖了搖頭,“您怎麼想和我無關,但我這個人一向是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更何況是生死一線的救命之恩?”

    她眼波流轉,又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我就求衛道子兩件事,等你什麼時候感覺能做到了,若是有機會的話便去嘗試一下,如果能行的話最好,不行其實也無所謂,只要人安全無事就好。”

    “你這一個求字,就是在打我衛韜的臉。”

    “不管是什麼事情,等我養好傷後,即便是赴湯蹈火也再所不辭。”

    她點點頭,緩緩垂下眼睛,“若衛道子實力再進,可以破開至少五道枷鎖以上,便可以嘗試真正踏入彼岸之門,看一看那片金色苦海到底該如何橫渡。

    而且如果能夠遇到的話,我希望你能殺掉我的姐姐,也算是將前塵往事做一了結。”

    衛韜默默聽着,心中忽然升起些許疑惑。

    她沉默片刻,似是看出來什麼,便語氣平淡接着說了下去,“我遵照姐姐遺願,和希望能送她真正進入黃泉,這是看似衝突,其實卻並不衝突的兩件事情。”

    “因爲在最後那場戰鬥後,家姐便已經不再是她,而成爲了彼岸之門後的審判者,就像是我成爲巡視長河的監察者一樣,她卻是比我在黑暗中沉淪更深,已經沒有了再次恢復的可能。

    所以我才說遵照姐姐遺願,要將她真正送入黃泉,如此才算是塵歸塵、土歸土,給了她一個安寧祥和的歸宿。”

    “這麼說,您的姐姐,現在是一位審判者?”

    “是啊,不久前我們才剛剛見過,衛道子這麼快就忘了麼?”

    衛韜聞得此言,心中頓起道道波瀾。

    然後屏息凝神,聽她緩緩說了下去。

    “也幸虧你遇到的審判者是家姐,縱然是成爲審判者之後實力層次再漲,畢竟我作爲妹妹還算是熟悉她的根底,如此才能在彼岸之門的戰鬥中搶到一點先手,不然的話怕是要面對更加艱難許多的局面……”

    “我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衛韜心中念頭閃過,便在此時插話道,“你的實力層次不在我之下,尤其是最後一劍斬出,絕對還要比我更強,那麼想要完成姐姐的遺願,爲何要交給我單獨去做?”

    “因爲我的天賦資質不如你,縱然再給我更多的時間,或許也達不到你所能站上的高度。”

    她慢慢說着,又是一聲悠悠嘆息,“更重要的是,我馬上就要死了,自是沒有可能再去做些什麼。”

    衛韜猛地眯起眼睛,瞳孔驟然收縮。

    內裏映照出那道緩緩划槳的纖柔身影,一時間以爲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如果剛纔她的話讓他心生波瀾,那麼此時就像是一道驚雷炸響,整個思緒都隨之不停動盪。

    她卻依舊保持着平靜表情,再開口時就連語氣也沒有任何變化,“吾以身祭劍,破開彼岸之門製造的隔絕屏障,倒是不至於讓自己神魂俱滅步入死亡。

    只是最後一劍卻是以真靈神魂祭劍,方能在剎那間破開禁錮束縛的第四道枷鎖,再與你拳勢合一斬斷姐姐手掌撤離逃亡,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很不容易的情況。”

    “所以說完成姐姐的遺願,吾確實已經無能爲力,最後至多還能再做一件事,那便是以殘存的一點真靈助你療傷恢復,只是到底能起到多少效果,我也不敢做出太多保證。”

    說到此處,她低頭看向衛韜身體,面上再次露出笑容,“不過畢竟我是她的妹妹,自幼便形影不離直至最終一戰的結局,我們又有着近乎心靈感應般的親密關係,無論如何也應該有些效果才是。”

    “原本還想和你說一說當初的那場大戰,以及成就寰宇之主後頓開枷鎖的事情,可惜我已經沒有時間了,你若是想要瞭解的話,倒是可以去問一問下面的那個醜球。

    衛道子再睡一會兒吧,等你再次醒來的時候,或許就會迎來一個新的開始。”

    衛韜不顧傷勢,猛地直起身體。

    她搖了搖頭,輕輕伸手向前一指。

    他想要做些什麼,卻在驟然變大的和煦微風吹拂下渾身無力,甚至還瞬間生出極度睏倦之意,只能是一點點又坐了回去。

    朦朧間,他艱難開口問道,“這麼長時間過去,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啊……”

    “成爲監察者後,漫長歲月已逝,連我都差點兒忘記自己的名字,想想再說出來感覺也沒什麼意義。”

    “你在下面的時候叫我船長,那我就以船長爲名便是。”

    聲音漸行漸遠,彷彿在長河盡頭消失不見。

    衛韜緩緩閉上眼睛,整個人被和煦微風包裹籠罩。

    一葉扁舟之上再次變得安靜。

    她的身形漸漸變淡,肉眼可見有些虛幻。

    不知道多久過後,忽然一聲低低嘆息響起,“姐姐進入彼岸之門後,比我想象的還要更強一些,看來縱然以即將消散的一點真靈爲引,怕是也要未竟全功。”

    “不過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又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所以說如今他所面臨的這種困境局面,倒也算得上是正常,非是無法接受之情況。”

    在神智尚存的最後一刻,她彷彿看到了姐姐悄然來到面前,對着自己露出一貫的溫婉柔和笑意,然後便一人一劍逆流而上,朝着那扇彼岸之門發起毅然決然的衝擊。

    還依稀看到了長河封鎮、禁斷隔絕,隨着門後那道恐怖身影的出現,要將所有一切都摧毀破滅。

    恍惚之間,時光彷彿再次倒流,她似乎又回到了更加久遠的過去。

    也忘記了當初種種往事,只剩下那個天真爛漫的自己,第一次握住了從姐姐手中遞來的劍柄。

    只可惜,一切都要結束了。

    她剛剛從混沌迷茫中恢復靈智,還沒來得及去看一看自己曾經的過去,生命之火便已經將要完全熄滅。

    肉身崩解,真靈消逝,隨風飄散在長河波光之中,不會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跡。

    事已至此,再說什麼都沒有任何意義。

    更何況她也並不後悔。

    當初彼時彼刻,姐姐捨身一劍的遺願,便是給她留下一絲生的希望。

    那麼此時此刻,她也算是遵照姐姐的遺願,並且將其繼續傳遞了下去。

    或許命運就是如此,來來去去終究會是一個輪迴而已。

    只是稍稍有些可惜,因爲她做得還不夠好,不知道是否會讓姐姐有所失望。

    也唯有等到她們再次團聚,才能知道這一問題的最終答案。

    長河波光粼粼,時間悄然流逝。

    她的形象愈發變得虛幻起來。

    眼前所有回憶畫面無聲消失,她緩緩擡頭仰望,便在此時又隱約看到了那扇彼岸之門。

    或許是以真靈神魂祭劍之後,將枷鎖再次破開的緣故,她的目光甚至越過那片無邊無際的金色海洋,看到了更加遙遠的地方。

    那裏,彷彿是什麼都沒有的黑暗。

    卻又似乎隱藏着更加可怕的兇險。

    還給她帶來一絲莫名的熟悉感覺。

    就像是曾經去過那裏,甚至還在其中度過了冰冷而又漫長的歲月。

    只是雖然恢復了靈智,她卻無論如何都找尋不到相應的記憶。

    也不知道那種莫名的熟悉,是不是最後一點真靈消散前的幻覺。

    “苦海難渡、彼岸難尋,吾等一直以爲是彼岸之門後方,便是苦海化身的金色海洋,但直至此時才忽然發現,它有可能只是真正苦海岸邊的金色沙灘罷了。”

    她收回目光,只留下一聲幽幽嘆息,在衛韜意識深處悄然響起。

    還有最後一眼的所見所聞,也隨之一併無聲無息傳遞過去。

    一葉扁舟隨波逐流。

    在空無寂靜的長河深處緩緩前行。

    不知道多久過後。

    衛韜緩緩睜開眼睛,目光環視前後左右,卻再也找尋不見那道纖細柔弱身影。

    他沉默良久,慢慢伸手握住了橫置不動的船槳。

    學着以前看過不知多少次的樣子,像她一般將舟下波光輕輕攪亂。

    譁啦啦……

    木槳沒入長河,小船破浪分波。

    衛韜卻在此時驀地停了下來。

    有些出神地環視着周邊。

    此時此刻,他彷彿回到了過去。

    那還是剛剛進入時空長河的時候,在一片粼粼波光中發現了穿越光陰的印記。

    看到那道斗笠蓑衣的身影,依舊在粼粼波光中泛舟而行。

    悄無聲息間,一道道印記開始緩緩消散。

    在淡淡波光深處漸行漸遠,直到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見。

    就連身下的小船,身上的蓑衣,也在此時失去了關於她的一切氣息。

    衛韜沉默肅立,一聲嘆息積鬱於胸,卻是許久都未能將之呼出。

    又是不知幾許時光過去。

    千手一點點靠近船舷,頂着巨大壓力問了一句,“衛道子,屬下剛剛又感知到了寂滅之光的出現,就在我們這艘船的側後方向,也不知道是否針對我們而來。”

    停頓一下,它的聲音變得更加小心翼翼,“船長大人呢,屬下找了一遍,怎麼沒有看到她在哪裏?”

    雖然每次看見那道划槳泛舟的身影,都會讓它感受到無比巨大的壓力,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尤其是在這片船下空間適應之後,它才忽然發現自己竟然轉變了心態,再沒有了之前一直縈繞不去的焦慮驚懼,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平和安寧,甚至由內而外變得放鬆起來。

    而這一切,都是船長和衛道子的功勞。

    兩位慷慨大方,賜予它不用擔驚受怕的平靜生活,比起之前在時空長河內的流浪,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船長已經……”

    衛韜話說一半,卻隨之閉口不言。

    他默然良久,緩緩披上那件蓑衣,又伸手將懸掛船舷的斗笠戴上,遮擋住了面容與目光。

    “她承繼姐姐遺願,如今又傳到了我這裏,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就是船長。”